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在军前的祁阳并未死,被重押回地牢。
其与刘凌串通私开宫门一事已曝于天下,定死罪于秋后问斩。
“陛下下令,徭役免役年龄减至五十岁,赋税由为废帝刘凌的五税一降为十五税一。”兰情抓起祁阳淤青的脸,“高兴吗,你要的太平世道陛下快做到了。”
“阿兰,你恨我吗?”
“你想我恨你吗?”她单手撬起祁阳的脸。
对方摇首。
兰情道:“我喜欢将功赎罪的人。祁少卿,你自诩以朝廷尽忠为几任,却身陷囹圄无法施展抱负,不可惜吗?”
男人俊美而沧桑的容颜上出现动容。
“眼下有一个机会,可助你施展拳脚。祁阳,我需要你,大汉需要你。”
祁阳的眼神在听见“需要”时变了,“是何事?”
“陛下刚即位,四海仍有居心叵测之人,祁氏既自称忠君,想必祁少卿愿意带兵平乱。”
此举是要让他操戈,对向昔日同僚吗?
祁阳黯然良久。京城的天已经变了,皇帝如今是刘晗。事君以忠,尽心勉励,他们自幼便受此归训,再不喜欢的君主也要叩拜。
刘晗称帝已成现实,清除反贼正常不过……
一道金帛卷轴举在兰情手心,“你若是答应,就接下这道圣旨,事情若成陛下放祁氏全族一命,百代之后你们祁氏依旧是守卫大汉的忠臣良将。”
圣旨被拿远两寸,“你也可以不接旨,你们祁氏绝后,只是会造成一点小小遗憾罢了。”
“何来遗憾?”
“将来有明君出世,你们祁家恐怕无法见证了。”
祁阳诧然放大眼眸。
他在兰情注目下伏跪接旨。
手边血腥染红缃黄丝锦,他试图抹净,猩红如莲瓣晕开。
开轴,焕亮的墨泽上,南汉玉玺褚红地印在末端。
祁阳认得玉玺的真伪,再看要讨伐的对象——贼首刘凌。
接了这份旨就代表真要替刘晗办事了,与旧主刀剑相向。他该接吗?如今把圣旨摔在地上还来得及。
天人交战间,祁阳牙床打颤,终究是扣了头:“罪臣叩谢圣人,万岁偕天。”
“楚大人,多谢。”
兰情纠正:“别叫大人,叫我梁国母。”
启用罪臣一来可以卖祁氏个天大人情,敲打敲打他们。
二来女帝启用罪人的美名远播,彰显天子宽宏。
三来,让世人看到天子的教化如春风化雨,杀千百个敌兵的影响不如改造一个敌兵,你看,如此枷锁加身的罪人都能弃暗投明。
圣父这玩意不利用有什么价值?对兰情而言,不要太喜欢这种人,她还得感谢敌方有圣父呢,他们永远是杀自己人最好使的一把刀。
祁阳是罪臣,不得领兵,特意被放在了伤亡最多的冲锋阵。由于其出身宗族,熟知宗族的作战方式,捷报屡屡传入京城。
兴王府内,刘晗继续推行新朝新政,除去免除苛税,在南汉算赋中含有一条针对女子的税令。
每家若有女子及笄未嫁,则开始多收五十钱赋税,若女子年过二十无婚配,则多收一百钱赋税,在此基础以五年为一期往上加征。
女帝朝时将年龄放宽至二十有五,受到不少士人阻挠,言之凿凿。
说放放宽则税收少,税收少则国库空,国库空则内外虚,内外虚则天下乱,天下乱则外敌入。
一件女子不嫁娶的小事被上升地有鼻子有眼,抬到了国家兴亡的高度,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女大不嫁,嫁而不生,就是匹夫无责。
女子不嫁人在那群士儒眼中就等同于看到了亡国的炮火。
柿子专挑软的捏,当时的女官大骂怎不去收男子的?
士人们抱怨别以为就你们女子受苦,我们男子苦多了,男子年过弱冠不分家也得多征一百钱。
分家即是将父母的家财分走一半另立门户,里头最重的苦莫过于家财太多了挑不动的苦。
到刘晗称帝,不再放宽年龄,直接废掉此法。
有女帝的铺垫,和前人放宽年龄形成的风气,律令的阻力小了许多,朝堂上女官占了大半江山,不再像女帝推行政策时满朝戾气,废掉未出嫁女子的征税得到朝野上下的支持。
偶有一点不满的声音,在镖肉壮硕的女兵注视下也自觉熄了下去。
国库少了一笔税收,问谁去补?刘晗锋芒所指是富贵人家。
南汉开辟于乱世,开国君主为拉拢豪强出台了许多利好之政,初期一度到了偏袒程度,即便有赦奴令在上,主家若宣称重获自由的奴隶是逃奴,官府照旧判奴隶继续为主人私产。
现金逐一废除各项利好条令,按累积家产与期年入银征收缗钱,不止商贾,官员与其余人等达到标准也要纳税。
新的朝廷班子基本是与刘晗苦过来的女官,都积极响应,兰情带头缴税,在南汉境内行商的人见了,也只好规矩交钱。
霁雾初散的一场朝会后,一列朝臣从宫门乘车而出,全副裙装,男官也挽着女子发髻,老儒生潸然泪下,“天要亡我大汉啊。”
“亡什么亡!没有圣上我们哪来的好日子!”卖菜的妇人嘁了声。
“圣上不开仓放粮你能吃饱?早饿得没力气说话了。”
老儒生敲着拐杖:“她放的是本该给我们这些教化长老的粮!”
女子学堂不再教女四书,教化长老被革除,与平头百姓无异。
卖菜妇人晃晃手中黄米:“你们的粮也是从我们这里收上去的!”
街头的纷扰被宫墙隔离,宫墙之内,刘晗留下兰情。
今晨有女官提议恢复恢复伪废帝废止的某一法案,唯独此法女子们口径不一,有反对有支持:
为庇护后宅女子,以防宅邸内斗,女帝立法,夫君月俸三分之一必须交由正妻,且给以正妻诸多好处。
这条法案被刘凌废止,现今又有女子上奏倡议复原。
“你意下如何?”刘晗问。
“陛下吃过猪吗?”兰情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何人没吃过猪。”
“农户为了让猪甘于被宰杀不吝辛劳地为猪搭建舒适的猪圈,喂更好的饲料,防止它生病,想尽一切办法改善它的环境,难道是把猪看作一家之主吗?”
“猪在成为猪的那一刻就是要被吃掉的。”兰情的眼眸从笏板上抬起,“陛下希望天下人当人还是当猪呢?”
殿外鸽血红的合欢花摇曳点着头。
“这道律法看似护了已嫁女子的权益,实则将更多女子推入火坑。”
“不会的!”同被刘晗留在殿内的,是上书提议的女官。
“梁国母休要夸大其词,此举是为维护妻权,何来推入火坑一说!”
“发意是好,可你有没想过立者无心,行者有意。”兰情对上女官,举着笏板步步紧逼。
“它会让女子甘于退回后宅,商贾会以‘女子随时可能嫁人享福’为由拒收女子做工,有的女子更是萌生‘大不了嫁人’的想法,反正有钱领,何苦自己拼搏呢,”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保护生人妇的利益就是在侵害和蚕食未嫁女的利益,间接鼓励更多女子去成亲、去生子。
一口气未完,兰情转头看向刘晗,“陛下若恢复此法,新政必定全盘崩塌。”
“梁国母有何高见?”谁提出问题谁解决,刘晗很公平。
她深知兰情打不备之战,必然想了法子。
兰情递上笏板,在朝会几方吵得不可开交时她便在旁拟下自己的所思所想。
“臣的高见便是另立新法:凡过二八不进学堂、不务农也不做工的女子即使嫁人,一律与未婚无业女子待遇等同,不得豁免,除非务工。”
“务工工种不限,月例不限,只要有一份工就行,有活则可领全内宅例银,居于后宅者不可领。”走出后宅是第一步,第一步可以慢慢来。
次月南汉立起新法,家财过七十贯的生人妇内宅例银二八分,除分娩、哺育外皆需务工方可领全,期年无故不务工者,未领的例银上交国库正赈灾地。
不少已嫁的妇人也出来寻工,甚至出现夫妇二人一同现身会试考场的局面。
本料想高中的丈夫名落孙山,而名额落到了整日陪读的妻子头上。
内宅读物女四书也被上缴充公,烧成草木灰,用以吸附经|血。
但各留一本被刘晗伴在左右,命女官装帧入史馆。
“这不是焚毁的**吗?陛下为何要留着它们?”兰情见刘晗捧着一本《女论语》,以为她转性了。
刘晗:“朕觉得这本书说得很‘妙’啊,开篇便言‘古来贤妇,九烈三贞。’,照这么说,朕有通房面首十人合该浸猪笼了。”
刘晗不打算给任何通房名分,用过即扔。有了名分就有了权,有了权以人性的劣根性,三代还宗“指日可待”。
真正的帝王不会容忍任何人染指她的权力,再爱、再夫郎也不行。
“还请陛下不要开玩笑。”
刘晗哗啦一合页,“朕没在玩笑,朕想好了,要将此四本书各留一份传下去。”
“为什么?”兰情很难想象她会认同书中的规训,如若认同她也不会举兵称帝了。
“为给后世之人留证,以免有人说大汉之前的女子没有压迫。”
人,伤口结痂便忘了疼,性之使然。
历朝历代不乏有人称上古时期乃羲皇上人,是天人齐乐的大同世代,而后埋怨现世世风日下,籍此引乱,发兵起义。
刘晗身为一国之君,许多事已不由己身喜恶,不得不逼自己放得长远,为家国谋划长治。
人心难测,大汉安定后难保不会出现类似之事,诸如赞颂旧时女子地位比如今高等,不留下证据他们永远闭目塞听。
“此物便是凭证,”刘晗抖抖《女论语》,“朕留着它,钉在柱上,赏它万人唾骂,永不超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第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