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雨夜中,那辆接近报废的装甲车轰隆作响,发动机已经接近极限。死亡近在咫尺,无论是对汽车,还是对车内的人。
但在这一刻,时间似乎变慢了,那些黑雨凝固在半空,缓慢的下落,像是飘扬的碎屑。
但汽车的速度没有减缓,这或许只是某种——某种濒死之前的错觉。
“俭舟?”
坐在最后排的那个人在喊他,驾驶座的俭舟回过头,那位教授一如既往的微笑着,他一直都这样,温柔,不急不缓,没有什么能真正让他烦躁。
“我们——该跳车了。”
俭舟想说好,他就是这么打算的,跳车总比跌落进黑雨要好。但是他却动不了,或许在这个时间段内,只有兰因能有动作。
他缓步从最后座走来,向俭舟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你不会有事的。”
下一秒,俭舟恍然睁开眼,他看到自己背着受了伤,脸色苍白的兰因,对方紧闭着眼,神色很不好。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错觉,他们从200km/h的汽车上跳下,之后发生的一切几乎可以预料,撞上墙面,粉身碎骨,然后两人都将丧命于此。
之前的恍惚似乎还在持续,兰因睁开眼,温柔的朝他笑着。在半空中,俭舟一阵天旋地转,他感觉自己被人抱住,手环着他的腰。
此刻他们的姿势是俭舟在上,而兰因在下。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两人重重摔在水泥地面。他们没有往前翻滚,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往前扯,在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深色的印痕。
“你……不会有事的哦。”
兰因全程都护着他,没让俭舟受任何伤。但俭舟的感受却非常……古怪。
他感觉自己似乎被什么巨大的,柔软无骨的东西抓住了。那些覆盖在他腰间的手指——不,那绝不可能是手指,它们缠在一块,它们保护着他。
几根手指从前往后绕,搭在脖颈上,有意无意的按在了最脆弱的那一处动脉上。这种被人掐着命脉的感觉很不好,更何况兰因的身体冷的出奇,凉意深入接触的部位,随着血液的泵动流遍全身。
有点……冷。
俭舟不喜欢待在阴冷的地方,他下意识的想挣脱。不知为何,此刻他在潜意识中认为,与其继续被兰因这样抱着,不如……不如直接撞上墙面死掉。
“别乱动。”
它们缠得更紧了,俭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件事情。
他们此刻身躯紧贴,俭舟却感受不到对方的任何心跳,呼吸,甚至骨骼。人类的身躯是坚硬的,炽热的。
但俭舟却感觉抱着自己的,是某种柔软冰凉的液体袋。
俭舟有些呼吸不畅,不知是因为这一路的刺激经历,还是因为他正在被……被某种不知名的,无法理解的东西缠着。
他下意识挣扎起来,正好撞上了兰因那双漂亮的,深蓝色的眼睛。
俭舟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过这双眼睛,里面应该是死水,或者深海。不,不……不对,在里面,在其中,有一些东西——那不是他应该去探求的东西。它们在缓慢的转动,它们伸出了手,把俭舟往下拽,往下扯,永无止境。
俭舟听到他内心的小人不由自主的,因过度的恐惧而尖叫,直到惨烈的碰撞声传来。
“嘭。”
他们撞上了水泥墙面,准确来说是兰因撞了上去。俭舟并无大碍,甚至连皮都没擦破。
但兰因——
他被撞碎了脑袋,折断了脖子,身体不正常的扭曲着。从破损的身躯中露出的,没有鲜血,也没有内脏,而是某种惨白色的,正在转动的密密麻麻的圆球,它们的中心有一个黑色的小点。
在下一秒,那些黑色的小点齐齐的转向了俭舟。
兰因若无其事的把自己从墙上揭了下来,他站起身,歪歪扭扭的朝俭舟这边走来。
从他的裂开的腹腔中伸出一根同样灰白的,像一团绳子一样拧在一块的触须,半扶着即将摔倒的俭舟。
“小舟,”他的嗓音还是像之前那样好听,“当心,别摔着了。”
那根触须缠在了俭舟腰间,把他扯到了兰因旁边。
兰因伸出手,划过他的脸颊。他的手指也断了,以古怪的方式向四周弯折,它们在揉俭舟的脸。
“嗯……你没事,”他像是在擦拭着,评判着某件宝物,“你没事就好。”
俭舟想往后退,想远离这过于惊悚的一幕,但他却被掐着下巴,动弹不得。
兰因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即便他现在扭曲着,残缺着,也未曾改变分毫。
他指了指自己:“这就是留到最后的下场,你明明能早点离开。告诉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留到最后?”
因为需要有人控制方向盘,如果他先走了,车上的其他幸存者就活不成。
俭舟没说话,但兰因似乎听见了他的心声,缓慢的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只不过这样的笑容放在破碎的脸上格外惊悚。
“这可不行啊,安全区在你手里,如果你死掉了,所有人都活不了。”兰因在和他规规矩矩的讲道理,“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俭舟,你必须放弃一些东西,才能得到更多。”
“大科学家。”
兰因放缓了语气,一字一顿喊着俭舟,他的笑容有些冰凉:“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
又一圈触须缠上了俭舟的脚踝,被怪物圈在怀里的青年垂下眼,似乎在思考,又像是因过度恐惧而失声,那些触须很喜欢他,一圈圈往上缠。当快要缠到大腿时,俭舟忽然开口。
“有的。”
他的声音很小,但兰因却听的一清二楚。
“什么?”
俭舟小声说:“有两全其美的方法……我救了他们,而你救下了我,我们都活着。”
怪物忽然扯出一个笑,和那些彬彬有礼的微笑不同,这份笑容近乎有些癫狂,咧到耳根。他把俭舟扯近,几乎紧贴着俭舟的脸颊,亲昵的说:
“没错,还有我在呢。”
怪物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裂开的脸部缝隙中探出一根细小的触须,轻轻扫过俭舟左眼下方那块漆黑印记。
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水中,那块一小块皮肤顿时灼烧起来,烫的俭舟睁不开眼。
“只要你想,我就会为你解决一切,俭舟。”
俭舟是被系统接连不断的轰炸提示音吵醒的。
【请注意,请注意!您当前的精神值已下降至临界点!出现幻听幻视等不良反应……】
系统坚持不懈的播报,终于把俭舟喊醒,后者刚睁开眼,看上去有些茫然,他瞥了眼旁边紧闭着眼,脸色苍白的兰因,又看了眼旁边大呼小叫的荣骨。
荣骨刚推开门,就看见了如此刺激的一幕:地上躺着一大堆人,生死不明。还有两位正从装甲车跳下,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摔在水泥地面,一路撞到了墙角。
他当时就差点背过气去,连滚带爬跑过去查看两人情况。俭舟无大碍,但兰因就不好说了,他半昏迷着,呼吸不稳,不清楚到底伤了什么地方。
俭舟大概是摔得有些晕,他站起身后,离兰因远了几步,想了想,又靠近了一点。
他问旁边的荣骨:“刚刚……发生了什么?”
荣骨手忙脚乱,以最简短的语速回答:“你们俩跳车,你没事,他昏过去了。”
“没了?”
荣骨:“没了。”
俭舟指着地上的人:“他……没有突然站起来吗?”
荣骨坚定回答:“没有。”
俭舟又去求助尹冬潭,他得到了同样的答案,最后他问系统:“1225,刚刚发生了什么?”
系统语气坚定,丝毫不拖泥带水。
【您因高强度行动以及睡眠匮乏,导致精神值降低至临界点。在短暂晕厥中,出现了幻听幻视等症状。】
……是幻觉啊。
俭舟点开了队伍面板,兰因的伤势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严重,他的血量甚至比初始在衣柜见到那次还要高十几点。
他走上前,确认兰因的伤势——没有撞碎脑袋,也没有扭曲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完好无损,只不过伤口又开裂了。俭舟的视线往下移,他看到了兰因攥着的纸张灰烬。
【您的队友在最后关头使用“传送”技能,让你们免于重伤,但旧伤还未痊愈,因此昏迷。】
兰因在跳车前的一刻,写下了原地传送的公式,并发动技能,极大幅度减缓了他们的移动速度,不至于惨死当场。
在传送的作用下,除去俭舟之外,他的伤势居然是所有人之中最轻的,血量低仅仅是因为旧伤还未完全好。
在检查过后,荣骨终于放下心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但其他人没有这么幸运,跳车的人中骨折的骨折,最重的是那个中年男人,他躺倒在地面,往外吐着血,早已昏迷,生死不明。
俭舟过去检查了下他的状况:“内脏出血,情况紧急,请各位帮忙!”
“先救人!”
大家纷纷动员开始抗担架,搬运的人手不够,那边两个初中生也来帮忙,他们把尚且清醒的小许扛了起来,一拨人跟着俭舟往前走。
小许看着前头活蹦乱跳的俭舟,茫然了许久,忍不住问:“俭舟哥,你们活下来了?你居然没受伤?”
他近距离目睹了全程,两人跳完车砸在地面滚啊滚还撞墙了,结果居然比他们还伤的轻,这一幕太挑战他的医学常识。
旁边躺在担架上的红发女孩插嘴道:“怎么,你希望我们的大恩人死啊,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另一个年轻人:“对啊,哥们,这样都没受伤,太牛逼了吧卧槽,刀枪不入啊!你以后去街头表演,肯定杠杠的!”
俭舟:“对的。”
看着俭舟一本正经的模样,大家都忍不住笑。
虽然受了伤,但苦尽甘来,马上就能去传说中的基地,所有人的情绪都有些亢奋,尤其是几个年轻人:
“兄弟,我们什么时候到避难所?”
另一个同样躺在担架上,摔断了左腿的人哈哈大笑:“你还有脸问,如果不是扛着你,我们早到避难所了。”
“唉唉唉,不是,难道你没躺在担架上啊?”
“避难所”三个字相当激动人心,红发女生开始猜测:
“避难所?是地下避难所吗?末日游戏里常见的那种?”
俭舟:“不是,在地面上。”
“那就是高楼,架空高层,然后楼顶有很多食物……”
“你少看点小说,按照大恩人之前拿出的东西来看,怎么也得是个大型基地吧。”
“在黑雨中,真能建立基地吗?”
“当然能,我给你比划一下……”
荣骨连忙制止:“聊天就聊天,别起身,好好躺着!”
一行人插科打诨,气氛活泼了不少。
由于担架和人手不足,兰因由俭舟半背着,一深一浅的往前走。
他看着对方光洁无暇的脸,想了想,鬼使神差般伸出手。
就在俭舟把手放过去,触碰到对方脸颊的那一刻,兰因忽然醒了过来,睁开眼。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最后俭舟面不改色的把手收了回去。
他很少有尴尬的时候,所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的耳尖有些泛红。
兰因轻笑了一声,他轻飘飘的略掉了这个话题:“我们刚见面时,你也是这样背着我,现在我们要回去了……你的基地是什么样的?”
俭舟想了想:“我觉得……很漂亮,你们会喜欢的。”
他们会在那个小世界安度余生,不再受末日侵扰。
最后,俭舟把所有人带到了一堵墙前。他拿出了那把钥匙,在一阵闪光特效后,那扇巨型的大门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富丽堂皇,柱身雕刻着花草,月亮和树叶,以及小赫女士抽象风格的圣母像。
小许瞪大了眼:“这这这这……”
队伍里大部分人都被眼前这副模样所震惊,那个小孩指着大门,咿咿呀呀的喊:“家……家!”
俭舟率先推开门往里走,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往里边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进门时,他看见门框上雕刻着的小赫女士冲他笑了一下。
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楼房林立,玻璃几净,一尘不染,两边种满了绿化,天边阳光正好,云朵挤成一团。
远处有一只小黑猫,躺在地上懒洋洋的晒太阳。
没有黑雨,没有猎犬。一切都像末日前那样美好。
“我出幻觉了?”躺在担架上一人看着湛蓝的天空,茫然道,“这是基地?这是我们要去的基地?”
俭舟:“是的,医院就在门口,大家请往里走,准备手术。”
旁边一堆长着猫耳的白色小机器人簇拥上来,头顶闪过不同的字:
“紧急救援病患!动手术请走这边!”
“去居民楼请走这边!”
“我们将为各位分发食物,请大家不要着急!”
“……”
小许被小机器人们推进手术室,打麻药前,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
……他们真的,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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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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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超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