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三人皆是一惊。
遇人遇妖遇鬼,最怕道行上千年。
“那即是说,千面无缘很可能早于平都,是最先到达这里的人......如果卷轴记载的不错,那或许他是平乡人?”莫非榆眸光微动,向郁问樵投去求证的眼神。
郁问樵眉眼含笑,像是在看一只刚学会捕鱼的小猫,先给予认可再递一句话:“那么,我们接下来去哪呢?”
“农田!”莫非榆被看得脸有些发烫,语调都不由得扬高了。她感肯定,郁问樵若是为人师表,一定是很会教,很讨学生和家长喜欢的那种。
在城楼上望去,对角那块葱绿的农田不过一条细长的带子,呈现在眼前时竟如千里江河川流不息,而这河流望去尽是葱葱茏茏的绿,水波涟漪亦是深浅不一的青。
这个季节的庄稼最是翠嫩,光瞧上一眼,便让人畅想届时收割下来吃进嘴里会有多么可口。
劳作的农人穿梭其间,肩上扛着锄头往家赶。田间麦草及膝,泛着夕照桔黄的光,一浪接着一浪,推动路边行驶而来的马车。
附近的农家都差不多,不像坊里的房子远远瞄一眼外墙和院门的颜色就能分出新旧来,这里的屋舍没有上漆,全是木料原本的颜色,想要知道哪个新哪个旧需凑近看才行。
土路不比石板,马车行在上面摇摇晃晃的,坐在里面的人脸色都颠得发白。莫非榆深呼吸努力压制躁动上反的胃,奈何效果甚微,就在一个干呕即将脱口而出时,郁问樵停了马车,朝车里头喊了一句“到了”。
三人一跃而下,大步跨到田坎边上,站成一排,咳着苦水。兰归装扮精致的脸亦是苍白一片,仅剩眉下嫣红的眼线端庄地挑在眼上。
郁问樵走近一间老旧的院子,隔着栅栏朝里面喊话,过了一会儿,栅栏边出现一个老妇,弓腰将院门打开。
缝隙内的地面上晒着谷子,黑的黑,霉的霉,不知道放了多久。
老妇蹒跚着步子捧来一摞形状不一的碗,她脸上爬着细纹,一道道的虽然多,但却不深,像是用笔画上去的似的。
“多谢。”
郁问樵快步上前将老妇拿来的碗接过来,给身体不适的一人倒了一碗水,四人拿上水如获至宝,吨吨两口喝个干净,吐出一口去浊的气。
他们喝水吐气的时候,郁问樵已经跟老妇聊了一阵,等几人喝完便带着人出了院子。井棠看那老妇摇摇欲坠地坐在矮凳上,手中抓起的霉豆子抖了一地,心中疑惑千百个。
“怎么出来了?不是这儿吗?进去不会就为喝个水吧?”
“老人家大约是50年前来的平都,日志写了百余本,记录的都是日常起居,并无特别。如此看来平都城民不只变脸,连前一天做了什么也要凭日志才能想起来,估计和变脸一样,事出同因。”
郁问樵虽没有直接回答,但提问者却已经感觉得到了答案,即使答案埋在土里。
近入平都城的那一刻起,人的情绪便如同裂缸中的水一点点流失,待上半天,便完全剥离,绕成因果聚在城楼下。人在没有情绪时对任何事都不甚关心,无兴致无表情,即便看见有人偷摸进了家门也无所谓,活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
很少有事情知道了起因和结果还让人摸不着头脑,平都偏偏算一个,在这个问题里,因果之间的过程才是解题关键。若是不知晓因如何导致的果,便很难将千面无缘找出来,使城墙中的因果回到原主体内。
兰归:“我房里也有个蓝皮本子,便就是那东西吧?”
郁问樵点头道:“今日已有收获,我们回吧。”
......
有收获吗?
坐了一下午马车,到达,喝水......
没漏什么吧?
可怎么感觉和郁褚师的一天相差甚远呢?
见予桔和井棠面面相觑,莫非榆想起初见郁问樵的时候她也是如此,带着一头雾水,只是跟在这位褚师大人身后便解决了所有事。
今日确实有收获,至少他们知道平都城中百姓身上发生了什么。
几人正欲上车,被一个背箩筐的白发农夫拦住了去路。
这农夫背光而行,脖颈干净不像似老者的皮肤,宽敞的领口松松搭在胸前,他瞳仁很黑,没有光彩,看起来空洞又骇人,他什么也没做,却是与恬静的田园格格不入。
“往哪里去。”农夫语气平缓地问了一句。
“去吃饭。”井棠像话家常似的回答道。
“吃完饭往哪里去。”
“吃完饭当然是回家啦。”井棠转眼看向几人,心想既然说回了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吧。
“回了家又往哪里去。”
井棠感觉这老头是故意找茬,瞥眼没好气道:“回家还能去哪?您爱去哪去哪,再这么挡道咱们谁也哪也去不了。”
农夫目视前方,背着空无一物的箩筐,拖着脚走了。碧波岸边,风不渡暖阳,扫过一地清冷,坎坷的土路两头人影渐消车影渐消。
农田与五三坊各在一方,饭后回来已是皓月当空。
各回各家前,郁问樵提议明日继续在城里四处走走,兰归觉得五个人绑在一起像连体婴一样,效率太低。但别无他法,他们几个暂时只能当连体婴,而且是连体巨婴。
竖日,马车停在院里,巨婴们徒步穿梭在街道市井之间。井棠摸了摸胯间虚无的口袋,遗憾地叹一口气;这会儿要是有手机,光凭这半天运动量,就能稳坐步数排行榜第一。
午后的街巷安静许多,茶馆里的小厮撑在柜台上打着瞌睡,店里零星几个客人想要什么都自行拿取,不得不说,平都城民真是把自助给玩明白了。
茶馆外支了两张桌子,其中一桌凭五己之力,将这张桌子打造成平都空前绝后最热闹之聚集地。
兰归点了一壶春芽,喝完了便随机一个人进店打水装满,再泡再喝。嘴里抿着茶水,五双眼睛来回审视着来往过路的行人。
井棠又续来一壶茶,“这地方好,有吃有喝,周围人多,看得清楚。”
予桔反坐在凳子上,面对长街,反手摸到茶杯,端起喝了一口又反手放回去,全程眼睛都没离开过街上的人。
他们现在的目标就是找人,准确一点,是找鬼,再准确一点,就是找千面无缘。并且是用这种最原始,看起来最不可能能到人的找人方法。
但我们郁褚师胸有成竹地说了,千面无缘就在街上,并且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谁先找到他,这页鬼灵就算在谁身上。
众人无异议。
一页鬼灵,那可是60积分,能让人一举成为驿站榜首的存在,机会千载难逢!可遇不可求!
于是便有了现下这幕——五巨婴怒瞪良家民。
半晌过去,兰归歪头探去,人群中好似有个人走路轻飘飘的,穿着打扮皆不着调,看起来真是怪哉。
兰归前脚刚走,井棠就急了,指着兰归的背影,回头咿咿呀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随后他好像也看到什么的奇怪的人,张着嘴跑出去了。
“不行,小棠子眼力那么差的都有嫌疑人了,我不能坐以待毙。”予桔嘀嘀咕咕说完跑进了另一个方向的人群中。
......
原来予桔胜负欲这么强的吗......
莫非榆刷新了对她的认知。
不过三个人走得也不远,还是以茶馆为中心,在能听到盗铃的范围内搜寻。
说来也奇怪,盗铃对城中百姓却是不起作用,就算是拿到他们耳边摇也无济于事,至多会使面部变化慢一些,同一张脸停留的时间久一些。
而关于这一点,莫非榆更倾向于是变脸还在继续,但能记得人们脸上一些变化慢一些的地方,或者说是细节,所以在他们五人眼里,能记住一点特征,城民变脸的速度就相对慢了。
特征......细节?
就算鬼灵本领再大,也仍旧没有到通天的地步,否则怎么还会是鬼灵呢?
平都城中这么多百姓,若是平均每人一天换五张脸,那得是多大一个数目。纵使他千面无缘活了千年,一个不喜与人结交的鬼,真的就见过那么多人,能毫无纰漏地生出那么多脸?
莫非榆不信,所以这变脸,一定有破绽。
邻座一桌刚坐下一位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高马尾,黄抹额,黄纹米白衣袍内穿了一身紧身丝衣,胸腹轮廓清晰勾勒而出。
莫非榆准备拿这位身材良好的少年郎实践理论。
她两腿一抬一放,屁股一挪,行云流水般换了个桌,挑眉对那少年道:“今年几岁了?”
话一出口,先把自己惊了。
原先想着反正这里的人也记不住别人,她怎么说怎么做都没关系,也不用整那些客套的,但这疑似调戏的语气溜出来得过于顺口,顿时让人想起身后还坐着一位能记住脸的朋友。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现场教学。
少年看似腼腆,听了这一句仍是稳如泰山,他淡淡道:“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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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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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千面是无缘(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