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摸爬滚打下山到了平地,不顾一切的往村子里跑。
危急时刻角色好坏的重要性便体现出来了,陈成作为孟管家儿子,一开始就被拉着跑了出去,把后面的人甩了一大截,这会儿都已经能看到村口。
孟管家跌进村子里后就没有再跑,狼狈地坐在地上,陈成手扶着石墙,弯腰喘气,好些村子里的人也被山上的动静吸引出来,躲在各家门口,朝外转动黢黑的眼珠。
眼看大家都陆陆续续回到村子里,躺着跪着的倒了一片,只剩赵俊、方灿,还有最后面的笙笙。
怪物马上就要下山了,以它们的速度,下一秒就能出现在几人面前。
“笙笙!跑快点!”方灿急刹停了一下,回头喊着。
虽然没有看见怪物的踪迹,但任谁都知道,这种时候怪物随时都可能出现,不赶紧跑就只有死路一条。
地面又一次震起,是怪物从山上跳了下来。
笙笙的腿受了伤,她踩在震动的地面上两腿一软,脸朝地狠狠地摔了一跤。
方灿见状立刻掉头想去拉她。
灰尘扑面而来,方灿抬手挡住,眯紧双眼。
......
来不及了。
怪物已经到了笙笙面前。
方灿不敢睁眼,她放下手,泪水从眼角流下,忽然有人拉起她的手腕,那人拉着她踉跄地跑完了最后的距离。
轿女扫兴地往后仰靠在座椅上,青皮怪物便托着轿子消失在林中。
尘土散去,村外又安静下来。
一行人惊魂未定,脑子一片空白,各处的伤口不约而同地疼了起来。
陈成最先缓过来,他走过去把管家扶起来。
“先回二爷府上包扎吧,别把血腥气带到宴席上。”孟管家摇头叹气道,“这次承欢王不再庇佑孟氏了,祭拜未完,没有香灰,孟氏香火无望啊......”
莫非榆摸了摸被血浸染口袋,掏出一团手帕,苍白的嘴唇开口道:“......香灰孟老太给我了。”
孟管家惊讶地看着莫非榆手里的手帕,惊喜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好,好!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村里的长辈都猜到了刚刚承欢王庙上发生的惨剧,他们待在原地,闭着眼默默祈祷,等到声响完全消失后才走出各家院子,面无表情地伫立在门边,全身上下只有眼珠跟着归来人的行迹移动。
大喜之日遭血光之灾,是不吉利,是不祥之兆。
槐庙村百年来为绵延孟氏血脉费尽心血,如今祸事横来,定惹承欢王不快,孟氏一族的日子就要到尽头了。
这些长辈们内心满是愤懑。
今夜槐庙村里的风平息了下来,槐花呆在树枝上,静静地目送一行身残带伤的人回到孟二爷府中。
府内的丫鬟拿来伤药绷带,手脚麻利地来回进出更换盆里的清水。
付又期和梁亭然一路跑下来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浑身上下的淤青擦伤也不少,两人加一起用完了整整一罐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涂好后就趴在床上等药风干。
周晓昌、赵俊、庞宇、方灿和丁哥都多多少少伤到了筋骨,这会儿都在家仆房中包扎休息。
陶满下山时全程都跟在陈成后面,没受什么伤,还能自如地活动,得知莫非榆受伤后就赶过来帮忙了。
“你们在这里吧,我去又期哥那,需要帮忙就叫我们。”梁亭然从床上爬起来,把敞开的领口扯紧,扶腰摸着桌椅板凳出了门,朝右边孟少爷的房间走过去。
陶满扶莫非榆到床上坐下,见她背上的血已经凝固跟肉粘在一起,闭眼偏过了头。
“你也先出去吧。”陶满把水盆放到床边,对站在门口的郁问樵说道。
郁问樵看了两眼,退出门槛,把门关上。他垂眼抬起缠满绷带的手,衣袖上沾染的血已经风干,微蹙的眉头透露着担忧,随手揪起一块血渍,用食指和拇指指腹揉搓了两下。
莫非榆把被子抱到胸前,手紧紧攥着,额头上冒着密密麻麻的汗。
“那我开始了,疼的话就喊出来,别憋着。”
陶满一脸担忧地拿起剪刀,捏住莫非榆背后一点没有血迹的衣角,用剪刀从下到上,一边将衣服和皮肉分开,一边剪开衣服。
粘着大片皮肤的衣服从破开的血肉上剥离,牵动皮肉又渗出新血,血丝一根根拉长断掉,留部分在衣服上,剩下的弹回,粘腻模糊还泛着腥味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
陶满忍着几次恶心反胃转过去干呕了一下,立马又转过来尽可能快的将衣服分离。
“直接倒吧。”莫非榆见陶满发愁地看着准备用来消毒的一壶酒,两眼一闭,咬牙说道。
陶满两手拿起酒壶,从莫非榆的肩膀两侧直接倒了下去,莫非榆怎么可能忍得住,她抱起被子蒙住脸,声音嘶哑又用力闷在被子里痛吼着。
浓烈的酒气和刺痛,让莫非榆感觉整个人仿佛在酒里浸泡后被火灼烧一般,那种不断被侵蚀的钻心的痛在后背上漫延。
付又期和梁亭然神色凝重地等在门口,听到了从房间里传来的沉闷的痛喊声。
很快喊声停止,又过了一会房门打开,“伤暂时处理好了,只是她晕过去了,我在这守着,你们先给她找身衣服吧。”
家仆房内,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沙明,红着眼低头跪在地上,地上被眼泪打湿了一片。
“怎么会呢......笙笙......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应该去的啊......啊......”
方灿坐在床铺上靠着墙,抿着嘴唇,手背抹掉淌下的眼泪,脸上也同样是难过后悔。
“都他妈别哭了!这是游戏!又不是真死了,哭什么哭!”丁哥喊了一句,一激动,胸前包扎的绷带上冒出点血来,然后他又骂了一声。
这里确实是游戏,但痛苦也是真的,沙明和方灿神情麻木,不哭不喊,垂头丧气地坐着,周晓昌和赵俊也没有说话,若有所思但又疲惫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门口一个身影停留了一会儿又离开了。
【人物小榆要确保婚宴正常进行,禁止做出违反人物的举动!】
莫非榆惊醒,脑海里回响着游戏提示音,她打开界面,看到了脑海里的话写在了最上面一行,最后半句“如若违规,将立即受到处罚”还用红色标注出来,尤为显眼。
莫非榆面色苍白,行动不便地简单套了两层放在床边的丫鬟衣裳,听到门口有熟悉的声音,起身朝外走去。
“非榆姐!你怎么样??”梁亭然直对着房门,激动地问道。
莫非榆有气无力的眨了下眼。
天色已深,天空中一点光亮也没有,压得人喘不过气。
陶满也正想问问莫非榆还有哪不舒服?要不要喝水或者吃点什么,就被人打断了。
“你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不按时举办完婚宴,大家可就都没命了。”
一个跟莫非榆差不多高,穿着利落黑色衣裳的男孩从院子门口走进来。
他看上去只有十几岁,脸上还有婴儿肥,圆圆的眼睛漆黑清透,带着稚气,可他的声音沉着冷静,略带磁性,说起话来语气骄横,理直气壮,跟面貌截然相反。
付又期和梁亭然站得离院子门口最近,看了一会儿也没有认出来这个小孩,陶满感觉好像是在哪见过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郁问樵先走到莫非榆身边,给她当了支点,才把注意力分了部分给这个小男孩。
陶满终于想起来她第一天在孟老太府上见过,那会儿玩家都聚在正堂,孟老太说完话后最先离开的就是这个人,因为外貌和气质差距太多,所以她一眼就记住了。
男孩没有打算解释自己是谁,直接说道:“能动的话就拿上香灰继续婚宴,否则任务失败会立即受到处罚,到时候可不是游戏无法通关那么简单的了。”
任务失败会立即受到处罚。
又是这句话。
莫非榆开口问道:“受到处罚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马上亥时了,把喜服穿上。”
树林里腥腐的气味吹了进来,槐花又开始掉落。
结亲乃孟族喜事之最,每逢喜宴必上山祭拜承欢王,以得庇佑。村中老人曾说,一次祭拜返程耽搁,队伍遇到青皮怪物,有二人未归,隔日去寻,早已成僵尸一具。
孟老太府上众人议论着往事,孟老太是孟氏族长一脉,虽然近年已经不设族长之位,但必要时孟老太仍会行族长之责。老太走后,孟氏几位长辈几经争论,希望今日之事能有个交代,否则对不住孟氏列祖列宗,无法平息承欢王的怒火,更保不住孟氏血脉。
孟二爷是孟氏旁支最长一辈,原本孟亭然和孟又期的婚礼是几十年来最郑重的一场,二人的孩子也将会接替孟老太的声望,成为孟氏一族主心,但事故一出,有些族人开始觉得二人受到诅咒,不得结发连理。
前院人声四起,喜宴一度成了坊间谈话,谁都能说上几句。
“诸位可否听在下说两句?”郁问樵眼带笑意,温文尔雅地说着。可能是因为声音陌生,村民的目光很快集中到了郁问樵身上,弥漫在院子里不可开交的气氛,被郁问樵自带温和的气场缓和了不少。
“想必大家已经知晓祭拜中受怪物侵袭一事,依在下所见,那青皮怪物尚不敢涉足村中,否则当真惹怒承欢王,它怎能安然离去。”
族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人交头接耳地觉得郁问樵说的有道理,也有人依旧面色不改,神情复杂。
“孟氏兴庙,百年供奉,没有任何一个神明会抛弃他虔诚的信徒,所以槐庙村孟氏定仍然受承欢王庇佑。”
郁问樵话音一落,孟氏族人都闭上了眼睛,那些长辈将右手放在心口,仿佛受到了他们所爱戴的神明的点化一般,脸上的戾气全然消失。
“孟氏新婚,虽遭劫难,但炉中香灰已取回,此亦是承欢王庇佑之兆,或许正是提示孟少爷和孟小姐会是孟氏新的开始。”
府上静默一片,一个村民忽然大声说道:“没错,我们应该继续婚宴!”
“没错没错!”
回应声此起彼伏,孟氏长辈们的脸色也有了转和。
“他二人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这辈里面最担得起孟氏之责之人,理应完婚。”座椅上一位年迈的老人说道。
刚刚持反对意见的人现在也不说话了,他们内心都知道,孟氏血脉延续不易,眼下孟又期和孟亭然的结合是对孟氏最有益的事情,即便心中诸多疑虑也再无其它办法。
“既然如此,婚宴继续。”孟二爷主持道:“去给少爷小姐换身新的喜服。”
付又期和梁亭然被丫鬟引着去到房间,换了一身新的嫁衣,新衣服不及上一件好看,也不太合身,没有绣花,只是简简单单的红色。
莫非榆和郁问樵在梁亭然房间外的院子里坐着,莫非榆眼眸微眯努力平静心情想点别的转移注意力,减少背上的阵阵痛感。
“这里有我,你要去歇会儿吗?”郁问樵眉头紧蹙,开口问道。
莫非榆摇摇头,现在正进行到重要剧情部分,万一错过了线索,这一背的伤可就白受了。她道:“你刚刚把那些村民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郁问樵浅浅一笑,手慢慢放到莫非榆身后撑着,“只是说了他们想听的话罢了,槐庙村人丁没落,这场婚礼是他们所剩不多的希望。”
希望啊,莫非榆感觉自己都看不到希望了,这次进游戏本来抱着能睡好觉的心情,以为会像上次在长丘一样很轻松,没想到却随机到了这么个主题,偏偏付又期和梁亭然都还不怎么玩超现实游戏,要是带上予桔井棠他们两个常玩游戏的人会不会好点呢,算了......
进游戏到现在虽然摸清楚了槐庙村的地图,大概知道了孟氏百年的秘闻,也一直在按照系统提示的推进婚宴,可难道婚宴结束就能通关吗?游戏核心又该去哪里找,这一个个问题好像总是来不及去深入思考。
话又说回来,游戏提示说要确保婚宴正常进行,这不就如郁问樵所说的,是槐庙村村民的希望,那或许完成他们的心愿就能通关。
莫非榆沉思着,背上破开的皮肤正在慢慢凝固结痂,一双神情专注的眼眸看上去好似并未受伤。
朦胧的黑云从槐树顶飘过,门廊悬挂的红纸灯笼拉长了影子,槐庙村没有虫鸣鸟叫,每当夜晚显得尤其凄凉。
今夜好些,前院聚集了很多村民,谈笑声总算让村子有了些人烟气。
梁亭然和付又期换好衣服又回到正堂,村民们都笑着脸,眼神中带着急切,期待着新的美好生活能快点到来。
“一起——新人敬酒——”
“二落——祭惦列祖——”
“三合——孟氏昌荣——”
孟管家挺起胸脯端起气势,喊声洪亮,很顺利地举行完孟又期和孟亭然的婚事,宴席上的人举杯共庆,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也被抱出来沾沾喜气。
进入婚房后,两个丫鬟按照习俗在床帐顶端和床前各撒了一把花生,又在屋子西北角的桌案上点起一盏红烛灯,烛光明晃晃的,衬着深木色的桌面,倒是温馨。
房外贴了几个不识趣的人,在门口晃来晃去,丁哥和方灿几人一来,一嗓子就给想看热闹的人吓走了。
【孟府婚宴终于开始了,小榆是孟小姐忠心的仆人,一定会好好保护孟小姐的。】
【孟府婚宴终于开始了,小满是孟小姐忠心的仆人,一定会好好保护孟小姐的。】
【孟府婚宴终于开始了,孟棋生是孟府忠心的仆人,一定会好好保护孟小姐的。】
......
忽然间所有孟老太府上的玩家都收到了同样的一条提示。提示语不同于进出游戏时人工智能机械般的声音,新的提示条弹现在脑海中,自顾自地以一种极为诙谐的语气念了出来。
除梁亭然以外孟老太府上剩余的6位玩家眼神瞬间呆滞,一瞬间有种被监视的感觉擦身而过。
几人不约而同的聚在了婚房门外,而孟二爷府上的玩家见了几人心事重重的表情也逐一察觉不对。
“怎么了?”方灿问。
收到提示的人都没说话。
方灿那边的人反应明显不同,在不确定是否存在敌对关系时没人愿意先开口。
“没什么,哎呦,我这伤又疼了。”周晓昌护住手臂,故作疼痛地掩饰道。
莫非榆和陶满的神色很快也恢复冷静,装作无事的样子。
方灿不再多问,继续说着:“我们现在是孟少爷的家仆,今晚可以住这里,有事知会一声。”说完便和沙明、丁哥还有陈成去了西边的客房,转身前方灿眼里划过一丝平静的目光。
“怎么说?我们是一队的?”周晓昌说着坐了下来,从桌面的碟子里拿起两粒花生扔进嘴里。
“游戏都进行到现在了,为什么才分组?”赵俊细想着。
“那咋知道,看他们反应明显不是一波的。”
庞宇站在走廊边上,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孟小姐和孟少爷已经结婚了,按理说,我们应该是一家人......”
话题一下被终结,沉默笼罩在几人头上,庞宇四处看眼色,尴尬地低下头。
那个神秘的小孩站在走廊外,灯笼都快照不到他,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朝西边的房间走去。
“喂!你干嘛去!”陶满眼皮一抬注意到了黑暗离去的背影。
“这小孩谁啊?很没礼貌哎。”周晓昌看着这位招呼也不打的小朋友跟赵俊吐槽道。
“怎么人物记忆里没有他,非榆,你有吗?”陶满问道。
莫非榆摇头。
郁问樵抱臂站在离莫非榆一米的位置,神色从容地静静观察着,一双明澈的眸子里映着额角散落的碎发,脸颊上的划痕若隐若现,沾血的天青色衣衫下手缠绷带,颇有几分寒夜暗雪,少年人破城归来的韵味。
婚房内,梁亭然掀开被褥,打开带血的手帕,将香灰从头到尾地洒在床榻上,随后铺上被褥,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床边。
“又期哥,我们真的要睡上去吗?”
付又期见床铺好了,顺势走到窗边准备躺上去。“你里面还是外面?”
“啊?哦,里面吧。”
梁亭然乖乖地爬上床在里面躺好,两手交叠放在肚子上。
付又期平躺在外侧,看了一会儿床顶就闭上了眼。
夜色越发浓重,漆黑的墨涂抹了边际,和地面连成一片,将槐庙村包裹起来。
孟棋生靠在屋内的柱子上,双眼紧闭,手指在胳膊上轻轻打着节拍。
子时正,烛火尽灭。
槐花如雨一般毫无征兆地旋转飞舞,向四周席卷而去。阴风涌入村庄,越过白墙,在回廊间发出凄凄的嚎叫,瑟瑟的树枝击打划过房屋外墙,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婚房内,角落里烛火转红,诡异地颤抖着,火光扩散越来越大,把整个屋子照得通红。
一股阴寒之气漫入门缝,向婚床急速靠近,在床边聚成一个身穿长袍,面蒙纱的长发女人,她浑身透明不断往外冒着寒气,红色烛光包裹着寒气,躁动如贪婪的火焰,随时要将触碰的生物吞入火舌之中。
女人伸手往床铺里探,忽而面色一沉,怒气上头,一阵令人发毛的笑声从她口中传出。
付又期惊醒睁眼,只见女人收回冒着火焰的手,面纱下的愤怒发狂的眼神钻出一道红光,随后化作一滩雾气,消失在门缝处。
凄厉的笑声还在继续,门窗震动着,仿佛有无数之手正在外面疯狂敲打着。
“可悲的人啊......竟敢欺骗我!那我便收回你们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