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宋把陶罐放到洗漱台边,小草探着头凑近他的手。
“陈芥,变回来刷牙。”他用昨晚给陈芥找出来的牙刷蹭蹭小草。陈芥像笑抖了似的颤了颤,却还是维持着小草的样子。
陈宋心里有一团雾气包裹的模糊认知,他隐约能猜到陈芥抗拒变成人形的原因,只是思前想后总觉得不能给孩子惯出坏毛病,于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拿起自己的牙刷塞进嘴里。
他瞥了台子上的小草一眼,刷着牙去做早饭。身后一阵窸窸窣窣,陈宋忍着不回头看。
“陈宋……”陈芥隔着一米远跟在他身后,“你生气了吗?”
走在前面的人假装因为电动牙刷的嗡鸣声而听不到,脚步不停地进了厨房。陈芥停在门口捏着T恤下摆,直白的目光黏着在陈宋身上。
把吐司片放进空气炸锅,陈宋转过身,“有点吧。”其实一点都没有。他侧身从陈芥身边过去,回卫生间吐掉牙膏沫,从镜子里,他看到陈芥慢悠悠跟过来,杵在门边。
洗完脸擦干,陈宋装看不见一样略过陈芥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陈芥小步跟上,用脚尖碰碰推拉门的轨道,犹豫要不要进去,最终选择继续站在门外。他依旧用直白真诚的眼睛看着陈宋,语气弱弱地问:“因为我昨晚站在外面吓到你了?”
“不是。”陈宋打了两个鸡蛋在碗里,“再想想呢?”
“那是因为我早上没有变成人形?”
多撕了两根蟹□□搅进蛋液,陈宋打开燃气灶,嘶嘶的液化气声恰到好处地跟他的窃笑声合奏在一起。
陈芥听到了他的笑,有了点底气反问他:“你其实没生气吧?”他迈过滑轨,站到陈宋背后,“我听到你笑了,陈宋,你没有生气吧?”
蛋液在平底锅里慢慢凝固,陈宋拿筷子搅了几下还在流动的部分,把滑出来的蟹肉丝拢回去。然后他回头看了陈芥一眼,“不,我有点生气。”
陈宋端正神色,一副拷问的样子:“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看着陈芥的小脸急得一点点变红,陈宋快要忍不住笑出来。关掉火,盛出鸡蛋,烤箱也“叮”的响了。他打开烤箱散热,抱着胳膊靠在架子上,故作严肃地盯着陈芥。
小草还在焦急地思考到底是什么惹陈宋生气,完全没注意到本该在生气的人嘴角已经慢慢咧到天上去了。
经过一晚,陈芥好像又长高了点,脸颊的娃娃肉也少了一些。陈宋扑哧笑了,端起盘子,拿了两只叉子。
经过错愕的陈芥时,他揉揉那头柔软的发丝,“快去刷牙洗脸,然后过来吃饭。”
“你到底为什么生气啊?”陈芥两只手抓着震动不已的牙刷在嘴巴里横冲乱撞,口齿不清地追问。
陈宋刚把烤盘取出来,摘下手套,走过去抓住陈芥手再一次教他怎么正确地刷牙。
洗漱完回到餐桌,陈芥坐在陈宋对面,直勾勾瞪着他:“陈宋,你到底……”
“吃饭。”陈宋把铺了滑蛋的吐司递给他,“小心烫。”
“你说呀。”陈芥小口咬着吐司片,滑蛋的热气扑在鼻尖痒痒的。
陈宋不看他,张大嘴咬掉四分之一,端起橙汁喝了一口。
小草也有点生气了,模仿他的样子咬了一大口。“啊!”鸡蛋还热烫烫的,烫得陈芥舌尖发麻。
“赶紧喝口。”陈宋急忙把杯子举到他嘴边,陈芥就着他的手咕嘟咕嘟喝进半杯。
双重委屈下,陈芥眼睛湿漉漉地耷拉下去,闷不作响地埋头吃饭。
陈宋看得好笑,“因为你不乖乖自己睡觉我才生气的。”
“因为我躺在你地板上吗?”
“对啊,幼儿园小孩才这么耍赖。”
吐司只剩一个角,陈芥眼睛里还蓄着泪,嘴角沾着一点鸡蛋,呆呆地问:“幼儿园是什么?”
陈宋说就是很小的小朋友去的地方。
“我也是很小很小的小朋友。”陈芥不服气。
陈芥的声音比起昨天也低了一些,微微沙哑像刚开始变声的中学生。
“你已经二十岁了,这个问题我们昨天说过了。”
“所以就是因为我不想自己睡觉,所以你生气了。”陈芥是一棵聪明的小草。
喝完最后一口橙汁,陈宋撑着头看对面的人小口啃吐司微微焦掉的边。“对啊,大孩子都是自己睡觉的。”
陈芥咽下嘴里的的东西,无辜地说:“可是之前的十四天,我都是和你一起睡的。”
陈宋想了想,也是这么回事。“可你那时候是小草,草跟人是不一样的。”
“那我变回小草就能继续跟你一起睡了吗?”
陈宋把两个空盘子摞在一起,又给陈芥倒了一杯橙汁。“那也不可以。”
“为什么?”陈芥学他之前的样子抱起胳膊,瞪眼瞅着他。
“因为之前我不知道你可以变成人,”陈宋走进厨房把碗碟放进洗碗机,“你想啊,我现在知道你能看到我,知道你能变成人、会说话,怎么能再把你当成普通的小草放在房间?多尴尬呀,有个人能看到你睡觉的样子。”
“我可以不看。”
“那也不行。”陈宋接过陈芥递过来的杯子放进去,启动洗碗机。“自己睡不好吗,有自己的房间不好吗?”他看一眼手表,再不准备走又要迟到。
陈芥跟到卧室门口,憋了好半天说出一句:“不好,我想和你睡。”
“陈芥,不能这么说。”尽管知道小草的语言能力和认知水平还有限,陈宋还是被他不带杂念但露骨的话吓到,领带脱手掉到地上。
陈芥一个箭步冲过去捡起领带,双手捧到陈宋面前。“不能说什么呀?我就是想跟你睡,看不到你我睡不着。”
陈宋感觉本就因缺觉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此刻疯狂抽动,他把领带扔到衬衣上,双手摁着陈芥的肩膀把他转了个面推出卧室。
“我要换衣服了,你出去。”
“不要,我都看了十四天了,今天为什么不能看?”
“因为你现在是人。”
陈芥扒着门框不许他关门,“我变成人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陈宋觉得有必要教教他一些词语的含义和使用语境,“这跟喜不喜欢没关系……你是小草的时候我对你也不能说是喜欢,只能说,我在期待你发芽。”
时间就要来不及,陈宋不管他,直接脱掉睡衣。
“可你在第八天的时候说,小草也很可爱,养一盆小草也不错。”
陈宋不理会他,穿好衬衣,面无表情地把陈芥推到门外。卧室门在陈芥面前无情地关闭,里面陈宋长叹一口气换下睡裤。
“早知道我就不变成人了。”
换好衣服打开门时,陈宋看到陈芥抱着膝盖蹲在地上,脸埋进手掌,眼眶红红的。
“等我下班回来再跟你说好不好?”他还是不忍心对一个刚变成人类的小孩子严厉,也蹲下来,捧起陈芥脸,用手指擦掉他脸颊的泪滴。
陈芥点点头,尾随他到客厅。
“你会回来的吧?”
“这是我家啊,不回来我去哪?”陈宋背上包,拔下充电的手机,回身拍拍陈芥的头。“饿了就自己做点饭吃……哎算了,还没教你怎么用厨具……”陈宋苦恼地挠挠额头。
陈芥摇摇头,“我不会饿的,饿的话我就变回去。”
“好吧,先委屈你一天。我真的得走了。”陈宋打开门,不太放心地对紧跟着他的陈芥说:“自己在家不要开门,不要乱动电器,渴了就自己接水喝……”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家门在身后啪嗒关上时,陈宋懵懵的想:他这是被陈芥赶出来了?
门内,陈芥缓缓蹲下身,在鞋柜边变回一棵绿莹莹的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