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问樵紧蹙眉,侧眸查看着楚悲胸口的伤势,刚才那一击看似致命,却避开要害,仅打了个皮肉伤。舍先生刻意留手没想要楚悲的命,同样的,这也代表倘若他想,三招内便能灭了苍门的最强战力。
楚悲剧烈喘息着,忽然咔的一声,面具斜裂出一道裂痕,半边面具碎裂,将好露出一半盛气凌人的眉眼,还有那自另一半面具下蔓延而出的狰狞疤痕。
楚悲神色稍滞,立即扯下帽檐,挡住了脸。
不到半息的间隙,舍先生还是捕捉到了他脸上的疤痕,而且看得很清楚。
不知是不是错觉,郁问樵似乎看到舍先生眉头皱了一下,眸中闪过一瞬疼惜,或者怜悯。
郁问樵眸光微凝,冷声道:“既然你也是抱着目的来的,便别废话了。”
“废话?”舍先生苦笑一声,“和自己的徒子徒孙叙旧,怎么能叫废话呢,小樵樵,你这么说话师祖可是会伤心的。”
郁问樵不做理会,一眼便看穿了舍先生的意图,问道:“说吧,要什么条件才肯告知界石的使用之法?”
“心思敏锐,临危不乱,不错,的确是个好苗子,倘若你师父看见你如今的模样,定会很欣慰。至于你说的条件……没有,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
舍先生含笑走来,在郁问樵面前站定,那双若含星辰的青眸散发着不容拒绝的威严,缭绕清气在他背后勾勒,仿佛山川壮阔。他温和的薄唇缓缓开口道:“你们是何时猜到是我的?”
“能在藏魂地鬼帝手下悄无声息地放出曹谱,需满足两点,一是实力绝尘,二是对曹谱熟知,这世间能同时满足这两点之人屈指可数,而这些人里能拥有神仙界遗骸的,便只有来自神仙界的你,长鱼孚及。”
舍先生认可地点点头,“原来从你师父开始便知道是我了,可我不记得我有告诉小子殊我是谁。”
“那只能说明,你教出来的人比你了解的更聪明。”
“既然知道是我,为何这么多年不见他来?”
郁问樵沉吟片刻,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舍先生抬眸看向郁问樵,脸上浮现出诧异之色,他到此数千年,早就忘了讨价还价是什么,那帮人人鬼鬼何时敢顶撞过他?即便是他的爱徒甫子殊,当年也未曾忤逆过他的话。可他看了许久,也没有在郁问樵的眼中察觉到一丝一毫的畏惧,唯有愤怒被压制在眼底最深处。
他冷目灼灼,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郁问樵,就像坐拥天下的高贵国王,见宝无数,已然麻痹,回眸却在自己儿子的手中发现了梦寐以求的绝世珍宝,且那宝物已经认了主。
那是一种兴奋、澎拜,却又嫉妒成狂,无可奈何的复杂情感。
舍先生清冷的青眸中忽然透着一股阴鹜之感,脚边的光尘躁动,如烟花炸开,而他嘴角也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微抬下颚,以一种俯视众生的姿态,漠然审视着郁问樵,道:“你若早出生几百年,便没有甫子殊的事了。”
冷寂的气氛压抑着怒火,犹如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郁问樵攥起拳,眼底愠色渐浓,不过转瞬他又将怒气压下,将下滑的楚悲捞了捞,再看向舍先生的眼神中彻底没了温度,语气也无甚波澜,“是么?那真是可惜了。”
舍先生顿了顿,蓦地放声笑了起来,几分欣赏的神情挂上眼眸,摆手道:“罢了罢了,就算是第二个问题,答完我不会让你亏了。”
郁问樵也很干脆,答道:“他去找了,但结果显而易见。你若当真在意他的去向,便不会在这里问我,毕竟这天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他心中所想,不是吗?”
“小徒孙如此看得起我,师祖很开心,只不过并非这世间所有人和事我都能看透,你师父便是一个,知他心中所想的另有人在。”舍先生勾笑瞥了一眼,悠悠道,“看来你还没发现……好好想想吧,答案就在你身边。”
郁问樵怔了怔,神游片刻,杂乱的思绪被舍先生的声音拉回现实。
“这鬼地方真是冷……”舍先生略感烦躁地蹙起眉,清朗出尘的面容仿佛沾了灰尘,叫人忍不住想为他抹去哀愁,如果说杜魅是被动地魅惑人,舍先生便是光,令人不顾一切地追随。
他手指抬起,在空中勾画了一个晦涩的符文,清光乍现,印入了郁问樵脑海。
“用法教你了,不过你身上仙气不足,强行开启必会遭到反噬,唯有心无旁骛,方有一线生机……我的小空相,可千万别死了。”舍先生转身步入虚空,声音空灵地回荡在黑暗中,不知去向。
随着那道清光再次归于黑暗,郁问樵手中忽然一沉,垂下的目光凝聚在不知何时出现在掌心的几块界石上。
小世界界石已在他们掌控中,这些便只能是七里堰和琼楼的,可他想不出舍先生为何会将剩余的界石给他,难不成真是因为欣赏,不愿看他白白死去?
郁问樵不敢苟同,这人的心思比海深,原因定不会如此简单,长鱼孚及创建苍门,为苍生封印八十八鬼,后又将其放出,任他们作乱,以此为乐,根本就是一个随心所欲、自私自利之人,何故会如此好心将剩余界石送出。
可这界石的确是真的,他究竟在想什么?
倘若此时师父在的话,应当能猜到一二吧。
长鱼孚及的话再次回荡在郁问樵耳边,“看来你还没发现……好好想想吧,答案就在你身边。”
答案就在身边,没有发现……
师父,你究竟去了何处?
郁问樵沉思半晌,将界石收起,架着陷入昏迷的楚悲继续往前走。
……
莫非榆蹲在地上,用力往面前的岩石上一吹,粉碎的岩石表层便随风散去,露出下方晶莹剔透的界石。
她站起身,镀上鬼力的长刀上下各挥出一道刀气,界碑如泥般被削开,镶嵌其中的界石飞入掌中。
“最后一个了……”莫非榆喃喃念着,反手一挽,利刃归鞘,暗红鬼火在她裙鞋上点燃,眨眼的功夫便吸干净了飞溅在上面的泥点。
干燥的土壤被暴雨冲刷了一整夜,原本存在的条条沟壑失去分界线,凹陷成一条溪流,汩汩湍急的水流奔腾不息,亢奋地流向远方。
莫非榆拿出水晶镜,唤道:“小瑚,你那边进度如何?”
一段噼里啪啦的雨打声后,模糊的镜面中传来火瑚的声音,“大人,我这边两个已经找到了,跳梁和青女那边也结束了,正在往回走。”
“好,那我们念城汇合。”
天边翻白,穹顶依旧不见半点亮色,莫非榆仰头望向云层之上的大家伙,内心还是震撼。
从念城出来后不久,青女和火瑚便来了,随他们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个庞然大物,庙会的鹿壶山。莫非榆始终觉得神奇,那么大一座山居然也能是鬼,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却让她见着了,得知鹿壶山还有情绪思想时,更是大跌眼镜。就好比现在,鹿壶山的一圈山脚犹如无数只触手,波动盘旋着,搅得天空风云翻涌,怪异天象频频,它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十分兴奋。
有了跳梁、火瑚和青女的帮助,十五块界石很快便收齐了。莫非榆凭这一行,对鬼力的控制也有所精进,独自全力飞行的情况下,五十里仅需一刻时间。
回到念城时,青女已经在城墙上等一会儿了,她身后卧着一只火红的大鸟,如火流动的羽毛在昏暗中如太阳般耀眼,看起来是在睡觉。见青女朝自己挥手,莫非榆沉浸在能力提升的快乐一下子破灭了。
“等很久了吗?”她不死心道。
青女很诚实,“有一会儿了,大概一刻?”
莫非榆嘴角的笑容苦涩,也就是说青女从她和火瑚说完话的那一刻便到了。果然,鬼比鬼气死鬼。
跳梁和火瑚的距离较远,两人便坐在城楼顶上,眺望远方。
明明是盛夏,大地上的温度却如深冬,碎了一地冰雹闪烁着暗淡的光芒,将满地尸体血痕掩盖后,竟有种怪异的美感。
“贪欢词的百姓呢?”莫非榆侧脸问道。
青女抬头指了指天,“在上面。”
“鹿壶山?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庙会一行,对驿站来说可谓是一场大屠杀,何况郁问樵还在那受了重伤,若非他本身体魄强悍,有褚师玉牌护身,估计就丧命于此了,莫非榆实在对那地方没有好印象。
“鬼医那边怎么样了?”
青女本就是悲相,眉头稍稍蹙起便是很苦,叹气道:“他不愿帮忙,也不会帮舍先生,但他手底下的那群鬼就不好说了。如今庙会的鬼是最多的,我原想鬼医若能站在我们这边,能减少许多压力……”
莫非榆安慰道:“是好消息,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不必自责。”
青女沉气一笑,“情狱这边你打算怎么办?”
莫非榆目光下落,好似穿透了门墙,落在那些逐渐停止动作,化作空壳一具的人身上。若是杜魅没有收走七情,情狱那么多人,他们确实难以想到办法保全众人,眼下的局面倒是为他们行了方便。
“都送回去,到了那边会有人帮他们适应新世界,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