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慌失措时,是被唐止拯救的。
可能是她惊呼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他没用片刻就赶到了,他踏着溪水飞快而来的时候,几乎像在水上漂一样,在她心里的形象顿时伟岸无比。
“唐止唐止,你快想办法救他!”她匆忙道。
唐止显得既焦急,又心烦,“我哪有什么办法呀?少主你看我像有能耐的样子吗?”
“那怎么办啊?”
“我哪儿知道去,我都说了不让他运灵力,不让他运灵力,本来有更好的法子的,谁知道你偏偏……还不是都怪你!”
黎江雪从没见他如此失态过。
虽然这没头没尾的话,她听不大明白,也不知道唐止怎么突然把火发在了她身上,但总也知道云别尘这样,是被自己害的,总是她理亏,因而只能可怜巴巴求他。
“你回去再骂我嘛,你快救救他,他会不会死啊?”
唐止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不知道!救不了!只能先带回去再做打算。”
说完,留给她一个后背,“你抱他回去,我不管。”
“我……”黎江雪看着他径自走开的身影,只觉得又委屈,又怕。
亏他平日里师尊长师尊短的,这会儿真就忍心把他丢给她了啊?云别尘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不然她真要一辈子活不安生了。
她低头看看怀里的人,既慌乱,又犯难,只能咬着牙将手探上他的膝弯。
要是在从前,她是绝无可能抱起一个成年男子的。但或许是这具身体毕竟是修行之人,力气大些,也可能是云别尘确实瘦,总之她最终将人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这人面色如纸,头垂在她的胸前,要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落在她衣襟上,简直就像是死了一样。她只有将他抱得更紧一点,感受着那一缕气息的颤动,才能感到略微安心。
她抱着他小心地踏过溪石,回到房中,直到将他抱到床上,心还跳得汹涌如狂。
“唐止,他这样不行的。”她去拽唐止时,眼眶都红了。
唐止看了她一眼,脸色稍霁,“也不用太担心,他不会死的。”
“你确定吗?他看起来离死就差一口气了。”
“他这些年来,不是一直如此吗。他那个灵核,是破烂了一些,但还勉强能用。只要灵核还在,他就死不了的,只是要多受一些罪罢了。”
黎江雪闻言,心总算落回来了一些,但与此同时,却又生出一种很心酸的滋味。
这些年,是多少年啊?这种痛苦,不就像身患无期的绝症一样吗,只是更残忍的是,绝症患者往往不久于人世,而他还有很多日子要活,要生熬过去。就算是这样了,还坚持要运灵力助她修行。
她,不,他这个徒弟,值得他做到这一步吗?
“那他的灵核还会好吗?”她轻声问。
唐止无言地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转身向外走去,“我去给他弄点药,死马当活马医吧。”
房门被关上,只剩下她,和一个躺着不会动的人。
她走到床边,看着那张苍白安静的脸,只觉得心里极不好受。
虽然平日里她一口一个师尊,叫得挺欢,但其实打心底里,她没怎么把他当师尊。她自觉更像一只油嘴滑舌的耗子,每天的目标就是别惹他生气,把他哄高兴了,让她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逍遥度日,最好还能照拂一下小道侣,而不惹他发作。
这样就可以了,然后她就溜之大吉,并不想在他面前多出现、多相处,以免言多必失,见多讨嫌。
所以到这会儿她才发现,他安静合着双眼的样子,其实看起来有点孤单。脸原本就巴掌大了,白得跟落过新雪似的,就算昏迷的时候,眉心还微微地蹙着,好像永远有事在操心一样。
操心什么呢?嫌自己命长啊。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地将他的眉心展平了,叹了一口气。
她想起她问他,自己从前的修为怎么样,他忍着笑说“差不多”的样子。又想起今夜,她说自己的水平连狗都嫌,他挑着眉说“你倒是给自己定位得很好么”。
唉,她还是比较喜欢他会开玩笑,会怼她的时候,别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这儿,看得人害怕。
黎江雪在他的床边上,小心地找了个角落趴下来。
虽然她在小道侣的事上,对他略有过一些意见,怀疑过他是不是魔教,也知道他的这份好,可能更多的是对着“他徒弟”这个身份,而不是她这个人。但是无论如何,眼下接受这份好意的人是她,她终究做不到无动于衷。
“云别尘。”她隔着被子轻轻戳了戳他,“我下次说什么都不要你的灵力了,你可要快点醒啊。”
她原本只想守在这里,等唐止的药煎好,结果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再睁眼的时候,天光都已经亮了。
“坏了。”她嘀咕了一句,猛一下抬起头来,就对上了一双微微含笑的眼睛。
“你醒了?”她欣喜道。
云别尘眨了眨眼,算是回答了她。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总算比昨夜让人胆战心惊的样子,要好了一些。
“那你怎么不叫我呀?”
“你也熬一夜了,我叫你做什么?”他垂下眼微微一笑,“我也刚醒。”
她估摸着他是怕她自责,故意说谎,赶紧就要起来,动了一下,发现身上有点重,回头看去,就发现云别尘的被子有一大半都在自己身上,把她的后背遮得严严实实。
她心头忽然一软,又忍不住抱怨他:“你干嘛?灵力给我,被子也给我,命真的不要了是吗?”
眼前的人轻轻地笑起来,他其实没什么力气,一笑又咳,咳得身子连着床板一起在发抖。但是黎江雪却从他眼里看到了一种满足。
一种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的路,终于见到一杯热茶,一星灯火的满足。
她看不懂那种神色,只是揉了揉睡麻的腿,起身道:“我去看看唐止把药煎好了没有。”
药已经好了,煨在小炉子上。
她原本以为,对于她不慎睡着,这么晚才来拿药的事,唐止又有得好说她,不料他今天的态度还挺和气的,把药递给她时还道:“少主,我给你拿个托盘吧,不烫手。”
眼看着她小心翼翼端药走了,才轻哼一声:“能在房里守一夜,算你还有点良心。”
黎江雪无声地噘了噘嘴。小东西,昨晚那么凶。
她端着药回到床边,用勺子搅了搅,“师尊,喝药啦。”
床上的人就流露出一种无奈的神色,看了看那碗药,竟然把脸偏开了一点。
她看着只觉得有趣,忍不住逗他:“你不会这么大的人了,还怕喝药吧?”
云别尘就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唐止配的草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是苦得……难以下咽。”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示弱的样子,可能是因为在病中,格外柔软一些,简直像个耍赖的小孩一样,让人看着忍俊不禁。笑着笑着,她忽然又想起一事来,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上次我说我生病了,你说让唐止上后山采点草药来,你……”
这人的眼神心虚地飘了飘,略不服气地盯她一眼,“我如今这样,你还要与我计较这些吗?”
“你……”黎江雪被气笑了,咬了咬牙,“那你说,唐止配的草药,药效到底怎么样?”
“那大抵还是没有错的。”
“等的就是你这句。来,不烫了,乖乖喝了。”
云别尘带着一种落败的姿态,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但是并不动,连眼睛都不往那碗闻起来就堪比黄连的汤药上瞄。
她托着腮,凑近过去,“你行不行?要不然我喂你?”
这人怔了一下,眉梢微动了动,竟然还当真道:“好啊。”
这下轮到她为难了。其实喂他一碗药倒没什么,主要是她没干过这个活计,生怕泼他一身,一时半会儿倒没想好该怎么下手。
他望着她挣扎的样子,就笑了一下。
“我说笑的。”他道,“你扶我起来吧,我自己能喝。”
她依言过去扶他。
他的身子真的很软,再加上虚脱无力,整个人都靠在她的怀里,披散的长发垂在她颈间,勾得她耳热眼跳。
虽然人昨晚也是她抱回来的,但那时候他昏迷不醒,任她摆布,还穿着外衣,此刻他不但清醒着,且身上只有一件中衣,她都能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
这能一样吗?简直是造了大孽。
她极力不让这种尴尬表现出来,心里默念着“这是师尊这是师尊”,忍着跳得飞快的心,小心地扶着他坐好了,在他身后塞上一个枕头。
就在她做完这一切,将要从他身侧离开的时候,却忽然间眉心一跳,察觉到一件一直被她忽略了的事。
他们此刻靠得太近了,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暖融融的清香。
仔细一想,其实昨晚抱他在怀里的时候,她也能闻到,只是当时太惊慌了,并无暇去细想。再仔细一想,它好像……
和小道侣身上的香气,极其相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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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