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仍然是周津澈开车。
舒意靠着副驾驶,座椅在她上车前已经被周津澈调整过,手指闲闲地转玩坤包的白金链扣。
手机在里层震动,她没有拿出来看一眼。
这种古怪而僵滞的气氛不应该出现在我们之间。
舒意漫不经心地想,我惹他生气?
这没有道理。我明明夸他了。
思前想后,舒意也不觉得是哪句话说错。
她当然不是自省的性格,也没有内耗这一面。
舒意又转过脸。
周津澈的五官立体度很高,正面看英俊又端正,侧面看山根挺拔鼻基底饱满,不属于薄情寡义的长相,相反有种旧时代浸染、书香门第的清正贵气。
在这个牛鬼蛇神的时代,他像一块难得的温玉。
感知到她直白大胆的目光,周津澈苦涩喉结轻轻咽动,问:“怎么了?”
舒意挑眉,用平声静气的口吻:“周医生,你还没问我去哪里。”
“那么,”他一言一行:“你要去哪里?”
舒意先是报出一个地址,周津澈隐约觉得有些耳熟,来不及深想,又听她问:“你生我的气吗?”
周津澈控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又紧,明晰修长的指关节绷出森白。
满打满算,今夜不过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是在医院,周津澈眼睁睁地看着她进了妇产科,然后又孤身一人地等在医院大厅。
那天雨下得很大,她穿得少,浑然不觉得冷,一身春光融融的暖意。
第二次是在酒吧,那天她出席一个小有名气的展会。
绿宝石似的掐腰伞裙,耳骨鲜红欲滴的红色小痣,把他带进一个无处躲藏的热烈夏天。
第三次见面,他终于感受到了宁城的秋。
那是一种足够刻骨铭心的寒冷。
周津澈尽力使自己看起来很冷静,也很冷漠:“没有。我怎么会对你生气?”
但效果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舒意倚了个舒服的姿势,她目视前方。
无论何时何地的宁城,永远纸醉金迷、火树银花。
“但你真的有。”
他硬邦邦:“没有。”
舒意几乎为他的别扭折服。
但看在这张脸……还有眼镜的份上,她不介意哄一哄闹脾气的小狗。
“周医生,我其实不太擅长用语言去哄一个人。”
舒意像一株秋夜中傲立的白玉兰,托着粉腮微笑,长而卷翘的眼睫轻轻扑闪。
周津澈踩住刹车,前车的红色尾灯无声无息地漫过来,映着他冷峻而严阵以待的侧脸。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舒意。”
“你明白。”
舒意肯定地点头,她直起身,含苞待放的玲珑曲线斜着靠近他。
距离近了,属于女性轻曼美好的呼吸也跟着纠缠过来。
周津澈不自然地咽了下,冷白喉结在她微垂眼底滚了滚。
她静止着,没有冒犯的动作,美成了一副画。
“让我猜猜……是因为我对你的态度?你觉得我和你道歉,是因为把你划分到‘普通朋友’的行列吗?”
周津澈手指攥得很紧,甚至到了有些疼痛的地步。
但他心想,不,我或许连普通朋友都不如。
“我为我不合时宜的礼貌道歉。”舒意笑声哑哑:“好吧,这是第四次了。”
眼尾余光扫出去,十字路口的红灯还有七十多秒。
够了。
舒意静了片刻,看着他渗出了一层薄薄细汗的鬓角。
他把鬓角剃得很短,这个发型显得干净又利落,还有一种很难得的少年感。
“我可能还要对你道第五次歉。”
周津澈目光闪烁,他转过脸,没料到她会靠近,黑色瞳仁一瞬凝缩又睁大。
鼻尖擦着鼻尖,唇息漫着唇息。
一段餐厅缠夹的凛冽苦艾草缓缓逸散,舒意意味不明地唔了声,伸手,捏住了他滚烫到几乎要爆炸的耳骨。
她很坏心眼地捏了两下,耳尖可怜地抖了一下。
舒意心中称奇,他的骨头和他的人一样,都是软的。
舒意偏过头,那张漂亮到见之不忘的脸蛋靠在他肩前,如天鹅修长白皙的颈项,轻轻地仰起。
她吻住他的唇角。
很克制地,只是唇角。
“普通朋友可不会这样……”
她用黏黏糊糊的气声说话,拉开了些微距离,唇息懒懒地喷着他愈发冷峻紧绷的下颌线条。
周津澈暂时还能维持几十秒的风平浪静,但他的内心已经掀起震天撼地的汹涌惊涛。
舒意又亲过去。
这次他反应过来,难耐地避过眼,她玫瑰色优美的唇落空在侧颈。
舒意也不恼,闷出一声轻俏的笑音。
终于跳成绿灯,舒意坐回原位,手指拨了下长发。
她斩钉截铁:“普通朋友确实不会这样。”
.
这个月份的秋府海棠还没开,但一路沿着月光驶入漫漫长道,仍可在降下一线的车窗中嗅到残存的花香。
已经是秋天了,有些花再浪费时间精心养护,也敌不过这愈发寒冻的气温,早早便零落地谢了一地。
过保安岗需要业主信息,舒意挽着被风吹得略微凌乱的长发,对值班的保安笑了笑。
她念出自己名字以及登记信息,保安在电脑检阅一番,说:“A2蔚舒意女士,蔚舒意,对吗?”
舒意说不错。
周津澈从开进这个小区后没再说过一句话,舒意以为他害羞,也不再继续捉弄。
万海豪庭不是近些年新起的楼盘,相反有了一定年头。
舒意在这里有三套房产,分别是6-9楼、三百四十平大开间和一套百来平的A2loft。
这些是早年蔚女士在她读书时期购置的不动产,近些年蔚家的生意做得愈发大,这些小盈小利便不放在眼里,随便舒意折腾。
舒意也懒,请了房产经纪人按时打理,自己要了loft居住。
这里地段好,紧邻好几个大型商圈,生活配套设施数一数二,而且由于开盘楼市价格高昂,居住在此的业主非富即贵,素质还算喜人。
“就停这里吧。”
舒意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周津澈一言不发,目光有些发直地瞪着楼体。
她舒展了下坐得有些久而略微僵直的肩颈,一回头,隔着黑色防窥膜的车窗,舒意握拳轻敲了两下。
“周医生?那我回去了喔。”
周津澈疑心自己应了什么,又疑心自己没有。
他魂不守舍地掌开车门,冷凉清爽的夜风扑了满面,湿重雾气如有实质,倒是让他清醒了些。
“……你住这里?”
“对,不过我偶尔会住时代广场那一套,你知道,靠近我的店。”
她没有随手关灯的习惯,正对着他们的A2灯火通明。宽敞阳台摇着一张古铜鎏金的吊椅,金色长毛小猫在软垫上蜷成一枚流心月饼。
周津澈没说话,神情更为复杂。
舒意垂眸抚了下裙摆,她漆黑水润的眼珠蒙了一层光,看起来更加动人明亮。
“谢谢你送我回来,今晚我过得很愉快,希望你也是。”她真心实意。
想了想,又补充:“下次周医生不忙,我们再约着吃饭吧?礼尚往来,该我请你了。”
舒意在某些时刻对你来我往固执得令人无奈,但她习惯这样了,不欠别人什么,也不想欠别人什么。
她是下意识的一时嘴快。
抬了抬眸,周津澈又神思不属的沉默,舒意不知道他是在想那个称不上亲吻的吻,还是她今夜愈发得寸进尺的道歉。
她站得像一支热烈柔软的长梗花,天空是浓郁的宝蓝色,缀着几颗聊胜于无的星星,反而将夜景衬得盛大而旷美。
周津澈看住她的眼睛,不知该感慨命运的捉弄,还是天公的作美。
他垂在腿侧的手指捻了捻,深深呼吸缓了几秒,问她:“那是你养的小猫吗?”
“对,它叫money,是个很漂亮的小公主,脾气被我惯得有些娇。”
说完,舒意试探着:“要不要上去坐?money不认生。”
她这句邀请存了私心。
车上那几个浅尝辄止的吻根本止不下来。
舒意清汤寡水有几年了,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个超对他口味的大帅哥,在了解不深的前提下,她不介意发展生理性喜欢。
问题是,她喜欢的这位很纯情。
她稍微靠近一些,他能从眼尾红到耳根,简直要冒热气儿了。
周津澈眼底怔然转瞬即逝,竭尽全力地若无其事:“我还是不打扰你休息,很晚了,舒意你早些睡。”
舒意眉眼弯弯,上扬唇线拦不住明媚璀璨的失笑。
“好吧。”
她是有一些遗憾,却也没那么多。
来日方长嘛,她懂这个道理。
“那你开车小心,到家了给我一条消息。”
周津澈没往车里走,舒意也没离开。
两人原地站了会儿,夜风裹挟着残余花香,一点儿腐朽的冷意。
舒意握上自己手臂,歪着头。
都不是十几岁的年纪了,这种晚修结束后仍然舍不得分开的奇诡念头到底从何而来?
舒意在内心苛刻地审问自己,怪就怪周津澈提起他们的十八岁。
怪就怪那些没有发展出后续下文的过去。
舒意扭开脸,不动声色地紧了下肩膀,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定。
她率先画下句号,让他看着自己背影。
A2那么明亮,她就站在这一片煌煌如火的明亮中,弯腰抱起不情不愿的money,站在阳台对他挥了下手。
周津澈遥遥点了下头,旋即想到这个距离她或许看不清,于是从口袋里伸出手,也学着她摇了一下。
舒意把money放跑,给他打电话。
“既不走又不上来,你想要怎么样呢?”
周津澈喉结重重一滚。
舒意靠着吊椅,换了奶白色柔软植鞣革的家居鞋,月光镀着她光洁柔皙的小腿,她很自在地,很少女感地笑。
她拆散了发,头发是高级沙龙精心养护的卷曲弧度,她尽数拨到后颈,含着笑的面容干净温和,眼睫到鼻尖的弧度都是秀美的,发间藏着一对规称可爱的耳垂。
这个距离和角度当然什么都看不清,但他却想起舒意耳后那粒小小的、藏着无数情意的红色小痣。
他略过视线,一张口,冷风猝不及防地咽入喉咙,他闷咳两声,俯下身时肩背骨头凸起。
舒意的声音果然在语音里急起来:“怎么好端端又咳起来,你快回去吧,夜风大,不要生病了。”
他说好,舒意接话:“我要进房间卸妆,不看你的车了。”
周津澈又说好。
并非是无话可说,也不是在敷衍。
只是那一刻心头剧震还没彻底地缓过来。
周津澈总不能告诉她——
对门空置许久的B1,是他新购入的房产。
周医生:老天都在帮我[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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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周津澈日记》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