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照文汗颜,想着那夜云辉楼最后以一万三千钱拍下予大师的画,于是先说了个,至少万钱。
予桔又问:“几万呢?”
许照文实在是不好回答,皱着眉思来想去。
予桔不再卖关子,“实不相瞒,我姐妹二人之前遭遇劫匪,现又是初到王城,好在得云辉楼东家收留,才能在王城中暂时安身。”
许照文身在官场多年,这种话里有话的话一听一个准,“哈哈哈哈,予大师为人洒脱,许某愿以五万钱请大师一画。”
予桔大笑道:“好说好说!”
“来人,笔墨纸砚伺候。”
予桔朝四周看了一圈,未找到满意的地方,“府中可有安静之处?”
许大人也爽快,“小鸳,你带予大师去找个安静之处作画。”
虽说烨园风景秀美,但那些人文邹邹的,时不时过来一个搭话,没头没尾的,根本不知道怎么聊下去,这些人里也就易寒和一个弹琴的还能聊上几句。
离开烨园,由小鸳领着,予桔和莫非榆找了一个僻静之处,然后两人单独坐在棚架底。这地方虽有些简陋,但四下无人,安静自在。
予桔趴在桌子的宣纸上,两眼无神,“又是没有线索的一天。”
莫非榆拿过墨条,滴了两滴水,在砚台上细细研磨,安慰道:“五万钱呢,此行收获颇丰啊。”
“还好我当时灵机一动,有了这些钱我们干什么都方便多了。”予桔做起来伸了个懒腰,转了转手腕,“没想到我的画能值五万,哈哈哈哈,得给他好好露一手。”
予桔画得入神,莫非榆支着脑袋,半阖眼,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期间小鸳来送了些茶点。棚架上缠着藤蔓绿叶,看起来像是从土里随意长出来的,不同烨园里的金贵品种,胜在有一股生于自然的执着的生命力。
青叶攒动,斑驳的光点落在暖白的纸上,墨香攀着一缕缕暖意升起,在半尺空中消散无影。
一阵药草香气靠近,莫非榆忽觉背后一暖,似乎被什么包裹了起来,骤然睁开眼朝身后看去。
是位女子。她衣着素洁,漆黑顺滑的长发一半披散,肤若珍珠雪白,黑眸清透,一点淡红的唇,正是位轻柔可人的姑娘,只是珠色般的面庞少了润泽,仿如枝头晃动的白花,风一吹便能折掉几瓣。
这女子神色紧张,手足无措地给莫非榆赔礼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只是怕姑娘在阴凉处坐寐会着凉,多要打扰,还请姑娘见谅。”
见一位美人做出如此可爱的反应来,莫非榆不禁笑了一下,道:“没事没事,确实有点凉了,姑娘的披风真是及时雨呢。”
女子这才放下心,礼貌一笑。
“请教姑娘名字?”莫非榆问道。
“许姓,青芒。”
在许府,又是许姓,又是面容姣好、举止端庄的年轻姑娘,应就是许照文的女儿,许府的小姐了。
“许小姐?”
许青芒听到这个称呼,面色勉强,只是淡淡一笑不作回应,转而道:“二位是父亲请来的客人吧,怎么在此处坐着?”
“这里安静,我陪予大师在此作画。”
在莫非榆醒来之前,予桔就发现许青芒在一旁了,二人相视一笑后,许青芒就离开了,予桔也继续作画,这会儿看来,许青芒应是去拿了披风又过来。
许青芒轻轻挪了一步,靠近画纸观赏起来。她眼皮半落,纤长睫毛微向上翘,眼神流连在画卷上的每一笔,最后在一处停下,越陷越深,看得久了,眼眶似有些泛红。
予桔发觉她的异样,问道:“你怎么了?”
许青芒回过神,想起方才失礼,连声道:“抱歉,见画中树下秋千,回想起一些往事......”
予桔倒不觉得失礼,反而开心道:“看来我画得很生动嘛。”
许青芒也被予桔的反应感染,神色一转,语气轻快,“予大师走笔行云流水,画面栩栩如生,不愧为大师之称。”
予桔开心大笑,放下笔,满意地审视着这幅画,“本来我还在想要不要在秋千上再画个人,见你反应,现在倒觉得不画最好,留人去想。”
要务完成,予桔一身轻松,八卦之心再次涌上,甜甜笑道:“你刚刚回想起的是什么往事呀?”
许青芒面色一下红了,她皮肤本就白得异常,一点血色便尤为明显,不过有了这一点粉红的点缀,整个人看起来更明媚开朗。
“一些少年旧事罢了,说出来怕是叫二位笑话。”
“怎么会笑话呢?我们最喜欢听两小无猜的佳话了,是吧,非榆。”予桔挑眉示意莫非榆。
莫非榆配合地点点头,“不介意的话,就当是朋友间闲聊。”随而又义正严辞道:“我们俩嘴巴都很严的。”
许青芒颔首莞尔一笑,她好久没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又许是觉得莫非榆和予桔的性子合得来,一见如故,便没有顾忌。
“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少时性情冲动做了不少傻事,说了可不要笑话我。”许青芒用温柔的语气威胁道。
“以前王城以南有一片垂梅林,粉白相间甚是好看,是一户南方来的富商所种,不过我很久未去了,不知如今是否还在。就是那片垂梅林中有一个麻绳和木板制成的秋千,挂在一棵不生叶不开花的大树上。”
“我是怕冷的,本就不喜冬季,可他日日邀约,便在那片梅林度过了冬春,见了花开花谢......”
镇**四营从东蜀边境鹰城回到王城已是严月中旬,到城东军营安置完毕后,军营中除了值守的,全都飞奔回家了。
镇**一共13营,前五营驻扎在王城以东,其余八营分以三三二为连营,分布在边城要塞。这次镇国将军带领四营前往鹰城其主要目的是平乱,其实就是些闹大了点的边境商民纠纷,何定邦到鹰城不出半月就全部解决了,只是觉得在鹰城的九十连营军纪散漫,训练懈怠,于是留在鹰城亲自指导训练,这一指导就是半年。
不过能赶在过年前回到王城,已是四营全营半年来起早贪黑,刻苦训练,外加求爷爷告奶奶得来的最激动的奖励了。
严冬正午的太阳照得天空明白一片,下了几日的雪抹在房檐屋顶,底下升起的锅炉热气不一会儿便能将其融化,街上的积雪早早地就被扫到一旁,来往的车马行人畅行无阻。
冬天只有一个冷字,除此外没有别的印象。许青芒最不喜欢冷冰冰的冬天,就算是太阳当顶的正午,也要裹在被窝里抱着汤婆子,这才是正确的过冬方式。
午饭喝了满满一碗冬瓜汤,饭后又吃了甜蜜蜜的枣糕,这会儿睡起来由内到外都是暖乎乎的,许青芒舒展开身体,咂巴着粉嘟嘟亮晶晶的小嘴,一脸幸福。
不知道哪来的一阵冷风,吹得正在甜梦里的小人儿皱起眉,不耐烦地蜷缩起来。本以为就到此为止了,可脸颊上又是冰冷一刺,梦中似有一个冰锥砸到了自己脸上,惊叫一声,手一紧,抓着个东西就往脸上护!
啪!
清脆响亮的一声落在许青芒额头上,一双杏仁眼猛然睁开,眼前视线被一只粗糙有力的手遮了大半。
这手的主人也被这突袭惊得一愣,顿而大笑道:“哈哈哈哈,你没事吧?怎么还自己打自己呢?哈哈哈。”
声音朝气爽朗,反应厚颜无耻,许青芒太熟悉不过了。她把这手大力一甩,蹲在床边的人一时不稳,向后摔坐在地。
“许大小姐力大无比,此招有气盖山河之势啊!”姜望锋直接坐在地上,冲许青芒竖起了大拇指。
许青芒坐起来揉着额头,显然刚刚这一推还没有消气,接着又抓起枕头狠狠扔过去,“过奖了过奖了。”
姜望锋任由枕头砸到自己脸上,然后稳稳托住枕头,拿着拍了拍,起身放到许青芒背后,走到桌前倒上一杯还是温热的茶,端到床前。许青芒一边喝着,姜望锋一边将被踢到床角的汤婆子收放好。
“这次回来竟这般早?”
“本来一月就能回来,临时在鹰城训练,才拖到现在。”姜望锋拿走空茶杯,将翘起的被子角盖好。“怎么?看见我不高兴吗?”
许青芒翻了个白眼,不做理会,摊开手道:“拿来吧。”
姜望锋从怀中掏出来一包东西放到面前伸来的手上。
“鹰城特产的咸辣牛肉,我可跑了十几家才找到这最好的口味。”
牛肉里三层外三层包得方正严实,完全打开后里面还是刚买来时的样子,看得出它千里迢迢从边境而来,被人保护得很好。
许青芒迫不及待地吃了好几个,脸上尽是满足,虽然额头红印尚有一点还在,但火气已完全散了。
“东西带到了,我就先回去了。”姜望锋圆满完成任务一般满意地站起身。
“等等,”许青芒立即下床跑到柜子前拿出一个精致小盒子,交给姜望锋,“这是给侯夫人的礼物,你替我转交吧。”
“好。”
说罢,许青芒看着这位十五岁的少年郎身手敏捷地从门出去,又翻墙而上,消失在外墙与天空交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