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费嘉年足足十五分钟没有回微信了。
如果视线有温度,这块手机屏幕想必早就被她烧出了两个大洞。纪南心想。
等待焦灼而甜蜜,她像坐在火箭助推器上,随时准备倒数三二一原地发射,目的地就是费嘉年家门口,坐标精准到小数点后六位。
但她不敢。
全天下告白第二天就见不上面全靠网聊维持关系的情侣也就他们了吧?
想到这里纪南又望向窗外:要是住在三楼就好了,她马上用床单搓一根麻绳出来拴在腰上把自己放下去。可惜家住高层,这根麻绳怕是得搓到明年;门外还有爸爸,窝在家看电视不出门,蹲在客厅里也不让她出门,理由是“大年初一出去干什么”。
大年初一地球不转了吗?
她恨得牙痒痒:我可是有正当理由的好吗!要出门会男朋友!很忙的!
但纪昌海八成会反问她哪来的男朋友,昨天晚上刚在路上捡的吗?她倒是想顶嘴可不就是昨晚刚捡的么,但这话要是说出来了,还得跟冯一多解释来龙去脉,又是桩令人头大的事:冯一多的嘴太不严实了,别说没个把门的,连门都不见得有,开学后万一在班里四处乱讲,给费嘉年惹麻烦就糟了。
她怎么说都是学生家长哎。虽然冯一多已经不在他班里了。
她头疼。拿起手机又给费嘉年发了条信息:“我的房间好暖和哦。”
没头没脑的,没什么营养,也不想传递什么信息,就是想到什么都想跟他说,鸡零狗碎。费嘉年之前大概是正在忙什么事没注意看手机,这次看见了,就回得特别快:“我家好冷。”
纪南还没来得及回,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干什么呢?”
干什么呢,闲着没事干给男朋友发微信啊。她心里这么想着,理直气壮地就说出来了:“想男朋友呢,不知道男朋友想不想我,都这么久没见了。”
“多久啊,十二小时?”他笑着,有点调侃的意味。
纪南把脸埋进枕头里。好奇怪,也许是她的错觉,费嘉年说话的语气不一样了,没那么礼貌,还有些气人,可她喜欢。摸摸小手臂,迅速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十三小时。”
“是挺久的。”费嘉年在电话那头点点头,接着就意识到自己干了件傻事,她根本看不见。“今天还能出门吗?”
纪南昨天是连滚带爬跑回去的。告白成功没两分钟,她像条泥鳅一样滑溜溜地从他的怀里钻了出去,动作灵活,跟她身上臃肿的大棉袄形成鲜明对比。费嘉年都看愣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会错了意,纪南看他神情微妙,赶紧扑上来圈住他又抱了一下:“我,我得赶紧回家!”
他这才知道她爸妈回来了。
两人逃难似的胡乱道了别,纪南还说第二天上他家找他拜年呢,结果大年初一就给他来了一炮:纪昌海不让她出门。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要说奇奇怪怪的父母,他自己头顶就有一对,他也没资格问纪南:你爸怎么想的啊?
现在这对奇奇怪怪的父母又在门外冷战。
费成章是樟县人,费家年年过节都要回老家,何安平这些年鲜少在家过年,今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费建明就想拉她也一起回去露个面,何安平怎么肯听他的,回北京的机票都订好了,态度坚决,势不可挡。
就这件事,从昨天闹到现在了,双方都是看在过年的份上没开嗓。费成章又装耳背,费嘉年看了这么多年,现在也明白了:他们自己要不快活,他真没必要横插一脚,弄得自己也不高兴。
外面晴空万里,阳光洒在地上,像大片大片的金子。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日子,他手里捧着热茶,心里装着一个热乎乎、活蹦乱跳的纪南,若分心去生气吵架,简直是罪过。
纪南听他问今天还能不能见面,心里更恼火了,但没办法,气得在床上蹦了两下撒气:“不然你爬窗来我家吧,我从上面给你放根绳子下去。”
长发公主。她又胡说八道,费嘉年顺着她说下去:“爬上去了还得下去,好累。”
“也是,挺麻烦啊,我把你藏起来吧。”
“我等着你爸打断我的腿?”
费嘉年竟然还会说这种俏皮话。纪南坐起来,心怦怦直跳,一本正经地说:“我把你藏得好好的呀,藏在我的衣柜里,藏在我的被窝里,每顿饭给你顺两个馒头进来。”
越说越离谱了。
费嘉年低头无声地笑着,思考是否还要把这场荒唐的对话进行下去,纪南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吓得差点心脏骤停,下意识地捂住手机屏,纪昌海站在门口莫名其妙:“你看我干什么?”
“……爸爸,下次进门问我一声行吗?”
“不是敲了门吗?”纪昌海摸不着头脑,但也意识到敲门这个动作约等于通知里面的人“我要进来了”,跟征求同意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于是当机立断,把这页翻过去了,“出来吃饭。”
纪南磨磨蹭蹭地从床上爬下来,糊弄着等爸爸转身离开才重新掏出手机,费嘉年还没挂电话,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都等着对方开口,等了半天,纪南结结巴巴地说:“那我去吃饭啦?”
还像小学生征求老师同意似的。费嘉年悠哉悠哉道:“有件事忘跟你说了。”
“什么?”
“明天我要回趟老家。”
“去多久?”她还想着大年初二总该能出门了吧。
“三四天吧。”费嘉年的声音懒懒的,听起来是躺在床上或沙发上,她的耳朵贴着手机听筒,有点痒痒,“今天不见,你明天更见不着我了。”
这话说完,他望着天花板想:纪南该生气了。
她以前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暴脾气,现在在家里都憋坏了,计划又赶不上变化。费嘉年都在预备说辞安慰这个小炸毛了,她却出乎意料地没发火,是把力气都用在了冥思苦想上,想了许久,咬牙切齿地说:“那今天晚上见一面?”
费嘉年愣了:“我上你家?”
“倒也不必上我家……上我家楼下,行不行?”她打定了主意,虽然计划还不成熟,气势已经到位了,费嘉年眼皮一跳:“……你真的打算放绳子爬下来?”
“费嘉年,我是想象力丰富,不是傻。”
大年初一晚上八点,费嘉年收拾完第二天回老家要带的行李,套上大衣准备出门。
正如年轻时无法将何安平留在这方小小的厨房里相夫教子,人到中年,费建明依然拿她没辙。何安平坚决地按计划行进,第二天就要回北京,行李箱摊开在客房地板上,见儿子穿戴整齐,蹲在地上喊了一声:“你去哪儿呀?”
费嘉年满脑子都是出租车到楼下了得赶紧下去,恍恍惚惚地扭头,才意识到妈妈第二天就要走了。
“去朋友家。”
“这么晚了还去?”
费嘉年犹豫了一下。走廊里的射灯光线自上往下,把何安平脸上的每一道细微皱纹都照得很清楚。何女士从年轻时就注重保养,这些年里里外外的医美没少做,可岁月有着不可撼动的法则,衰老无声息地爬上脸庞,让她看上去就像个非常普通的妇女,几乎有点恳求的意思:今天留下来陪陪我,好吗?
费嘉年咬咬牙:“……很快回来。”
车子开到纪南家小区门口,一路畅通。费嘉年在楼下站着,百无聊赖地踢着花坛边一粒小石子,心想她怎么溜出来啊,看上去胸有成竹,指不定给自己想了个什么馊主意,她做事又莽。
单元门锁轻轻响动,被暗中腹诽的当事人从门背后钻出来,一眼见到他,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费嘉年!”
还没到跟前,又紧急刹车,费嘉年一头雾水,她拎起手里乌漆麻黑一大袋东西,尴尬地摸摸鼻子:“……我先倒垃圾。”
纪南啊纪南。
费嘉年明白过来了,差点笑岔气:她是打着扔垃圾的旗号下来的,还有任务在身。
他笑得夸张,纪南倒也不恼,换了个手提垃圾,右手搂住他胳膊:“走啊,陪我完成任务。”
夜晚的空气冷冽,一张嘴,大团大团的白雾就冒出来了。纪南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事事都要讲,件件都被她描述得活灵活现、趣味盎然,路灯下,就像只喷气的小火龙。说着说着把手伸进了他兜里:“冷。”
费嘉年包住她的手:“穿少了?”
“我下来丢垃圾,能穿得跟你一样吗?我爸不得起疑心?”她扫他两眼,“费老师,你以后注意点。”
“注意点什么?”
“……别上哪儿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名花有主了啊,我会嫉妒的。”
她说得一本正经,要不是在口袋里偷摸着捏了他一把,他几乎要当真了。
来回不过两百米的路,两人愣是走了十几分钟。纪南的手像长在了费嘉年外套口袋里,怎么都舍不得拿出来,走到楼下,甚至有点想开口说“不然上我家坐坐吧”,“不然”两个字刚说出口,剩下后半句话就被迅速地咽回了肚子里,费嘉年扭头看她:“不然什么?”
“……本来想说要不要上去坐一会儿。”纪南小声说。
“唔。”费嘉年若有所思,“然后就后悔了?”
“不是那个意思!”她差点没跳起来,奈何一只手还挂在费嘉年口袋里,只能单手挥舞着表示强烈否定,“不是那个意思啊啊啊!”
费嘉年这个人心眼不是一般的小,又爱憋着事儿自己闷头想,免不了越想越憋屈。这个男朋友来之不易,她生怕他误会,忙不迭地解释是怕冯一多给他带来麻烦,一只手还在空中比划,打手语似的,有够用力。
她解释了一大通,费嘉年轻轻捏捏她的手:“我知道啦。”
纪南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是真知道还是假装自己知道了?你知道的跟我说的是一回事吗?”是不是已经在心里计算跟我分手的日子了?
大脑飞速运转,她正构思如何以另一种角度、另一种逻辑阐述自己的心路历程,好让费嘉年采信,费嘉年却笑出了声:“你想什么呢?”
“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分手?”
她脑子里在想事,嘴巴不受控制地就说出来了,两人顿时都是一愣。纪南心里懊恼急了,结结巴巴地辩解自己不是那个意思……突然费嘉年伸出手来,一把捏住了她的左脸颊肉。
“我是你男朋友,又不是班主任。”他好像是真的毫不在意,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笑,“纪南,你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想你会不会后悔。”她老老实实地说,“想一天了,怕一见面你就跟我说,对不住哇纪南,我昨天就是想安慰你,咱们还是当朋友吧……”
“离谱。”
他松开手,纪南偷瞄着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果断地一头扎进他怀里,把下巴搁在他肩上,闷闷地说:“费嘉年,我是真喜欢你啊。”
“我知道。”
“那你呢?你不说你喜欢我,我怎么知道?”
他都这样了,还不叫喜欢?费嘉年看她就是趁此机会胡搅蛮缠一通,撒娇卖痴,可他竟然也能觉出趣味,并且十分乐于配合。
“我也是真喜欢你。”
所以才会在失手将她赶走的那天晚上彻夜难眠,第二天失心疯似的顶着黑眼圈跟何安平说要回信川,说什么都不管用。站在童年的河堤上抱住她时,连亲吻都似两军交战、破釜沉舟,只想着:完了。
这些话怎么说给你听呢?纪南。我不擅长。
她轻轻笑起来,颇有些得意的样子,气息喷在他耳根,热呼呼的。“喜欢我什么?”
“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就像遭遇大雪,他只顾着赶路,一头扎进雪雾里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无从分辨来路,也看不清前方,只知道雪很美。
“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西湖玩吧?”她小声地说,“今年冬天有寒流的,我们去西湖看雪,好不好?”
过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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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