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山殿铁牢内。
漆黑的中心,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被两条带刺铁链绑住手腕吊了起来,荆棘般的铁刺深深刺入他的手腕,每一根都恰好避开了血脉,扎进皮肉。尖锐的铁刺直点骨骼,只需一点点轻微的转动便会像锯木头一样摩擦,向全身降临钻心断骨的疼痛。
他的头无力地垂着,气息微弱,生气虚浮,一头黑发散乱粘连,腕上的血不断顺着手臂向下流,带血的衣裳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最里间的门被打开,一抹昏暗的光透了进来,铁笼内的人垂头闭眼,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
自他被关进来后,这已经是第五次了,每次他们都会用各种手段折磨他,试图让他沦落,成为痛苦和恨的容器。上一次是红轿鬼,上上次是把他带来的那个鬼灵,这一次……又会是谁呢?
“郁问樵!”
忽然间,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郁问樵错愕地睁开眼,手腕刺骨的痛磨出新血,顺着苍白手臂滑下。
血浆凝住了眼皮,以至于他只能睁开一条缝隙,但那抹明媚的红色依旧毫无保留地闯入眼帘,如同一道救赎的神光照进他的心里。
郁问樵嘴唇翕张,间断微弱的气息吐出模糊的字眼。
莫非榆冲上前,扒住铁笼,眼眶刷的一下红了。她看着眼前人遍布全身的伤,眼神中满是慌错,嘴唇颤抖着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别……哭……我没……事。”郁问樵眉眼都在笑,却因为那些伤口、血痂,笑得让人心疼。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嗓音不要颤抖,可话进了莫非榆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心上。
莫非榆看到缠住他手腕的铁链,带着哭腔急喊:“你别动了!”
“火瑚!快!快把锁打开!”
火瑚拿起笨重的铁锁往里面灌注水晶,在钥匙即将成型的一刻,跳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进来了。”
火瑚扭头看向牢门,有两股浓郁的鬼气正向这里走来。她二话不说,立即带着莫非榆和无忧闪到角落的铁架后躲起来,同时一个无形水晶从上方降落,将他们罩住。
换了新皮相的红轿鬼手背抵在下巴处,和山石子一同走了进来。
察觉到铁笼中的男人是醒着的,红轿瞬间扬起红唇,挑着音调说:“居然睁眼了,这次可有趣了。”
山石子朝空气里嗅着,眼睛扫了一圈,说:“好像有鬼的气息。”
红轿做样子跟着嗅了一下,但她刚换上新皮化了妆,鼻子里都是香浓的脂粉味,哪里闻得到别的。
“这里是残月河,没鬼味儿才奇怪呢。哎呀,不说了这个了,这第五的一回是你先上还是我先上?”红轿勾起嘴角,舌尖舔了一圈牙齿。
山石子斜眼瞟了一眼红轿,似乎想起什么,表情有些嫌弃,他打量着奄奄一息的郁问樵,随口道:“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我去找螭因大人,你悠着点,别给玩死了。”
“放心吧。”
山石子走后,红轿打开铁锁,迈着修长的腿进了铁笼。
她围着郁问樵转了一圈,长长的红指甲划过荆棘铁链,发出细小但刺耳的声音,随后空中突然出现一只断手,猛地拉扯铁链。郁问樵紧咬牙关,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
红轿见状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可她那张新皮似乎尚未完全贴合,夸张的表情让面部变得十分扭曲。
她忽然闪到郁问樵眼前,用手掐住他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这张脸,故作遗憾道:“我们大名鼎鼎的空相褚师,怎么沦落成这副模样了?要是让长丘的百姓看到,他们该多伤心啊……”红轿说着,拇指抹过他脸颊的血迹,拉出更长的血痕。
“为天下苍生祛灾除恶的苍门,如今应该不剩几位了吧?如果你再死了……那等我们回去,岂不是无人阻拦了?”
郁问樵冷哼一声,“总,会……有人阻止……你们。”
“你是说奉天司那帮人?”红轿轻笑道,“前五明司已避世百年未出,没准早死了,而新的五明司里,有三位都曾败在乌郎大人手下,根本不够看。”
“不妨告诉你,从藏魂地出来后的两百年间,也就只有你们苍门,算得上是根刺,不过你很快也要死了,届时群龙无首的苍门也够不成什么威胁,挨个杀了便是。”
郁问樵扬起下巴,狠狠瞪着红轿,被牵扯的铁链叮啷作响,伤口流出的血愈发少。
红轿脸颊一红,娇羞地冲他吹了一口气,郁问樵的双眼登时不受控制地重重闭上。
“看我眼睛可是会死的,我的任务是折磨你,你若是死在我手上,我不好交代呀。”
说罢,郁问樵头顶卷起一道风,两条铁链带着一对惨白带血的手臂在风中剧烈抖动。红轿退后一步,不知从哪拿出一条湿漉漉的鞭子,像驱使畜牲一样抽打在他身上。
痛苦深入骨髓,犹如被数只猛兽一同撕扯,郁问樵面容煞白,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不能呼吸,但他自始至终都未喊过一声。
躲在铁架后的莫非榆用力捂着自己的嘴,发红的眼眶中挤满了泪水,如雨不断倾落。
他们如今身在鬼医的地盘,一旦暴露便会遭到围剿,届时即便是跳梁和火瑚联手也难挽回局面。
郁问樵必须要救,但鹿壶山上也有很多人等着被解救。他们暴露的时间越晚,为外面争取到的时间便越多,莫非榆的目的不光是离开残月河,更要离开鹿壶山,离开庙会。
她不忍地偏过头闭上眼,铁链震颤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荡,犹如洪钟般响亮。汹涌的悲痛和恨意怒火在胸腔中翻滚咆哮,攥紧的拳缝中流出一道鲜血,浸透衣摆。
火瑚不冷不热的手抚在莫非榆颤抖的脊背上,眼中亦是无奈。无忧被铁笼内残忍的场景吓回原形,呆在莫非榆头发上一声也不敢出。
五个时辰接连遭受酷刑的郁问樵,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没多久便没了反应。
红轿卷起鞭子拍了拍他的脸,探手在他鼻下放了好久才感受到一丝短促的气息,随后悻悻地将铁笼上好锁,撩了一下头发,笑容满面地扬长而去。
牢门紧闭,鬼气渐远,水晶屏障一开,莫非榆立即拿着做好的钥匙奔向铁笼。
“郁问樵?郁问樵?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莫非榆的手虚捧着他的脸,生怕触碰到那些伤口。
郁问樵死气沉沉地悬挂在半空,脚下的血泊凝固了好几层,那双被铁链刺穿的手腕脆弱得仿佛一片深秋落叶,用指尖轻轻一搓,便会化作粉末随风散去。
火瑚飘在空中,上下左右看了一遍他手腕处的荆棘铁链,像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便于下手的角度,片刻后她摇头道:“疼痛是无法避免了。”
“动手吧。”莫非榆眼中闪过一抹决色,抬起双臂随时准备接住郁问樵。
咔嚓咔嚓——
在火瑚的敲击下,铁链分段断裂,眨眼间便碎成铁粉消失在空气中。
郁问樵眉头紧皱,嘴角轻轻抽动,重重跌落在莫非榆怀中。
手腕上的铁刺突然消失,伤口宛如被疏通的河口,积攒的汹涌之意终于得以释放,只不过这已然是一条几近干涸的河了。
火瑚用水晶将郁问樵的伤口暂时封住,像看奇迹一样看着这个男人,“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命大的人了。”
铁牢中不见天日,鬼气弥漫,郁问樵的身体如冰雕一般冰冷。莫非榆接过水晶面具给郁问樵带上,慢慢扶他站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牢房大门再次被打开,跳梁站在门口,看到人都无恙地站在那,心中紧张缓和了些。他眉尾一挑,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道:“劫个狱怎么这么久?再不出去外面的鬼就要冲进来了。”
方才跳梁独自在外面,既要把杀鬼现场收拾干净,又要营造出一种那些鬼还在处理助料的画面,尤其是山石子和红轿突然进来的时候,蹲在房梁上的跳梁冷汗都冒出来了。那是他头一次庆幸自己会用拟台虚境之力。
“放心吧,这就出来了。”火瑚笑道。
“放心什么放心,我可没担心你们……”跳梁小声嘀咕完又催促道:“赶紧走吧,鬼医回残月河了,劫狱的事瞒不了多久,得赶紧计划下一步。”
说话间,莫非榆他们已经走了出来。她拖着郁问樵走路实在太慢,便让火瑚变了个水晶小船让他躺在里面。
火瑚思索着说:“中游鬼少但房舍不少适合藏身,位置中段也便于后续行动,我们可以先去那。”
莫非榆点头道:“好。”
主峰右山殿左侧的一扇窗忽然打开一条缝隙,一股白雾钻出笼罩在周围守殿鬼的头颅上,紧接着窗户大开,几道光影从中飞出,数秒后一切恢复如常。
左侧的守殿鬼迷迷糊糊地打了一个哈欠,手掌用力拍在自己脑门上,继续睁大眼睛死守。
片刻后残月河中游,几道身影纵空落下,跳梁如疾风掠过周围百米范围,找了一间空置已久的老房子带人安顿下来。
郁问樵极其平静地躺在床上,莫非榆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面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