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柳棋生推开卞公楼的大门。
鬼楼内阴冷空荡,抬头即是楼顶,没有楼层更没有楼梯,只是一副空有其表的壳子。
站定后,第三层顿时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身体仿佛快速下坠,无穷无尽,一种找不到任何东西可依靠的恐惧登时席卷全身。莫非榆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任凭两只手在黑暗中挥舞摸索,随即碰到一个温热的物体,便像是抓救命稻草一样将那东西死死抓住。
眼前太黑了,莫非榆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时睁着的还是闭着的,她想要离抓着的东西更近一点,没想到却是被那边用力拉了过去。耳后传来熟悉的气息,温暖柔和,只一息便散去了她全部恐惧。
脚尖触地的瞬间,莫非榆就迫不及待地踏下去,试探着原地小踩了几下,确认确实是坚固如地后松开了紧握的右手。
冰凉潮湿的气息钻入鼻中,接着是淤泥、植物的味道,似乎有个池塘。
视野逐渐清晰,莫非榆想要眯眼消弱刺眼的光,但眼前的夜色亦是漆黑。
她站在一条冗长的队伍末端,左右两边各是一条水渠,里面都整整齐齐排立着三列石柱。这些石柱有八面,大概及腰那么高,顶端是一个石刻的三足金蟾,丰体肥硕,眼神生动似有神光。
队伍走得极慢,每次走几步都要停好一会儿。
莫非榆前面是柳棋生,后面是郁问樵,前后都没有人说话,只好百无聊赖地数起右边的金蟾柱。
金蟾柱每隔一米一个,她连连数了好几十个了,探头望前去,这队伍和两边的柱子仍是看不到头。队伍里的人形形色色,都是笑脸嘻嘻的样子,从穿着打扮来看,这些人非富即贵,有的怀里抱着黄金打造的盒子,有的是翡玉盒子,一个比一个华美。
莫非榆没忍住,问道:“这是哪啊?”
柳棋生:“金爷庙,这些人是去给贝贝鬼上供的。”
“上供?用黄金上供?”莫非榆看前前后后,这些人手里拿的金银珠宝可不少啊,看着比东蜀王赏给井棠的千两白银都重了。
柳棋生:“贝贝鬼由人贪妒之欲而生,钱财是最能引起这两种情绪的,因此拜贝贝鬼就得供这些。”
“后面的小点声!来拜金爷还敢议论他老人家,真是不像话!”时雀前面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回头呵斥道。
男人一身黑金华服柔光水滑,左右十个手指都带着镶了大个宝石的金戒指,颈上腰间也全是光润的珠链,难以想象他抱着的黄金盒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了不得的物件。
他睥睨着上下打量了一番身后的四人,哼了一声,“什么都不带,还敢来金爷庙?”
柳棋生把时雀拉过,两人互换前后,随即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用那双水光的大眼睛真诚且崇拜地看着面前豪杰,“我们第一次来,想一睹金爷庙风采,不知道拜金爷要带多少才合适?”
这张娃娃脸真的很好用,那豪杰很是享受,大方道:“你若想得百,那就得供十;你若想百金不断,那就得供千供万。”
“要这么多啊。”柳棋生继续捧道。
“上次我供了百两,生意便顺风顺水,不出一月便赚了千金。”豪杰扬起下巴,很是得意,要不是腾不开手,还想捋几把小胡子。
柳棋生看他身上带的这些加起来估计已超过千金,这么一算,回去岂不是能赚上万,甚至更多?
豪杰又同情地看向柳棋生,“反正至少得拿十两金吧,没见过比这更少的了。”
不知不觉前面能看见队伍头了,一个人影没入发着金光的洞口,出来后马不停蹄地跑走了。豪杰转回身去端起架势,两眼放光,期待地盯着前方。
洞口其实是金爷庙的门,因为门内门外光线差距太大,远处看起来才像是山洞一样。这会儿莫非榆已经能看到金爷庙的全身了,庙身并不大,从外看也并无特殊,但是庙内却是金光闪闪,无限光芒。
“据说金爷庙内里是用黄金造的。”郁问樵向前略倾,细声道。
黄金造的庙?莫非榆更好奇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左右往前探,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可是那金光太耀眼,走到近处反而要眯起眼睛,看不真切。
金爷庙前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身穿黄袍的白发人,虽是发白,但面上却无老态,看上去是十**的样子。两个白发少年长相如出一辙,左边的表情平和,一手捧册,一手拿笔;右边的手执长鞭,神情严肃。
庙门前有一个能放下一辆马车的黄金圆盘,轮到的人紧张又惊喜地站了上去。
“金顺水,黄金千两,珠宝首饰若干。进殿——”
金顺水听到自己名字激动不已,屈膝擦掌,谄笑着进去了。
半晌,左边那少年刚提起的笔顿在半空,平着放过来一道没有感情的眼神,“金爷庙不接受无供者参拜,速速离去。”
右侧的少年配合着甩出一声脆亮的鞭子。
“连如公子都发话了,还不赶紧走?”
“什么都不带,还真有脸来。赶紧让开,自己穷别挡别人的财路。”
后面的人接二连三起哄,四人便灰溜溜地上一边站着去了。
听连如念着参拜者带来的供品,金银珠宝、房产地契、灵药灵宝,什么值钱的都拿来上供了。
上供的队伍里有一人穿着黑衣黑篷,全身上下裹得极为严实。黑衣人踩上黄金盘,只听连如公子道:“古越国王及王后王储命魂各一,巧手玉匠、名医命魂各一,将士命魂三千。进殿——”
命魂?莫非榆内心疑惑。
后面的队伍窸窸窣窣,一人道:“黑篷银鞘焚万心,只供命魂不供金......是楚悲!”
“楚悲?!为见金爷杀了一万人取心火焚的那个楚悲?!!”
“除了他还能有谁?”
这些人说得很小声,就算楚悲已经进了殿,他们也怕万一被他听到记上,下一个被杀人焚心的就是自己。
莫非榆没听清那些人在嘀咕什么,她在想古越国不是被东蜀灭国了吗?王族应该被何将军带回去才是,怎么会在这里?
不多久,金顺水满脸春光地摇摆着出来。
柳棋生朝他喊道:“金爷!”
金顺水走了一步才反应过来,贼头贼脑地四处张望一番,忙不迭跑过来一把捂住柳棋生的嘴,眼睛瞪得溜圆,捏着嗓子道:“我滴乖乖!小兄弟!你不要命我要命啊!在金爷的地盘,你喊我金爷?不想活了!”
柳棋生掰开金顺水肥厚的手,“那要怎么称呼您?”
金顺水嘿嘿道:“能与金爷同姓是我的福气,叫我小金就行哈哈。”
“......小金?不合适吧?”
“合适合适。”
听起来像是给金爷跑腿儿的,不过要是能给金爷当狗腿,想必也有一大把人愿意,金顺水就是一个。
“小金,你知道金蟾关怎么去吗?”柳棋生问道。
“那等宝地,岂是你想去就去的?”金顺水定眼一看四人,“你们想去金蟾关?别想啦,连个供奉都拿不出来,还想面见金爷?能去金蟾关的,少说都得是把金爷拜了十年,至于供了多少,你们怕都想不到那个数!”金顺水想到什么,表情又得意起来,“不过我爹可是去过金蟾关的人。”
“真的?那么厉害!”柳棋生捧得一手好话。
“那是,看你有眼缘,我不防告诉你——心诚之人,金爷便会入梦指引去金蟾关的路。想当初,我爹将金爷金身放在泡满灵药的黄金池里,日夜不断,参拜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天,才得了指引。我金家能有今天全靠金爷。”
金顺水说着朝金爷庙深深鞠了一躬。
“你们若是想去金蟾关,还是先想办法多上供吧。”金顺水甩甩手走了。
金顺水走后,柳棋生又变回冷漠脸,与现在的表情相比,莫非榆觉得刚才那个真诚可爱的小男孩更贴脸一些。
“好在这里不是混乱之地,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整一下,也好计划下一步怎么走。”柳棋生说完,微微向后仰,侧耳听时雀说了几句,然后道:“那边有座城,我们先去那。”
时雀带路,在林子里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叫点石城的地方。
城门没有守卫,大敞着欢迎八方来客。进城的大街边上就有一个聚缘客栈,客栈掌柜穿金戴银,脸泛油光,很是客气地给安排了四间连在一起的房间。
“现在要先办法找来供品。最快的方式就是烧杀抢夺。”柳棋生说道,旁边时雀的眼神看起来已经在想怎么烧杀抢夺了。
“这......不好吧?”莫非榆明显感觉到自己在四人中话语权最弱,说话时很没底气。
“这里是大宰场,来的路上你应该也看到了,干这些事的人不在少数。”
“没人管吗?”
“卞公的地盘,杀人放火屠城,甚至刺杀卞公,只要你能做到大可去做。”柳棋生平时可不会这么耐心解释这么多,时雀有些惊讶,看完柳棋生又看向莫非榆。
郁问樵笑眼抬眸,道:“还有一个即快又省力的办法你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