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坐在钢琴前,四周也没有其他可以坐下的地方,笙歌只能站在,听到这件事,她下意识摇头,不过余生自然看不到。
借着微弱的灯光,余生轻轻将手指落在琴键上,看着黑白交替的键盘,她手指像只提线木偶一样,毫无表情地按压着键盘,笑一下,自述道:“大家都叫我音乐女神,其实我挺讨厌这个称号。”
笙歌不懂,只是觉得四下无人,就她们俩,余生很明显在对她说话,她随口问了句:“为什么,你的才能大家有目共睹?”
余生手停在琴键上,然后瞬间收起来,转过身将双手撑在长椅上,看笙歌就一直笔直地站在她身后,一动不动,很像是罚站军姿,顺着她结实地身姿一路向上,终于找到她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许久,才说:“因为小时候别人玩耍的时候,我在练琴啊!”
过去的回忆就像是过期的物品,明明已经坏了,可以丢弃了,可她却怎么也放不下,撑着头继续回忆,“别人学习的时候,我不仅在学习,也在练琴;别的孩子睡觉的时候,也还是在练琴。你瞧,我的生活只剩下钢琴了。”
笙歌站在余生的对面,看她突如其来的笑容一时之间还有些不适应,那样的笑容在如此微弱的灯光下,看得她寒毛都竖起来了。都说艺术的道路上天赋与努力需要并存,但她没想到,这样余生如此天赋也需要如此努力,怪不得她有如此成绩,从另一面看她现在的成就就是当初的努力,如果她这样说的话,是不是可以安慰到她?
笙歌刚准备开口,余生又继续笑着说:“如果我没有弹奏好,晚上我就没有饭吃呢!当时我才十岁不到,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却总是被饿着肚子。如果我没有评级成功,我就会被关小黑屋,那是我们家的地下室,阴冷潮湿,终日没有阳光透进来,无论我怎么喊,都没有人回答我……”
说到这里,笙歌突然觉得她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为了登上成功的巅峰,她曾经也吃过许多苦,但那是她自愿,并且没有人强迫她,老爸老妈以前一度看到她十分辛苦,也劝过她放弃,可是后来还是帮着她一起去闯荡,可是她还是让她们失望了,在她们付出一切的时候,却遭到她的“背叛”。
可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如果她紧抓着不放,那么难过伤心的永远都是她自己。
一直以为女神都是高高在上的,现在她才知道洁白无瑕之下也都是用混沌、芋泥来滋养长大。现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应该是无力的,想了想,笙歌两大步坐到余生身旁去,特意挺直腰杆,使劲拍拍她的肩膀,语气也带着她满满的诚意,十分高昂结实,“你要是觉得伤心,我这里不介意再借给你一次。”
看余生一脸茫然的表情,以为是质疑她的可靠性,便急忙说道,“别看我是女孩子,我可是专门练过的,可结实了!”
“嗯,很结实。”这人怕不是忘了之前也借过肩膀给余生了,不过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而且这便宜还有点温柔。
余生将整个头都毫不客气地嵌入笙歌的脖子旁,继续说道:“后来高中的时候,无意被薛薇知道,她利用我怕黑这件事设计我错过学校留学考试,自从之后我就发誓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她与薛薇本来也说不上要好不要好,本来就是同学,又同为优秀学习分子,如果不是高中的那件事,想来她和薛薇也能做到惺惺相惜,但天意弄人,她们俩最终还是成不了好友,她偏过头去忽然问笙歌,“其实我也有想过,如果当初我没有露怯,薛薇是不是就不会陷害我,我和她是不是也会成为像你和畅畅一样的知己好友?可这样假设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对吧?”
笙歌余光瞥到余生嘴角的笑意,那笑自嘲中还带着懊悔与自责,她看了十分刺眼,便搬过她的身姿,十分严肃地正视她,“杨余生,你别笑,这件事其实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因为别人的过错来惩罚你自己,别人不值得。”
余生一直觉得笙歌的眼睛里闪耀着某种东西,但她一直都看不到,如今在黑暗下近距离瞧着,她终于可以看清了,黑色的曈昽里有一颗小小的白皙的小星星,好像是钻石一样,很小很小,如同碎钻,在笙歌的眼底熠熠生辉,她伸手想去触碰,但这人一直后退躲着,尝试了几次都不行,余生决定放弃,摸不上那经常看看也行吧?
她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凑着笑容到笙歌跟前,看她眉头紧锁,立马收了笑容,眼睛也闪着光盯着她看,“所以,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看笙歌没摇头,她立马指着手边的钢琴说:“就是从明晚开始,到考试结束,每天晚上陪我在这里练琴。”
笙歌的眉头锁得更深了,但她还是没拒绝,要是放在之前,身旁没有林畅畅的话,这人早就跑得影都没了,还会听她在这里提要求,如今她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就代表还有希望。
余生最后加了一把力,嘴巴噘得贼高,恨不得带个拖油瓶,音调也恢复到刚刚平淡中带点悲伤的低沉中,“这样的夜晚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可以吗,笙歌?”
余生的演技其实很假,明眼人一看她就是在说谎的,但笙歌吃软不吃硬,看到余生水灵灵的眼睛瞪大着看她,就受不了,挠挠头,想了想她自己的安排,是有些为难,但最后上当同意了,“没事,小意思。我晚上在这里复习就行,跑步推迟点去也没关系。”
刚说完,笙歌就觉得不太对劲,但她的脑袋还在想晚上跑步错过宿舍门禁怎么办,翻墙头好还是找个内应帮忙,也就没在深究究竟哪里不对劲。过了好一会,她看余生能够行走,便送她回了宿舍,然后自己才回去,躺在床上闭上眼准备睡觉的时候,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词,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大叫着:“我去,苦肉计?!”
笙歌下铺的何阳被震动,立马翻个身体,嘴里嘀咕道:“老大,大晚上的别做梦了,快睡吧!”晚上十二点了,确实是太晚了,躺回去的时候,笙歌一直在责备自己太蠢,也真的是太单纯了,中招了!
不过余生怕黑这件事也不是假的,既然答应了她还是要遵守,但这件事不能让畅畅知道吧?可是不让畅畅知道,她如果从别人嘴里知道,是不是会生气?但距离考试也只有一周了吧?
第二天,她把这件事说给何阳听,用笔记做了交换,让何阳配合她打掩护,家长她这一周不是在去考试的路上,就是在复习的路上,如果遇上畅畅,就这样说。
不过幸好这一周林畅畅也忙着考试,就线上和笙歌交流了几句之后,便没有多余的事情了。在东躲西藏的多个夜晚,余生终于在周四下午结束了音乐考试,而她也终于迎来了最后一门考试。
考完保健学,从教室夸出门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光。
刚结束,她就想约何阳海吃胡塞。坐在学校后面小吃街的串串香的桌子上,何阳嘴里一直念叨着不正常不正常,她刚想问,就听到何阳说:“老大,以前你可是林畅畅长,林畅畅短的,怎么这下考完试想起我来了?”
“去你的,我们一个宿舍的,我们一起考完,不跟你吃,跟谁吃?”这时老板刚刚把塑料袋套好,递给她们,笙歌迫不及待拿出一串腐竹塞进她碗里,让她多吃的。
看何阳没继续问,笙歌也吃了起来。可是这一顿确实吃得不太对劲。
她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对啊,这一次怎么第一个相约的人不是畅畅?以前她和畅畅可是形影不离?
“笙歌,你怎么在这里?”余生和朋友来买点辣的缓解一下心情,看到笙歌在,便和朋友说两句便分开了,主动坐过去,何阳在一旁说她们结束考试,特意来这里放松一下。
“那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说着,没得到笙歌的同意,余生就十分自觉地坐在她身旁。老板娘看到有人坐下,便主动给余生拿了碗筷,然后说串串的价格,有什么不好的可以提出来,余生笑着点头,问笙歌笔记用得如何了,别到时候忘记换过来。
听到“笔记”二字,何阳吃到一半,倒是很有身为朋友的自觉,忽然说有朋友找她,就是开溜了。
两个刚熟不熟的人坐在一起吃饭,看余生吃得有声有色的,笙歌倒是有点不习惯,想到她跟她说自己怕黑的事情,又想到刚刚何阳问的问题,说不定听听别人的看法或许有不一样的答案,于是把这个问题抛给她,希望能够得到她的解释。
“为什么?”余生本来以为笙歌是随便问问,为了试探她的心思,但看笙歌认真又迷茫的眼神,忽然放下筷子,想了想,说,“这其实有很多因素。第一呢,大学校园通常较大,我们也有各自的学业要完成,并且现在我们要依靠自己去处理学习和生活上的事务,还有人际交往上的事情。”
“这些我都可以完成,但我还是觉得跟以前朋友更自然一些。”反正,笙歌就是想拖着这个问题,她跟以前一样,自然畅畅也是要跟她一样才行。
余生想想又说:“第二,也是最关键的,我们现在要自主更独立了,发展自己的个人兴趣和价值观,为此要寻找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再局限于与某个特定朋友的紧密关系。”
刚说完,余生又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性,但笙歌没了刚刚反驳她的志气,想来她的话,笙歌已经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