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曹谱 第213章 千年恩怨

掌柜瞥了一眼，拿起未算完的账本就往后厨跑，躲了起来。

纸张摩挲声和脚步声戛然而止，店内一片死寂。

事到如今，周荐君也不忍了，扬声质问道：“你为何不让我杀了那个畜生？！他欠你的一条命根本还不清！杀他两次如何够？他敢投胎，我便杀他转世之身，他若是不敢投胎，我追到地狱也要他后悔为人！”

周荐君说着便站起身，气势汹汹地往大门走，准备回去杀了花子阶，可他却如何也推不开店门。

冰冷白气在门缝中丝丝流动，将土菜馆大门封死，那是独属于贪欢词鬼主的极寒鬼气。

“姐！”

“还当我是你姐就过来坐下。”青女眉头微蹙，声音平静却严肃。

周荐君嘴唇紧抿，双拳的线条紧绷，阴沉沉地原地站了许久，才呼着怒气走到邻桌，扯开椅子，背对着几人坐下。

寒气攀上窗沿，与店外的热气相遇相融，氤氲的雾气在窗框中升腾弥漫。

细密的水珠从雾中降落，落到框边，冻成粒粒晶莹剔透的冰珠，随后滴滴答答的跳到地面，翻滚了一段距离后再次汇聚成一滩水洼。

这股鬼气纯正且浓郁，鬼力亦控制的极好，只覆盖了店门所在的小半面墙，厚度也不过一厘米，外面察觉不到异样，里面的人感受不到寒气，与周荐君在环楼如煤气泄漏般乱放的鬼气全然不同。莫非榆呆呆望着那诞生又消弭的白雾，心中升起向往。

青女的视线落在面前的白米饭上，良久后，整理好思绪，缓缓开口道：“花子阶……是我的一位故人，我和他之间有一段孽缘，拖了太长时间，把荐君也牵扯了进来……此次我来大宰场的另一件事，便是为了了却这段缘分。”

鬼气始终若有若无地飘在店内，成了这炎夏独一份的凉爽，让讲故事的人耐下心讲，听故事的人耐下心听。

这个故事跨越了太长时间，比大多数国度朝史存在时间还要长，但青女讲的却并不多。从如何相识，如何相爱，到如何分离，都只用了寥寥几句话概括，有了周荐君后悔又讽刺的补充，才把故事拼出全貌。

花子阶和青女的初遇是在稻前村的稻田里，那时青女十五岁，一日清晨从镇上赶集回来，去田里收割时，发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躺在自家的麦田里。

她便将人带回，细心照看，可家里穷，村镇上也没什么好大夫，花子阶的伤病足足养了半年才好。

花子阶醒后，从周荐君口中得知，青女为了给他治病，花光了积蓄，因此他能行动后便想办法偿还她的嫁妆。

花子阶的样貌，放在稻前村那种小地方，可谓是空前绝后，加上能说会道，琴棋书画样样都会，青女在集市卖自己织的衣服纳的鞋子，他便在旁边用树叶吹曲儿，用字画吸引客人。

久而久之，两人配合越来越默契，花子阶也越来越来越出名，慕名而来的人一多，青女的嫁妆便还上了，还翻了近十倍。有了那些嫁妆，别说稻前村，就是上头的镇子，她都可以随便嫁。可这会儿的她，早已全眼全心只有一人。

债还上了，花子阶也还住在姐弟俩的家，拿了别人的好，周荐君也没再说什么，反而很喜欢花子阶，请教他学问，找他学习用树叶吹曲儿的技巧……不久之后，青女在周荐君的鼓舞下向花子阶表达心意，花子阶虽然犹豫，但也回应了她。

那个时候，谁也想不到，那两年是他们三人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花子阶到稻前村的第三年，他不告而别了，走之前放了一把大火，将青女和周荐君的家烧了个精光。两人被村民发现救出时，已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后来，他们得知花子阶是被城里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看上，做赘婿去了。而那把火便是那位高门小姐要求放的，意思是嫌他们是下贱的乡野村夫，知道花子阶不堪的过往，为了夫婿的名声，要灭口。

起初青女是不恨的，她和花子阶本就不是一个层级的人，他从未透露三年前他为何而伤，青女便知道他在稻前村待不长。

花子阶入门后不过两年，那小姐一家便犯了错，满门抄斩，而他则提前因还债，被小姐的父亲卖到了南院，躲过一劫。一时间流言蜚语满天飞，但也因此让看他的人踏破门槛。

青女去看他，想要将他赎出来，还他自由身，他拒绝了。

没过多久，一位官夫人花重金将他赎出来，带回了府。一年后，养男宠的事情败露，官夫人连带母家被其丈夫秘密处死，花子阶也被打了个半死，丢到两国边境的黑市。青女被周荐君劝了许久，还是于心不忍，孤身前往营救。

这次花子阶跟她走了，但也可能是他没力气拒绝。

花子阶身体恢复后却没有着急走，青女以为他终于累了、醒悟了，高兴了好一阵，可没想到又是一次利用，而这一次的代价是她弟弟的性命。

周荐君在数十人的包围下，拼死保护她，最终死在了她的怀里。青女同样遍体鳞伤，无力再逃，最终划破了自己的喉咙，了却余命。

姐弟俩的尸身在异国他乡，荒山野岭，直至风化成白骨都无人问津。

她的哀怨如墨，将这片天地染得暗沉无光，无数生命因此丧生。狂风呼啸，似在呼应她内心的悲戚，她残留的灵魂被无尽痛苦扭曲，往昔的爱恨情仇皆化作这股哀怨的养分，在大雪埋遍山中骨，冻彻天地之际，凝聚出名一只为“悲”的鬼。

再后来，青女找到了弟弟的转世之身，护他成长，渡他鬼力护身，慢慢的周荐君也知道了前世之仇，便发誓要替姐姐报仇血恨。

青女不想管，回到早已荒凉的稻前村沉睡。奈何她的鬼气越来越甚，将方圆数百里变为冰天雪地的悲哀之地，才上了奉天司列出的万邪鬼物排行榜。

之后便是被封印，被盗走，从《曹谱》出来后找到周荐君这一世的转世身，又在他的问询下回想起了那个害死他们的人。

她像之前一样如实相告，被封印数百年，她想通了很多，教完周荐君如何使用鬼力后，便回去查花子阶的身世。

“时间久远，物是人非，这一查便是两百多年……我刚得知事情原委便赶过来了，还好你们刚才救了花子阶，否则这小子就要酿下大祸了。”青女瞪了周荐君一眼。

莫非榆话还没出口，周荐君嘀咕的声音便不高不低地传来，“能酿下什么大祸，为民除害，老天爷感激我还来不及呢。”

“糊涂！此前你杀他未有报应，是因为我们和他恩怨未了，如今我即已明了真相，恩怨便到此为止，你若再杀他，魂归之后，便要下狱受刑，届时即便是我，也无法救你出来。”

周荐君不再说话，背影依旧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花子阶家中本是国戚贵臣，遭奸人陷害，全族只留他一人。入赘的小姐家，赎他的官夫人，还有后来的那些，都是他的仇人……我不知他与谁做了交易，叫他即便转世也不忘记仇人之名，他转世两次，所做全为复仇，但凡是仇人血脉全都没有放过……”

“他在放火前给我和荐君盖上了湿被子，房间泼了水，将我的嫁妆藏到我们初遇时的田里，只不过我没有发现……后来他也屡次将我推开，就是不想我离他太近，毕竟他可是远近闻名的‘克妇星’……”青女说着，像是回忆起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我救他性命，他还我能安度余生的嫁妆，我们早就两不相欠……是我，太执拗了……以至于让荐君年纪轻轻就断了性命……”

“姐！你不能这么说，没有你我早就死了。”周荐君唰的一声站起来，郑重地盯着青女，“姐弟同心，本就天经地义。”

青女眼神一滞，满面欣慰的看着这个两百余年未见的弟弟，感慨道：“是啊，只要我们姐弟同心，没有什么坎过不去的，所以……别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好么？”

周荐君沉吟半晌，又坐回青女身边，“既然如此，我便放他一马。”

他扫了一眼桌上冷掉的菜，眉头一皱，抬头喊道：“老王！把这菜拿去热一下！”

掌柜应了一声，招呼着厨子一起，将菜都端了回去，片刻后将热气腾腾、摆放精致的菜端回来，像一桌新菜。

周荐君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进嘴里，点了点头，然后朝莫非榆扬了一下下巴，道：“吃啊，这几个菜可是给你点的，浪费粮食人鬼共愤。”

莫非榆僵硬一笑，什么人鬼共愤，这都什么词……

话说开后，桌上的气氛便再次轻松温馨起来，四人碰杯又问候，就像是老友聚会。

闲聊了一会儿后，莫非榆想起刚才青女说的，追问道：“你刚才小世界寿数将近，那你来找我是？”

青女伸出手指晃了晃，咽了嘴里的东西，道：“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说罢，一块半颗头颅大小的透明石头凭空出现在饭桌上。

“界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