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突然被拉得很长,舒苒捏着筷子,食不知味,喉头干涩,心脏隐隐作痛,疯狂跳动,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宋昊洋很可惜:“我也是受伤才退役的,你刚才说什么,为了救谁?”
“吃饭吧你,问问问,你也太八卦了吧。”程与儒收起手机,一巴掌拍在这个缺心眼的家伙背上。
宋昊洋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可看着桌上脸色各异的几人,知趣地没有追问。
这里是待不下去了。
舒苒坐立难安,形势压力下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她从射击队小群中找到师引章,在好友验证上信誓旦旦地写下“急救”二字,果断地发送。
师引章很快就通过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发过来一个问号。
舒苒:我是舒苒,同志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师引章:你怎么了。
舒苒将自己的电话发了过去,补充道:给这个号码打一个电话,说找我有急事。
师引章又扣了一个问号过来:我为啥要这么干。
舒苒深吸一口气,手机啪啪打字:救命的大事,你要是能帮忙,我包你一周的值日。
师引章:行,今晚上的值日我还没做完,你待会过来吧。
舒苒:好。
沟通完毕,舒苒长出一口气,将手机放在身边,戴上一次性手套认真剥小龙虾。
没过一会,手机嗡嗡震动,一串陌生号码跳了出来,舒苒瞟了一眼,纳闷问:“谁啊。”
程与儒拿起她的手机:“我帮你接一下?”
舒苒点点头,在程与儒接电话的功夫将油腻腻的手套取下来。
靳过一直没什么好脸色,漠不关心地低头翻手机,只在程与儒接起舒苒的电话时淡淡地抬头扫了一眼。
程与儒与电话那头的人沟通了两句,将手机递给舒苒:“师引章,她说找你有急事……你俩不是刚认识吗?”
舒苒做戏做的很全,疑惑地接过开口问道:“怎么了。”
桌上几人听不到师引章说了些什么,全都齐刷刷地看着舒苒,舒苒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一边听电话,一边低头将碗里的虾滑塞进嘴里。
“好的,我马上就去,你在那稍等我一会。”
电话那头什么都没说的师引章:“……?”
挂掉电话,舒苒放下筷子,擦擦嘴边的油渍,将手机装进包里,继续扯瞎话:“她说有事找我,也没说清楚什么事,我先过去看看。”
靳过站起身:“我送你。”
谁要你这个阎王送啊。
舒苒吓得连忙摆手:“不麻烦你了,也不远,我走回去就好了,你们继续吃吧。”
*
逃命一样跑出火锅店大门,舒苒长舒一口气。第二只靴子落地,又顺道宰了小太子爷一顿,回学校的路上看到棵歪脖子树都无比顺眼。
舒苒跟随人流通过斑马线,进校门人脸验证时盯着小屏幕上的脸,思绪有一瞬间的发散。
她和靳过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八岁时在校门口认识了正在发传单的退役运动员李教练,在他开的射击馆里上了两节课,从此对射击产生兴趣。
李教练赞赏舒苒是天生吃这口饭的好苗子,靳过也是个挺努力的小孩,建议外婆趁着他们年纪小,送进体校系统学习。
可两个小孩的器材和学费不是一笔小数目,外婆和靳姨商量半宿,还是决定咬咬牙送二人去岛城体校。
外婆说学得好了可以拿金牌,学得不好就当是送他们进去磨磨性子。
舒苒的确有天赋,十二岁便代表岛城参加中国青少年射击联赛。比赛前谁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年纪小,又没有大型比赛的经验,看着寡言少语的似乎很好拿捏。
但是最不起眼的舒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单枪匹马杀进决赛,一举拿下了女子组十米气步.枪的金牌。
后续又和她的搭档,一个同样不起眼的小男孩拿下混双金牌。
小地方里闯出来的两匹黑马打了个大胜仗,凯旋归来时体校给二人举办了庆祝仪式,鞭炮挂在刻着学校名字的巨石上,炮声与锣鼓齐鸣,两位家长脖子上挂着金牌乐得合不拢嘴。
她和靳过捂着耳朵大笑着看向对方,夕阳无限好。
那时她以为自己前途无限,以为伸手就能碰到天。
*
身后穿来催促声,舒苒站在闸门里,和小屏幕中的自己大眼瞪小眼愣了好几秒,挡住了后面人的通行。
手机震动了两下,舒苒道了句抱歉,走到一旁看信息。
程与儒发来一张图片,是一张校园水卡。
程与儒:你的卡掉地上被踩了好几脚都没人发现,辛亏那个叫靳过的男生看见了,给你捡起来了。
舒苒暗道不妙,连忙追问:卡呢。
程与儒过了很久都没有再回复。
舒苒无奈,只能先行去射击馆,履行自己帮师引章打扫值日的承诺。
打扫的流程并不难,每天都有保洁阿姨定时定点扫场馆,值日生只负责更衣室和公共物品的管理。
检查完两层楼的更衣室,舒苒抬手看看腕表,已经将近九点的闭馆时间,准备收个尾回宿舍。
程与儒打了电话进来:“刚才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跟宋昊洋回宿舍了,你到宿舍没。”
楼道的声控灯好像坏了,舒苒跺跺脚,一点反应没有,她打开手机手电筒,抓着扶手往下走:“我正准备回,刚才手机放一边了没有听到。”
“对了,我水卡呢。”
“靳过走的比我俩早,他说他顺路给你带过来。”程与儒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
舒苒:“他都不住宿,顺的哪门子路……”
话音刚落,楼层间外透出的灯光啪的一声灭了,射击馆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脑中一直紧紧绷着的弦随着灯光的熄灭倏然断掉,舒苒被吓了一大跳,抓紧手中的射击馆钥匙,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跑去。
一楼大厅还剩一盏冒着幽幽黄光的逃生灯,舒苒上气不接下气,却在更衣室前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她伸手堪堪隔开两人间咫尺的距离,喘匀气后抬起头,与满身潮湿水汽的靳过大眼瞪小眼。
靳过头发半湿,发梢掉落的水珠顺着脖颈流到精致的锁骨,又滑落进宽松的卫衣领口。
鼻间萦绕着沐浴露的清淡味道,鬼使神差地,舒苒的视线跟随水珠慢慢下移。
靳过轻咳一声,眼睫垂下,目光扫过自己的领口,再抬眼时有了一丝轻飘飘的鄙夷。
舒苒迅速拉回视线,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不好意思。”
“你怎么在这。”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却给人一种他已经洞悉一切只看她怎么狡辩的运筹帷幄感。
“我来帮师引章办事。”舒苒又恢复老谋深算的淡定样子。
靳过噢了一声,看了眼她手中的钥匙:“帮她锁大门?”
舒苒将大门钥匙揣进口袋,面不改色:“对。”
“那是挺重要的。”靳过勾起唇角。
舒苒有种撒谎被拆穿的心虚感,正准备抬脚离开时,口袋里的手机好死不死地出声了。
没挂电话且围观全程的程与儒:“舒苒,发生什么了,你跟靳过在一起?”
“我怎么听着还有抱不抱的事?”
热血上涌到脑子,舒苒从头红到了脚趾,她恶狠狠地挂断,决定秋后再跟这个没有边界感的家伙算账。
靳过低笑,眼神带着点嫌弃和了然,淡淡瞥了舒苒一眼,然后伸出手拢了拢领口。
舒苒:“……”
什么意思啊!
她没有故意看他锁骨啊!
现在跑路未免有些越描越黑的嫌疑,不想戴上偷窥清纯男大的帽子,舒苒镇静下来,伸手向靳过要自己的水卡。
靳过从伸手,从外套口袋里翻出来,夹在食指与中指间把玩。
“你来这干什么。”舒苒伸手欲拿,到手的水卡却被他轻飘飘地撤了回去。
真缺德啊。
“洗澡啊。”靳过理所当然。
“你不会回家洗?”舒苒的手又往前伸了伸,试图拿回水卡。
“衣服上的火锅味那么大,要是回家洗早就被臭死了。”
现在倒显着你爱干净了。
舒苒无语,水卡被塞回手中。靳过披上外套,撂下一句谢谢你的水卡就转身离开了。
*
半夜躺在宿舍的床上,舒苒翻来覆去睡不着,但不是因为靳过。
她点开手机银行,给孟潭孟荷兄妹俩的银行卡汇进五千块钱。
她回到微信,正准备给他们的外婆发消息,又想到她老人家应该不识字,决定明天再给她打电话。
做完这一切,舒苒看着余额,有些发愁。
孟潭孟荷是她在杭州参加亚运会时偶遇的两兄妹。
那天晚上她偷溜出运动员宿舍,捏着瓶矿泉水来到场馆外散心。
夜风徐徐,她坐在长凳上发呆时肩膀被拍了拍。
舒苒转过头,是一个拎着破旧编织袋的老奶奶,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普通话,冲着舒苒比比划划半天,她才明白这是问她手中的矿泉水瓶还要不要。
舒苒连忙将还剩一点点水的矿泉水瓶递出去。
也许是累了,老奶奶问能不能坐在她旁边休息一会儿,舒苒忙不迭答应,将老人扶到长椅上坐下。
老人很健谈,坐下不到五分钟舒苒就知道了她姓甚名谁,年轻时和丈夫下大西北援疆,有了一个女儿后来到江浙沪打拼,现在定居杭州。
可惜女儿难产去世,女婿抑郁成疾,不久跟着女儿一起走了。她和老伴抚养女儿留下的一双儿女,但是在前两年,老伴得了癌,也走了。
她现在一个人用着微薄的养老金,捡捡废品养两个孩子,勉强糊口。
舒苒安静听着,想起自己的外婆,心里泛起酸胀的疼。
“小姑娘,你来看比赛啊。”老奶奶问。
舒苒摇头:“我来比赛。”
“这么厉害啊!祝你一定拿冠军。”老奶奶犹豫着,想拉起舒苒的手,又怕自己的手不干净,往后缩了缩。
舒苒反握住老人龟裂干燥的大手,笑着摇摇头:“没有拿到冠军。”
老人握着她的手,闻言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丫头,你小小年纪就能过来比赛,已经特别优秀了,尽人事,听天命,你的机会还有很多。”
外婆从她十六岁时离世,到现在也将近两年。两年里她成长了很多,也尝到自八岁举起枪后第一个大苦头,但再也没有人能够拉着她的手安慰她没关系了。
舒苒鼻尖酸涩,眼眶湿润,险些要掉下泪。
一老一小正说着话,远处两个高中生推着一辆摞着瓶装矿泉水的小板车过来,远远地喊着:“外婆。”
老奶奶很高兴,骄傲地跟舒苒介绍:“我两个孙子,心疼我出来卖矿泉水,过来陪我。”
舒苒笑着点点头。
两个孩子比她略小一点,马上升高三,穿着都很朴素。
舒苒心中有了个想法,便加上两个孩子的联系方式,回到宿舍后详谈。
外婆给她留下的钱在银行存了死期,暂时动不了。但过去参加比赛拿的奖金和政府发的补贴舒苒都攒起来了,负担祖孙三个高三一整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不成问题。
打定主意后她约出孟潭,趁着她还在杭州,去给孟潭办了一张银行卡,然后往卡里存了一万块钱,交给他保管。
“这个钱只负责你们学习和生活,所以需要你把这笔钱的支出都记下来,抽空发给我就行。”
舒苒怕男孩多想,连忙补充:“只要是正常支出都可以。”
男孩感激地笑:“苒姐,谢谢你。”
这次又汇了一笔过去,舒苒自己的小金库已经见底。而距离俱乐部联赛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刚复学要置办的东西很多,她这半个月再怎么省吃俭用都不够。
舒苒打开招聘软件,在学校附近寻找日结兼职,划掉几个备选方案后,她在“酒吧前台”一栏,点进了和人事的聊天框。
京圈萨摩耶·靳过的小把戏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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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