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上的瞬间,郁问樵眼眸微滞,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手中腰肢很细,他的手似能拢住一半。他想再看,甚至想试试能不能拢住,于是鬼使神差地轻轻捏了一下。
“郁问樵!”
见莫非榆红脸跳脚的样子,郁问樵忍住笑意,佯装冷酷道:“你笑我了。”
莫非榆冲他扯出个无奈的假笑,随后一步踏出,带着郁问樵自中层石台纵身跃下。
粗糙的风声在耳边呼啸,两人扶在腰间的手,成为彼此唯一能感受到的温热。
看台低层上,广蛮狼狈地从人群中挤出,倚在围墙边,见上面人跳下来,笑着伸出手,想打招呼。
“哎!”
“……”
广蛮刚喊出一个字就识趣地闭嘴了,叹气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抖擞精神,起身向下望去,选了一个好下的地,翻过围墙。
“非榆!郁褚师!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予桔招手问道。
莫非榆走来,摇头道:“没事。”
她视线向后落,担忧地看着躺在地上,紧抓着卢丁剑不放的楚悲。
郁问樵又给楚悲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外伤内伤全无,就是昏迷不醒。
郁问樵凝眉道:“头羊已死,按理说他们应该醒了,可到现在仍无苏醒迹象,倘若只是在人的精神记忆上搭桥,并不会造成这种影响……除非这不是联系,而是被真实分出去的六欲。”
听到此话,一旁沉默不语的齐路攥了攥拳,涣散的视线始终落在尘土上。莫非榆余光一直关注着齐路,不难猜他到在想什么,但头羊,也就是他哥哥齐山,是她杀的,她不知道也没有立场去安慰他。
莫非榆心里十分复杂,那时以将人墙破开,齐山正面对上她几乎没有反抗之力,带上羊铃的办法并不是只有那一种。可她当时并未思索,本能地选了一个最简单快速的方式。
到现在莫非榆也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毕竟迟则生变,速战速决才是硬道理,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齐山已经不是齐山,也不是人了。她复杂的点在于,这些行为没有经过她的大脑,就好像有人替她做了决定,操控了她的行为,让她觉得陌生,甚至有点害怕。
记忆里的小莫虽然也杀过人,但都是罪恶满盈之人,若遇到真心悔改的,也会放其一条生路,跟方才那般杀伐果断、不假思索的性子,全然不是一人。这份本能不属于莫非榆,亦不属于小莫,便只剩下一个选项了。
莫非榆眼皮半阖,微微出神。
灵离,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予桔闻言眼光也瞬间暗淡了,被分出去的六欲,被抽去的七情……思绪飘远,回忆涌上心头,予桔感觉到眼眶忽然一热,立马不动声色地转了转眼睛,将眼泪憋回去,声音略带沙哑地道:“可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在平都城墙中进入无忧篦的地盘时,他们所有人都被吸走了七情,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一样,难受又空虚,可这次却没有任何反应。
“六欲建立在七情的基础上,只要情感尚在,那么人便会源源不断地产生**,相反,一个人若没了七情便难以拥有足够的**。”
“而且他选取的只有最深刻的一小段,得失感相对小,从某种角度说,最重的**被盗走也许是好事。”
予桔思索着道:“……比如说贪财的人变得没那么贪财了,好色之人没那么好色了?”
郁问樵思索着点了下头,“差不多。”
这能力若是能作用在那些嗜赌成性的人身上,不知能拯救多少家庭。
围墙边,广蛮正好下来了,拍着手上的灰,阔步向几人走来,粗旷的声音喊道:“你们站这儿扯什么闲呢?那几个人醒了没?”
牛三水接话道:“广蛮兄弟回来了!嘿嘿,他们还没醒呢。”
说话间,围墙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门中走出几个人,分两队,人多的一队朝剩余的山羊去了,另有三人推着一个推车向他们走来。
停下后,两人将楚悲抬到推车上,另外一人道:“我们会将这几位送到后方医棚,若有情况会告知你们。另外孔禾大人托我转告诸位,有一个奖赏出了问题,得劳烦几位多等一会。”他侧头,用下巴指了指他们进来的小门,“出了那扇门,左侧有楼梯可通向卞公大人所在的看台,几位可先去那稍作休息。”
郁问樵回礼道:“多谢。”
见有人对他作礼,那人眼中一惊,退了一步,然后瞄了几眼郁问樵的动作,学着冲他回了一礼。郁问樵抬头放手,他才回身,轻咳了两下,正准备离开时,忽然被叫住。
“等等,”莫非榆忙不迭喊道,“上面的看官……你们都给治吗?”
那人道:“斗兽场所有看官入场都签了生死契,伤病残死,都是他们的事,但若能付相应代价,我们自然也能救。”
莫非榆礼貌笑道:“多谢告知。”
言毕,那人生疏地再回一礼,便快步跟上向内场去的推车。
“大宰场是几个世界中最容易通行的,因为它的特性,汇聚了许多罪犯、恶徒、奸人,来斗兽场之人,没有底子干净的,你不必自责。”郁问樵温声道。
“嗯。”
不管怎么说,这是莫非榆第一次伤人,虽然不致命,但说到底在心里的感受是不一样的,郁问樵这番话的确让她看开了许多。自进入驿站的那一刻起,他们要走的道路便不是仁慈忍让能走通的。
众人望着那三人将木板车推到巨兽尸体边,一人稳车,两人抬人,几个起身后便推着车折返回小门。而另一边,头羊被抓,进入斗兽场清场的另一队人马便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慢慢驱赶山羊群,朝铁栅栏靠近。
牛三水望着那群羊,忽然开口:“剩的几只羊跟我们有关系吧?那什么六欲的,不还给我们吗?”
“怎么?”房宽环臂瞥眼道:“你还惦记着你那不堪入目的春梦?”
“那能叫惦记么?本来也是我的东西呀。”牛三水回味着寤寐泉中的景象,痴笑起来,片刻后吸了口水,悻悻道:“算了算了,老牛我再做便是。”
几人说着便往小门走,莫非榆凑到郁问樵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郁问樵便挂上招牌褚师微笑朝齐路靠近。
莫非榆迅速攒了两步到予桔身边,用余光偷看着。
不知道郁问樵说了什么,从头到脚都颓然悲伤的齐路,忽然笑了一下,又是两句后,齐路的眼神竟是豁然了不少。莫非榆心中称奇,由衷地为郁褚师的调解本领鼓掌。
“这种水平的心理医生,放在现代都约不上号吧。”莫非榆低声嘀咕着,突然撞到了一个又硬又冰的东西,两眼一花,看到不少细碎的星星。
“嘶……”
予桔憋着笑道:“心不在这儿,眼睛也不在,非榆,未免陷得太深了吧。”
“说什么呢。”莫非榆揉揉脑门,侧一步穿过小门,拉着予桔低声道:“我是在担心齐路,他哥哥的事……我得担责。”
予桔上着楼梯,回望一眼,见齐路和郁问樵并肩走着,有说有笑,看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看着挺正常的呀。”予桔拍了下莫非榆的手,“你别多想,自齐山走上那条路时,就注定要面对兄弟离心,人鬼殊途,造成如今的结果是他咎由自取,没有人会怪你。”
“我明白,但……”
中层看台上,上百人倒成一片痛苦呻吟,她站在中间,刀上流的血换了一人又一人,仿佛一个无情的刽子手。
莫非榆沉默片刻,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好的坏的后果便只有担着,她惋惜哀痛,但不后悔。
“也罢,顺其自然吧。”
高台上空无一人,一把能容纳两人的舒适躺椅,一张几,便是所有,配着四面黄沙土石的景,显得空旷又荒凉。
卞公不在,楼梯边只留了一位异域装扮的侍女,莫非榆询问卞公的去向,又问要等多久,侍女什么也没说,来回只是一句话:“请在此稍等。”
莫非榆也不再问了,走到围栏边,与郁问樵并肩而立。
此处是看台视野最好的地方,将整个斗兽场纳入眼底,只要眼力够好,每个看官的动作表情都逃不过此处之人的眼睛。
当然,想要拥有这般眼力,起码是鬼灵及以上的水准。
莫非榆一眼望去,努努力大概能看个一多半,对面看台委实太远,她只能看到攒动的人影,像蚂蚁巢穴那般密密麻麻。
“你能看多远?”
郁问樵扫了一眼,平静地指了一个地方,道:“到那里吧。”
莫非榆顺着那微粉的指尖望去,先觉惊讶,后觉合理,“果真都是妖孽。”
郁问樵眼神闪烁,微微抬眉,受宠若惊地道:“莫大人这般夸我,莫非是想……挖人?”
莫非榆轻笑着,接茬道:“那你希望我是代表奉天司,还是又逢?”她打量一眼,“以你的本事,进奉天司绰绰有余,估计还能抢个五司继承人的位置坐坐。”
“莫大人这么看好我?”
“还成吧,我眼光向来不错。”
郁问樵眸中温笑,像浮于湖面的碎光,吸引人流连。他道:“可我想进又逢。”
“想进又逢啊?也不是不行,可我们那的工作跟苍门、奉天司可不一样,你过去,短时间内只能当个花瓶。”
“花瓶好。”
郁问樵凑近道:“有人日日看,有人悉心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