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榆跟予桔大致说了一下温泉的怪异之处,予桔也红着脸概括了一下她的温泉,果然和莫非榆猜的一样,这寤寐泉中的景象不是来源于记忆,而是幻想或者期待的画面。
如此以来,泉中存在的危险可就远远超出现实了。
九层没有人,莫非榆进去瞄了一眼,是柳棋生的山羊人,果然他们走后,这里不会随之减少,也就是说这里的场景数量并不与他们的人数挂钩,难道进场后便不能更改了?
莫非榆思索着,在第十层路口处有郁问樵留下的“贾”字,莫非榆和予桔便在小道上喊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只好硬着头皮,屏住呼吸,低头看着脚尖一路踱步进去。
找到人后,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人叫醒,结果贾兰儿醒了没三秒,便流着鼻血晕了。
到头来,这温泉还是得看。
莫非榆暗自叹气,心一横,抬头睁开眼。
泉中女人长着山羊角,依偎在五个男人之间,皆赤着发红的上半身,神情飘摇,嘴中呓语,看着像完事了。
泉中人安静了,溢出的香气却未减轻,反而愈发浓郁,只需几息便会让人身感燥热。好在她们进来前有所准备,中途只换了两口气,便把人带了出来。
贾兰儿浑身冒虚汗,鼻血直流,面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
莫非榆拿了在泉边扯下的纱帘给她擦鼻血,又试着叫了几遍,贾兰儿全然没有要醒的意思。恐怕这寤寐泉的作用早已被色羊扭曲,情况比她预想的要糟。
莫非榆皱眉道:“予桔你在这看着她,我先上去帮忙。”
“没问题,你快去吧。”
莫非榆调动鬼力,向上跑去,寻常要走七八分钟的路程,她仅用几个呼吸便到了。
第十一层上没人,莫非榆并未停留,只是侧眸往小道内望了一眼,接下来的十二层也没人,到十三层时,正好看到一个面色通红的男人站在边上。这人头发花白,眼角爬上皱纹,莫非榆并不记得进大宰场的人中有这样一个人,这副模样必是寤寐泉搞的鬼。
莫非榆跟他说了两句,让他别乱走,那人浑浑噩噩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牛三水唉声叹气地在十四层石台上徘徊,偶尔张望小道,一双布满老茧的双手相互摩挲,嘴里嘟囔着。
“唉……可惜,可惜啊……”
“发生何事了?”
一阵风骤起骤停,牛三水眯眼扭头看去,见是莫非榆,立即瞪大了眼。
“莫大人!这寤寐泉跟齐小兄弟说的不一样啊!”
莫非榆视线下坠,看见牛三水滴水的衣摆,挽起的裤腿,以及地上的水痕,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你下水了?”
她嗓音中带着斥责,牛三水一时语塞,干笑道:“……下了……我寻思山羊人还没出现,就下去试了一试……不过就一会儿,我就出来了!”
莫非榆压抑着怒火,不愿与其争辩,问:“郁褚师呢?”
“哦!郁褚师和广蛮兄弟一道上去了,就前脚的功夫,刚走。”
莫非榆斜瞪了牛三水一眼,“你好自为之,我没功夫救不自量力的人。”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牛三水嘿嘿一笑,两手括在嘴前,冲着莫非榆的背影大喊道:“放心吧!莫大人!我老牛最是听话!”
眼下只余五层,广蛮无事,那便只剩四层,有他和郁问樵救人,莫非榆算是安心了,速度也慢了下来。
十五层没人,莫非榆站在石台边缘,回望了一眼,刚转身欲往十六层去,便听到斜前方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惨叫,心底顿时一紧,没有延石台前进,而是穿过树林,直冲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一秒,三秒,五秒……莫非榆脚尖刚触及十六层石面,便被抛来的一大片帷帐盖住了头,眼前顷刻晦暗一片。
“别看,把耳朵捂住。”
是郁问樵的声音。
莫非榆条件反射般抬手捂耳,攒了两小步,低头找了块平稳的地方站着,十分乖巧的不动不看也不听。
窸窸窣窣失真的声音从指缝中传来,莫非榆紧闭双眼,手掌用力,将耳朵也捂得更严实了些。只是如此以来,她便没有手捂住鼻子了。
极为浓郁的异香从帷帐的针脚中钻进来,莫非榆来不及吸气,立即屏住呼吸。她垂眸看去,这香味似是已经融入雾气,连带雾气也愈发浓厚。
大约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莫非榆脸已憋得通红,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双手隔着帷帐覆在了莫非榆手上,轻握着放下。
“好了。”
莫非榆猛地睁开眼,松开鼻息,尽力平稳地呼吸。狭窄的视线中,帷帐边缘掀起波浪,露出一双银纹白靴,在流动的雾气中,宛如踏云而来的仙人。
“手给我吧,我带你出去。”
郁问樵语调轻柔,穿过披在头上的软罗帷帐,恍惚有一种暧昧的感觉。
可帷帐拖着地,太长,莫非榆手伸不出去,只好伸到旁边晃了两下,让外面的人知道手在哪里。
这一幕从外面看来,特别像某个披花布想要扮鬼吓人的人,被发现了,索性朝发现她的人挥了挥手,非但不恐怖,还十分可爱。
郁问樵不禁轻笑一声。
“郁问樵。”
“嗯?”
“我听到你偷笑了。”莫非榆声音中带着些怨气。
郁问樵有恃无恐地又笑一声,抬手将帷帐中间意图缩回的那一点抓住,温声道:“好,我不笑了。”
脚边透进一圈朦胧的光线,莫非榆垂眸窥着身侧时隐时现的衣摆,在被隔出的一片小天地内,清晰地听着自己怦怦的心跳,跟随那衣摆摆动。
郁问樵走得很慢,莫非榆走得很稳。
她看了好几个温泉,哪一个周围没围着屏障,支着搭帷帐的架子,可她走的这一路,却是一个没碰着。
郁问樵手掌的温度渡来,莫非榆仿佛鬼迷心窍般,手指轻滑,隔着一层细软的罗布描摹起他手掌的轮廓。
唇角连同缠绵的触碰慢慢扬起,手指却在勾画到食指与中指指窝时被捏住了,看来是那手掌的主人在抗议了。
莫非榆似乎能想象到,此刻郁问樵的表情,掩在罗布下的笑意更甚了。
她沉浸在这份安静中,不知不觉已走上石道。
一只手从帷帐低探入,现场匀称的手指反握住帐缘,随着起身缓缓掀起,阳光在朦胧中有了轨迹,让人攀着,一点点窥得泄露天光云后的真容。
帷帐轻飘飘地落地,隔绝的视线在第一时间默契地寻到彼此,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莫非榆似乎感受了掀盖头的意义。
郁问樵笑眼与她对视了一秒便挪开了视线,莫非榆藕断丝连般,视线跟着过去。
小道尽头坐着一个身形瘦弱的男人,莫非榆第一反应是邱孝池,再看一眼便知不是他。这人佝偻着背,像个乞丐一样坐在那,弱不胜衣,隔着三四米远,就能听到他胸腔之中发出的粗重的喘息声。
男人听到声音,慢悠悠地扭过头,嗓子里发出低缓且沙哑的声音:“郁褚师……你出来啦……”
莫非榆视线越过郁问樵后背,疑惑地看去,瞳孔一震。
男人的眼眶如僵尸般深陷,面容憔悴,如同被吸走了数十年阳气似的,唯有头发幸存,若是躺在棺材中,任谁看了都得尊称一声“老尸”。
郁问樵手仍拉着莫非榆,嗯声愁眉问:“段确,你感觉如何?”
段确扯嘴笑着,露出的牙好像被风吹一下就能掉。
“我……没事,两位大人还是……快些上去救其他人吧……”
段确说话断续又含糊,听得费劲,莫非榆直言道:“你别说话了,保存体力,就在这等着吧。”
石台越往上,温度越热,路过第十三层时莫非榆已有感觉,这会儿到十六层像是直接升了十度。
她和郁问樵快速往上走着,中途几次想松松衣服都被制止了,只能勉强扁个袖子散散热。
郁问樵说广蛮去了第十七、十八层,十七层已躺了一个人。两人探了一下那人鼻息后,快步向上,踏上十八台阶后便往小道走,郁问樵走在前面,挡住一切可能突入眼帘的画面,朝里面喊。
温泉内粗气声重,郁问樵耳尖微动,二话不说转身把莫非榆耳朵捂住。莫非榆什么都没有听到,倒是被这突然的一下吓到了。
虽然没听到声音,但她能猜到他捂住自己耳朵的原因,从前小莫作巡使的时候,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人和人、人和鬼、鬼和鬼……她不想再回忆了。总而言之,被动地仓皇间见过一些,声音自然也少不了。
莫非榆眨了眨眼睛,清了清脑海中画面,便听温泉的方向传来一阵粗吼:“我自己能搞定!!!”
广蛮声音极大,莫非榆被捂住耳朵也能听得清晰。
郁问樵回了一声后,两人便往最后一层去。
郁问樵在十四层见到下来的广蛮时,听他说,最后一层的人是他们之中最后一个找到自己温泉的。
在第七层分开后,广蛮和先行的几人挨个往上看,广蛮找到自己是在第十五层时,没有进去,而是帮着另外几人找。大约是不愿承认自己**重,他们都对最后一层避而远之,直到十二到十八都确认主人后,那人不死心地又回到第十一层去,等了许久,看到是郁褚师后,才终于面色尴尬地往最上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