bgm:Snow man-Sia
柯伊从他的房间里醒来。
生物感应灯随之亮起,房屋里的智能设备按照他设定的个人偏向开始工作。床边的窗户慢慢打开,柯伊叠好被子,换上特制的行游服,进浴室洗漱。出来时,机械手臂已经准备好了温度合适的能量饮料和一些固态的食物,正在将餐桌推到他床头的桌前。
他在桌前坐下,窗已经彻底打开,外面是无穷无尽的黑夜,他吃着饭,看着窗外一颗又一颗的陨石。他们在宇宙中漫游。
十分钟后,他走出大厅,大厅里,其他的队员也已经苏醒,走了出来。
“好久不见,柯伊。”有人和他问好。
“好久不见。”他回礼。
“这次是什么事?我们上次醒来已经是二十年前了。”有个队员在翻看日历,对比着航行数据,“嗯……等等,”他翻过一页电子屏,“这里,好像有信号——队长呢?”
“03,05,06来前舱一趟。”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广播中传出来。
03——柯伊,和另外两个被念到编号的队员互相看了一眼,朝着前舱走去。他们走到舱门前,瞳膜识别通过,舱门打开,里面坐着一个在敲击着各种数据的女人。
“队长。”他们走到女人身边,“怎么了?”
“过来看看这组数据,”女人迅速操纵着铺满大半个房间的屏幕,几组数据很快被筛选出来,“这里,”她强调了其中一组,“二十年前的探险队,和我们的方向十分重合,一天前我们收到了他们的信息。”
“我和09是十五小时前醒来的,系统优先唤醒我们。”女人说,“我们进行了初步的核对,信号、身份认证都能确认是他们。”
“所以?”05说,“我们的航线并不完全是这个方向。”
“这就是我要你们看的另一组数据了,”女人将另一个屏幕挪到他们眼前,又将一个手持电子屏递给他们,“我们沉睡的这20年里的反馈数据,看看吧。”
他们顺势坐下,起初只是随意地翻阅,越往下翻,眉头越紧——开始反复对比,最后不可置信地看向女人,06说,“5年前,前方的信号不再能接收到反馈……断绝了——是我们想的那样?”
女人很无奈,但只能点头。
“我们来晚一步。”柯伊看着那一组组冰冷的数据,“队长,要做怎么做?”
“不止这一个选择。”女人将另一个坐标及信息放到他们面前,“这组坐标是四十年前的探险队,他们发射回来的信息在这里。”
“太模糊了,”05迅速扫了一眼,“五年前我们的发射器就无法再接受到反馈,继续走这条路太冒险了。”
“那还有一种选择,”女人看向他们,“我们再睡五十年,回家去。”
06摇摇头,“不可能,”他说,“我们本来就是被派遣出来的探路队。且不说这两个新的坐标是否可靠,光是我们推测的泯灭速度,就比我们想得快太多。”
“我们得考虑到最坏的情况,”05点点头,“如果我们选择回去,可能没有第二次再探路的机会——所有的路都消失了。”
“这也是我担心的。”队长点点头,看向一直沉默着,观察着数据的柯伊,“03,你怎么想?”
“……其他队员还不知道,”他思考一会儿,“投票吧。无论如何,不会比这更糟。”
“我知道了,”队长点点头,“先出去吃点东西,恢复一下身体机能,到达‘分岔路口’还有三天,我们能做最后的休整。”
女人设置了一番航行程序,检查无误后,同三人一起离开前舱。
……
02、04、08和09都坐在公共大厅里,他们走过去的时候,几人的神情都不太轻松。看到队长后纷纷站起,“队长。”他们行礼。
“看样子09已经说了一些,”她点点头,“本来不想让人刚醒来就面对这些——二十年的长眠。那我再补充一些,抓紧时间做决定吧。”
他们点点头,女人很快讲完了当前的情况。新一轮的讨论开始——商量、计算、争吵、模拟,一切的一切。所有人透出投出自己的票。
“4个去新坐标,2个去旧坐标,1个随机开启新路线,1个回家。”女人看向柯伊,“还有一个弃权。”
女人吸了口气,“我知道了,”她说,“少数服从多数,离我们到达分岔点还有三天……两天半,好好准备一下吧。”
前行的路就这样定下。女人叫上09又前往前舱,只剩下队员们面面相觑。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02看着这些能够交付后背的面孔们,恍如昨日,“上次见面已经是20年前了。”
“别肉麻,阿萨斯,”06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吃点什么?”
“会怎样?我们确实好久不见,你不想我吗?法兰克?”02要去抱06,“我要吃速食牛肉。04是沙拉虾,05的番茄肉酱披萨,06自己点,07猪骨汤面,哦,”他一个个点兵点将,特意留下了最后的两人,“我们的侦探和吟游诗人——柯伊·亚当先生、威廉·韦恩先生,”他的语调又愉悦又夸张,“想吃什么?”
08——威廉·韦恩笑了笑,“我吃糖醋鱼。”
“三明治,一杯奶。”柯伊说。
“好的,好的,女士们先生们,”06劈里啪啦地在点餐系统上输着,“十分钟,作为我们20年后的第一餐,就不要回房间里吃了吧?”
没人拒绝这个提议。航行在无穷的宇宙中,孤独很容易将人吞噬,有谁自嘲了一声“弱小的哺乳动物,”其他人哈哈大笑,就这么聊了起来。
酒足饭饱,他们开始起哄——08无奈地笑笑,回到房间去再出现时,一只手上拿着补过一根弦的吉他,另一只手上是本陈旧的、被许多人翻阅过的笔记本,上面记着许多的歌。
“想听什么?”08坐下来,“今天才刚醒,不能唱多,三首就是极限了。”
“都行都行!”02一把搂过06,两人回忆,“你一周前,哦,不对,二十年零一周前,你唱了首送别的歌。”
“送别?”
“我也有印象,”04看向05,她们点点头,“古地球语……哦,华夏人种,中文的那首。”
“我好像知道了,”08点头,熟练地翻开那本旧笔记本,纸张发出轻轻的脆响,“这首吗?”
他哼哼了几个音。
“对对对!”02一拍掌,“亚当,艾弗,录像,记得录像!”他也顾不得喊代号了,“传回家去——我们还活着!”
“哈哈哈哈!”所有队员都大笑起来。亚当和07——艾弗对视一眼,用手碰了碰他们的后颈,开始了录制。
08扫弦,清嗓,“cha……changti……”他看着方块字上的注音符号,低声呢喃了几句,唱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今宵别梦寒……”
轻柔的歌声和简单的拨弦,并不算是太热闹的音乐会,他们挤在一起坐着,却觉得无比温暖。
歌声结束,大家静静地呼吸着。
“在家那边,是不是快要新年了。”有人说。
“我们上次看到家门前的雪,也快十年了。”
“八十年,宝贝,我们睡了很久。大家都奔三了。”
他们又被这错乱的数学给逗笑了,有人说了句“队长和09听到了你绝对得被罚”那人又说“反正我擅长战斗”,他们东一句西一句,不知道谁最后说,“唱首和雪有关的歌吧,就当是新年了。”
08也笑个不停,他点点头,慢慢翻着那本旧笔记,“找到了。”
他扫弦,温柔的、带着笑的嗓音就流到了每个人耳边。
“dont cry sonwman……”
“……if you can catch me darling……”
他们静静听完两首歌,没人再说话,也没人再要求第三首。大家沉默着,紧紧依靠着彼此,目光不约而同看向吞噬所有希望的、漫无边际的宇宙,不知在想些什么。
“都在呢。”队长和09一起走到大厅里,“正好,有新的工作了,走吧。”
他们起身,正要前往各自的岗位,又听到队长叫住他们。
“新年快乐。”她笑着。
……
警报是在轮班交接时突然响起的。
“怎么回事?”所有人都立刻前往前舱。舱门打开,他们看到队长和09苍白的脸色。
“030506,留下来分析数据,”她看到队员们望着她,迅速安排一切,“0807回到岗位上,保证飞船状态,0204准备好物资,发送信号。”
“什么信号?”02问。
“飞船坠毁,以及,”她一边说着,09已经将所有的数据调了出来,示意众人自己看,“不要前往这个方向。”她说。
所有人都看懂了,所有人都沉默了。
“队长……”
“坠毁最多还有一个小时,快!”她深吸一口气,队员们立刻领命,忙碌起来。
“不单单是坠毁,”柯伊看向她,“我们是被什么星球捕获了吗?”
“聪明,亚当,”她点头,“不止如此,你们再看看。”
“捕获信息和无反应的频率一样?”06皱眉,“假信号?”
“恐怕不止如此,”09开口,“我们在一小时之前,悄无声息地穿过了一个通道,”她说,“还有最多10分钟,就到达分岔路口了。”
“其他的智慧生命。”05皱眉,“前路不通和此路畅通的信号都是他们发的——他们曾经捕获过人类。”
“无法返航?”柯伊问。
“来不及了,”队长说,“分岔路……是捕捉的最后一步。”
几人都沉默了。
“我去支援0807,”06说,“如果船没有挣扎的可能,就要趁网收拢前尽快将信号传出去。”
队长点头,06立刻离开了。
他们分析着一切可能性,时间比他们想得还要紧张,仅仅半小时后,一股巨大的收紧力就笼罩了整个飞船,他们被摔到地上。
“操!”不远处是队友愤怒的喊声,“该死的东西,别让我炸翻你的星球!”
“02!冷静!物资准备得怎么样!”队长从地上爬起来。
“全都准备好了!每个人过来打一针能量针,够一周的时间了。还有这些……”他一个个解释着,将物资分发给所有的队友。
“飞船右翼折损!气压失衡!”
“卸除右翼!0305,找到最近的迫降路线没有?!”
“这里!”有人念出一段坐标,“左翼全速推进,三分钟后被星球引力捕获,十五分钟后飞船可能坠落到浅滩区域,星球上无生命。”
“分成三组,拿好物资,调整航道,准备迫降!”
“是!”
飞船性能不错,很快按照预定的方向朝那颗巨大的星球坠去。极快的速度将飞船的外皮摩擦到变了颜色,他们数着秒数,到达合适的高度时,舱门打开。他们正准备跳出飞船,忽地,一颗高速的追踪弹打到飞船上。
柯伊被一双有力的手推出船,他看到了同样在下坠的队友——02到08——少了两人。
他尽力转过身去——是队长和09将所有的队友推出了船外。队长将她一直待在颈间的怀表扔了出去,怀表被炸开,里面嵌着两张照片——
左边是他们,Z3-303小队的出发合照:他们站在已在宇宙中漫游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地球外层平台上,远处还有许多个一同等待出发的队伍。
右边,是那颗蔚蓝的地球。
连续的爆炸冲击他的耳朵,下一秒,他晕了过去。
……
刺眼的白光。
他晃晃头,在一阵阵巨大的耳鸣中,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
他慢慢将自己支起来,眼前的重影晃荡着,慢慢地凝聚成单一的线。
05,06和他在一起。
他的意识清醒了些,随后,一阵巨大的疼痛让他几乎又要昏迷过去,05半搂住他,06开始用手飞速地比划信息——他的大脑阅读着。
生命,牢房,分散,周期,药物,睡眠,食物。
他努力转动眼球,观察这个小小的空间——比他想得简陋,也比他想得简单。手无缚鸡之力,螳臂挡车的低等生命。他读出来了。心下一松,彻底昏死过去。
再次睁眼时,他看到雪白的屋顶。05看到了他,先朝他走过来。
“你醒了,”他说,将一个碗拿给他,“喝点水。”
“我们……”
“被抓了,第四天。”05说,“看守的人不是很在乎我们。这个地方很大,我们怀疑这是个在宇宙间逃窜的星球……被我们碰到了。”05看他不断地观察着,又说,“06做了一些东西,他现在在睡觉。”
柯伊点点头,慢慢倚靠着05的搀扶站起来,一个很老旧的牢房——甚至连他们都已经淘汰了的款式。手能伸到外面,眼睛能看到外面。光很暗,甚至没有专门的看守,警报也没有响起。
“太掉以轻心了。只有每天晚上定时的催眠喷雾。”05说,“我们怀疑这是陷阱……”
“还有一种可能,”他说,“他们已经知道过我们并不需要过多的警惕。这里的智慧生命,不一定都像我们。大家只是普通人。”
05看着他,“五十年前的那个人类小队,”他想起来,“你是说,他们已经见过人类了。”
柯伊点点头。他的头痛在05的叙述中慢慢缓解:他们的飞船被炸飞后,队长和09死在爆炸的飞船里,07被飞船碎片击中,当场死亡。船坠落在了盐湖里,一些核心的机械没有被摧毁。08、02、04被关进了另一间牢房,但和他们不在同一个地方。感应的信号近乎没有。
他沉默着,05也沉默着,“为他们收尸。还有复仇。我们的时间不多。”柯伊说,“我昏迷的这段时间,你们发现了什么?”
“这个地方很大,”他说,“除了我们之外,这个牢房还关押着一些其他的智慧生命,每天会有机器人定时定点过来送餐,里面没有多余的药物——不想浪费在我们身上。06,你知道的,他把眼睛放了出去。”
“送餐机器人会进行交接,每个机器人负责一个楼层,时间到了以后被集中装运,经过一个暗轨,这段时间很长,水平高度不断下降——我们怀疑这些东西被送往地下。06看到了地下有换气风扇管道,能从那边进去。”
柯伊点点头,“你们要去探查什么?”
“地形,用途,逃跑路线。我们的时间不多,”05说,“ 你昏迷的第二天,有机器人把我们对面不远处牢房的生命抬出去了,再抬回来时,走廊灯光亮了一瞬,他们在进行什么解剖。我们尝试和对面联系,没有任何反应——被动过的,可能都出了问题。”
“极端的试验基地。”柯伊看着05。
“有可能。”05说,“如果可以,我是说,如果上一个队伍还活着……柯伊,我想……”
“我知道,”柯伊点点头,“我们都是人类。”
“既然你醒了,给你看看我这几天的智慧结晶。”05笑笑,试图挥去一些低沉的氛围。他将自己的右臂抬起,找到一个手臂上的链接处,将自己大臂和小臂的肉整块地“撕”了下来,露出里面特制的金属骨架。
“没被拿掉?”柯伊挑眉,“他们没有扫描?”
“可能在他们看来,这算是种族特性。残忍的‘人道主义’。”05说,“06的眼球也还在。我们怀疑上个队伍已经被他们……拆解过了。”
柯伊没办法说什么。他看着05将骨架一点点取出来,里面是一套完整的工具,他将自己的肉装了回去,“人类和其他动物的区别——人善用工具,人创造工具,人有会跳动的心。”05笑笑,“最后一句是我加的,瞧,”他将一个精致的金属盒子放到柯伊手上,“美丽的家伙。”
“你从哪里得到的材料?”柯伊打量着,隐约看出那是一个类□□。
“群众的力量,雪亮的眼睛——”05用眼神看看他们的牢房之外,“积少成多,虽然我们语言不通,但大家都不想住集体宿舍。”
柯伊看他苦中作乐的样子,忽地笑了笑。
“大英雄,”他说,“准备得这么完善,我能帮你做什么?”
……
他坐在一堆机械手臂之间,随着有些破旧的轨道慢慢摇晃着。黑色的运输箱不透光,他无法判断现在在哪里。但06已经探查完了所有可能的路线,他只需要跟着箱体摇晃,被带到地下的终点。
黑暗总是让人感觉时间被放长,柯伊也一样。他开始在脑中思索方才从牢房走出后看到的“牢友”——有些不对劲,他说不上来。没有明显的伤口,没有实验的痕迹,他们很累。只是很累而已。
他的思绪漫游着,还无法汇成一根线,运输箱停下了。他静静等待着,手心的眼球一一种频率跳了跳,他知道安全了。
集装箱被打开,机械臂们一个个接到滑轨上,开始每天的定期清洁维护。眼球带着他躲过了所有的监控,他迅速地来到管道附近,找准机会爬进去。
管道很久没人管过,积上了厚厚的灰尘。他适应了一会儿,才开始往前爬行。他将动作放得很轻,管道无法看到前后,他只能不断向前。他想起06清醒后同他说的话:
“眼球爬不上去,”他说,“但眼球看到了,有谁曾经进入过那个通道。05暂时还不能离开,他的盒子还没做完。只有你能去看看。”06说,“这本来也是你擅长的,03。”
柯伊点点头。他们等待着——每日的高浓度催眠剂,离开的机械手臂,监控为了节省能源暂时熄灭的一小时。
“速去速回,”05和06将他紧紧拥住,“一切小心。”
眼球被他用05手臂里的特制韧带绑在颈间,他集中听着四方传来的一切声音。这里很安静,大量的电流声,规律的电子设备的响声,或许是一个小型机房。他记下自己的步数,继续往前。风扇管道有的时候变得很窄,有的时候恢复原样。
他的膝盖开始发痛,汗液被他擦去。眼球提醒他剩余的时间。他向前爬着。忽地,前面的通风管道变宽了一倍不止。
他感受着自己的手脚,向前爬了一步。
一步,两步,越来越深,不是消毒剂的味道,不是金属的味道。他无法形容——浓稠的、粘腻的、腐臭的东西混合在一起,被加热,被搅拌,他能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机械地运输,翻滚——听不清楚。他在这闷热的臭气中近乎晕厥,庆幸人类的嗅觉不算太发达。
时间还有一些。他继续往前,前面有一些光亮,他慢慢朝那里爬去,那是一个窗口,延伸向外。他看着,一个巨大的房间,里面林立着他看不懂的、巨大的柱子。时间紧迫,他记下能看到的所有东西,原路返回。
……
这样的爬行不知持续了几次。他们摸清了所有的规律。05的盒子完工的第三天,他们三人一同爬进那根通风管道。
“到了,”柯伊带着他们在那片电流声处停下。“就是这里。”
05点点头,开始和06一起拆卸通风管道,他们切下了一个很小的铁皮,往外看去,“没人,空房间,老式控制器,监控被‘节能’了。”
05和柯伊跳了下去,06帮他们卡着时间。这个房间有些大,柯伊让05整个人踩在他的肩膀,让他爬上了控制台的台面。他找到一个类似门的结构,在附近守着。
05在一个个巨大的按键之间观察、记录、跳跃。不时看上一眼屏幕,信息在他的眼中迅速流动着,他将那个盒子放入了一个接口中,有些东西成功了。
06在上方敲着管道,时间到了。他们接住06放下来的绳子——或者是什么别的,他们爬上去。铁皮被重新焊好,原路返回。
“权限不够高,”05说,“至少我们这个片区的到手了。我们可以自由些。”
“接下来呢?”
“不出意外,应该有三个这样的片区,间隔60°左右,构成一个圆,经过一个‘过渡层’……也就是气味很奇怪的那段空间,到达最后的核心区域,那些奇奇怪怪的柱子。”
06用手指在地上勾画出一个结构,05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肩,“厉害啊,星球测绘师。”
06笑着摇摇头,“将我们这个片区设为左下方,对称的片区是右下,最上方的区域稍离过渡区更远些,”他看向05和03,“其他三人更有可能在右下片区。最上方的那个,或许有别的用途。”
柯伊点点头,“先找到他们三个。”
探索路线的途中,又有几个牢房的生命被抬走。他们知道时间不多,两天后,他们来到了右下片区的通风管道——管道比他们的片区更加复杂,看上去是后来规划的。他们找到了这里的机械手臂,眼球跟着手臂游走在每个楼层。当眼球第三次游走在所有的楼层时,有只只剩两根手指的左手伸了出来,抓住了眼球。
手带着他们往牢房的深处看去。柯伊和05等在06的旁边,看到06忽地捏紧拳头。
“怎么了?”柯伊问。
“找到他们了。”06说,“是08。他的左手只有两个指头了,但他的伤口截面……我说不上来。02在昏迷,04在说手语,不是……逃跑……重复失败……其他人……05……系统……三区。”
“把眼睛给他们。”柯伊立刻做决定,“05,能找到这里的控制系统吗?”
“我试试吧。”05也皱起眉,“希望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离轮到他们被抬走的最理想情况还有最多两周——十四天,无论会发生什么。
第六天,05摸清了右下片区的控制系统。第八天,02从昏迷中清醒,他们去到另外三人的牢房里互通信息。短暂的十分钟说不了什么。第十一天,04和08带路,他们通过漫长的管道,来到一个被荒废的夹缝中。
“就是这里。”04说。
那股巨大的、粘腻的味道又冲进了他们的鼻腔。
“过渡区。”05说,“看来你们也走过很多地方,那为什么不来找找我们?”
“真的,”04说,“我是说真的,伙计们,”声音有些抖,“我们逃不出去。”
那规律的、机械的、快速的声音在柯伊的耳边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但他却本能地不愿去看那个夹缝的外面——他想起那个奇怪的、巨大的、站着无数的立柱的房间。
“还有十五分钟。”08说,“看完以后再说吧,兄弟们。”
答案摆在他们眼前。
红色、绿色、蓝色、黄色的液体,浓稠的,稀薄的。飞溅到墙或者地上,或者被尽数收集。一个巨大的、繁复的传送带,按照一定的间隔,一定的批次,将原料送到加工区域。分流。机械手臂配合传感器判断不同的材料,一把闸刀,一群六轴机械臂,串联或并联,切头,断尾,截肢,去毛。皮要单独剥下,分拣到另一条传送带上。主体继续向前,剖开腹腔,取出内脏,切断,清洗,或者丢掉。分流。油炸,焖煮,炙烤,风干,或者生食。预制结束,装盘装罐,有条不紊,运输出去。
没人说话。08和04沉默地为他们找来工作服,他们一一穿上,行走在这条有条不紊的流水线中间。巨大的闸刀一下又一下在他们耳边响起。肉的声音,血的声音。有什么昏迷的东西因为疼痛稍纵即逝的声音。
“a-72-a号产品,”08说,“到了,就是这里。”
“什么意思?”05还要继续问,下一秒,有什么滴到他的脸上。他抬起头,看到一具被掏空了腹腔的,正在滴血的人类躯体。喉咙的联结处被一个手臂粗的铁钩穿过,高高挂起——正在风干。人类垂着头,空洞的、只剩眼眶的面庞看着他们。他的脸浮现出奇怪的颜色——被香料腌制过。
04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抱住自己的身体,低下头,颤抖地蹲下去。
“为什么……”06的声音也在抖,“为什么……”
“时间要到了,”08将04背起,“走吧。”他说,“走吧。”
……
柯伊三人不知道是怎样回到他们的牢房的。但这一次他们回来时,那些沉默的沉默者都隐隐躁动起来。
“我们从那里回来,他们闻到了,”05说,“……他们同伴的气味。”
“真有意思,”他低垂着头,“人类的味道原来闻起来这么……微不足道。”
他们三人坐着,谁都没有说话,他们都还没从那巨大的加工场走出来。他们想起——08最后的那番话:
“你们的计划,我不支持也不反对。我会帮你们。”08说,“但如果你们一定要做,去你们说的那个正上方的区域看看吧。”
“……是,抱歉,我不能跟你们一起……04也不能,02……我……02伤的太重,我和04想让她活下来,我们发现了……02吃了,我们也吃了……我们没想再活下去了。”
“有什么东西在变化……我不确定……但的确在变化。”
“如果你们一定要做,请尽快。我想死在还是人类的时候。”
他们从回忆中挣扎着呼了一口气。
“……我们要怎么做。”05的声音很低沉,“我们还要不要救他们。”
“我不知道,”06摇头,“我不知道……时间不多了。”
“去最后的区域看看吧。”柯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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