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尺楼·春情 第6章 第六章

早饭过后，一行人收拾东西，准备上路了。

林洛和小姑娘没什么可收拾的，她们本就孑然一身，倒是金簪女子不知从哪儿又弄来两辆马车，装满了大包小包各种食物和水。看这架势，她们要走的路很长啊！

女人并没有直接说明她们要去哪儿，不过，在和车夫的谈话中，林洛隐约听见她提到了“京都”两个字。要是先前的推断没错，她们这趟旅程的目的地多半就是大明王朝的首都——顺天府北京。

北京啊！与高楼林立的现代化国际大都市不同，这个时代的北京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要是以前，林洛或许会因为能亲眼见证历史而兴奋不已，可是现在，她却提不起一点儿兴致。自从因为名字的事痛哭过一场之后，她还沉浸在再也见不到父母的悲伤中无法自拔，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从心底抽走了，空落落的，仿佛整个人都不完整了。

除此之外，对未知世界的恐惧以及身不由己的无奈有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唉，说实在的，她真不知道自己跟这一行人走到底是好是坏。她们是谁？要带自己去哪？将来会怎样处置自己？这些林洛都不知道。

马车吱吱呀呀地向前驶着，林洛则仰面靠在车厢壁上愣愣地盯着随风摆动的窗帘发呆。

旁边的小姑娘正手捧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

因为要在冰天雪地里走很长时间，保暖起见，金簪女子特意吩咐了人将马车重新布置了一番——铺上了棉毯子，挂上了厚帘子，甚至叫人送来了一条被子和两个暖手用的汤婆子。

嗯！在这个时代，有这种准备已经难能可贵了！

虽然解决了保暖问题，但马车就是马车。没有现代汽车的防滑轮胎，也没有悬挂减震系统，走的更不是平坦通畅的柏油马路，一路上打滑颠簸得厉害。坐在车里的林洛也被颠得东倒西歪，脑袋时不时地跟车厢壁来个亲密接触，发出“砰砰砰”的闷响声。

刚开始林洛还会奋力梗着脖子躲避，可颠的次数多了，她也渐渐习惯了，反正也不是很疼，索性就放任自流了。一旁的小姑娘却是看不下去，伸手将瘫坐着的林洛拉起来，又把被子团了团，垫在了她身后。

林洛回过神来，颇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要个小姑娘来照顾，拱了拱手，想表示感谢，抬头却看见女孩儿皱着眉，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你怎么了？”

林洛：……

这让林洛怎么回答，说她想回现代，想找她爸妈？

无奈，林洛只能摆了摆手，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小姑娘这次却没有轻易作罢，见她推辞掩饰，脸色反而更难看了，犹豫了半天，开口问道：“你是想回家，不想跟我走吗？”

林洛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她的确想回家，她的确不想跟这群来历不明的人走，可她的家压根儿不在这个时代，她要怎么回去？

女孩儿看着林洛一副被戳中心事的样子，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落寞，颓着肩膀在她身边坐下，吞吞吐吐地说道：“昨晚，我去向那女人讨要你的籍契，偶然间听到一些事……”

说着，顿了一下，看了看林洛的脸色，斟酌了斟酌，还是忍不住直说道：“是你父母将你卖掉的，他们……他们既然能卖掉你一次，就保不准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你明白吗？”

小姑娘这是怕她回去之后又被卖？可是她想回的并不是原身家啊！女孩儿不知道她是穿越来的，会有此误会也实属正常，可她却没办法解释。

得不到回应小姑娘眉头越皱越紧，神情越来越焦躁，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早上，你舍弃旧名字的时候那么决绝，我以为你已然想通了，为何此时又忽然伤感起来？是担心去了陌生的地方有人欺负你吗？”

林洛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早上小姑娘那一番询问只是为了试探她对原身父母的留恋程度吗？

她不会也以为自己哭是因为想到被父母卖掉而伤心，自己不想叫“林幺儿”而叫“林洛”也是出于对父母的怨恨和对过去的抛弃吧？

难怪……难怪自己如此轻易就过了关，小姑娘关注的重点压根儿就不是自己到底骗没骗她啊！

女孩儿却以为戳到了她的症结所在，安慰道：“放心，虽然这次没有讨到，但到了京城，我会再想办法把你的籍契赎回来，以后，你就跟着我，我不会叫人欺负了你去。”她眼神真挚，语气诚恳，看得出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林洛有些不知所措，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个比自己年龄小很多的孩子“护犊子”，很有些微妙的不协调感。尤其，自己先前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小姑娘会因为名字的问题埋怨自己对她的欺骗。人家根本就没有这么想过！亏她还自诩“心智成熟”的大人，度量竟然还大不过一个孩子。

林洛一边自我吐槽，一边在女孩儿殷殷期盼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赤子之心难能可贵，小姑娘虽然行事作风老成，但终究不过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只因自己在她生病的时候照顾过她，便下意识地将林洛划归到她的阵营里。这跟上小学时“谁借给我铅笔我就跟谁好”的林洛并无二致。有些天真，又有些可爱，林洛不忍心拒绝她。

小姑娘看到林洛点头同意，眉眼间的阴霾霎时散去，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那笑容清丽优雅，配上那双潋滟生辉的眼眸，更像是春日里一缕柔柔的阳光，直直照进了林洛心里。

林洛不得不感慨一句，这孩子真是生的太漂亮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美丽，女孩儿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风姿，将来指不定会长成怎样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或许还会被帝都的哪个王公贵族看上，从此高墙深宫，蹉跎一辈子；又或许不止一家王公贵族看上，从此引得宗室相争，朝局不稳，国家动荡，成为史官口诛笔伐的红颜祸水……

咦！打住打住，林洛觉得自己越想越没边儿了。

不过，多亏了小姑娘的打岔，林洛不再那么消沉了。

……

马车一如既往，慢吞吞地走在官道上。

说是“官道”，其实也就是稍微平坦瓷实一点儿的泥土路。没错，纯纯的泥土！甚至没有碎石渣铺一铺、垫一垫。看着这样的路，林洛不只一次地想：多亏了现在是隆冬季节，要下也顶多下雪，若是赶上夏天，一场大雨之后，这路走得成走不成还两说。

路边能看到的也大多都是荒山和草地，鲜少见到房屋。走了这么久，来往的行人车辆竟也没碰上一个。

也是，毕竟古代城镇的规模都比较小，交通不便，商品经济也不发达，老祖宗们素来也有安土重迁的传统，出了小县城的辐射范围，人少也很正常。

可当林洛一次次掀开窗帘，看到的都是那几乎一成不变的景色时，一开始的新鲜感也渐渐消磨殆尽，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焦躁，以及——无聊。

啊……无聊得快要疯掉了！

从早膳过后到现在，“旭日东升”已经变成了“丽日当空”，整整一个上午林洛都是在闭塞的车厢里度过的。为了加速赶路，金簪女子定了规矩——如非必要，绝不停车。除了解决生理问题、给马匹喂草料以外，车是不会停的，她们吃饭睡觉等一切活动也都在马车里进行。

狭小的车厢、漫长的旅程，没有手机没有网，能做的事除了挺尸还是挺尸……这对前世就是个“低头族”、手机从不离手的林洛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许多天，林洛更是愁的都要长蘑菇了！

再看看小姑娘，这么长时间，竟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得住，甚至在跟林洛说完话后，像是解决了什么疑难杂症一样，周身的气质反而更加放松和舒展了。

果然！林洛暗暗想：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定力这方面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唉，自己是决计不行了。

所以后来，林洛也不憋着了。只要马车一停，不管有没有实际需要，林洛都会下车，去看看天、看看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力图将自己的“发霉气息”在有限的放风时间里抖落干净，然后再苦哈哈地回到车厢，缩在角落重新“种一轮蘑菇”，眼巴巴地等着下次放风的机会。

如此反反复复，竟又生生挨过了半天功夫。当林洛今天最后一次出去时，已是日薄西山、夕阳西下。

不同以往，这次林洛没来得及下车。因为刚一出车门，她便被眼前绚丽的景色惊在了原地。

只见西边天际，金红色的霞光从云层下蔓延铺陈开来，如一场红莲业火点燃了整片天幕，山川草木在霞光的映衬下宛如镀上了一层金边，随着风闪烁跳跃，一改先前那么沉闷单调。

而这万丈霞光的源头——那轮红日，此时像一坨烧红了的大铁球，晃晃悠悠地挂在低垂的天幕边缘，似乎轻轻一碰就要滚落在广阔的大地上。

林洛站在车厢前的踏板上，扶着厢壁直了直身子，情不自禁地掬起手心冲着太阳比了比，那团小小的火球仿佛真的被她轻轻托在了手心里，在她掌心旋转发光。

自己有多久没有看过这样的景色了！

可看着看着，林洛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早上出发的时候，她明明记得车队是迎着太阳走的，那时候太阳还在车子左前方，可现在天色渐晚，该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太阳却跑到了车子右前方，左东右西，她们这是一直在南下啊！

不太对劲，去北京，不应该北上的吗？

难不成“阳林”是一座东北小县城，还是前方有什么天险必须往南绕路过去？可放眼望去，走了这么久，也没见什么沟啊、壑啊、山啊、河啊的！

林洛想不通，去看小姑娘。女孩儿坐在车里气定神闲，那样子也不像是走错路的，也对，有金簪女子和那几个专业的车夫在，应当是不会走错方向。

那……

小姑娘似乎意识到林洛在盯着她，放下了书，看了眼林洛，问：“怎么了？”

林洛想了想，凑过去，左手平摊，右手伸着指头在掌心划拉到，“我们这是要去京城吗？”。

“嗯。”小姑娘点头。

林洛：“那不是应该在北边吗？”

小姑娘神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此处再往北便是燕门关，关外便是突厥领地，大靖的都城怎么可能在那里。”

啥？大靖？哪个“jing”？林洛有些懵。

却见小姑娘拾起手边的书，翻到最后一页递给林洛。

林洛接过来看了看，好像是本游记，只是在末尾最后一列，赫然印着八个大字——大靖建元十四年著。

“嗡”的一声，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蜂鸣，林洛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个“靖”字，有些不可置信。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