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6月的一个清晨,周正平的白衬衫领子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圈。
他站在民政局门口,不停地看腕上的手表——七点四十五分,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刻钟,但门口已经排了五六对年轻人。
“正平!”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明澜小跑着过来,两条麻花辫在晨光中跳跃,淡蓝色的连衣裙像一片晴空。她手里挥舞着两张盖着红章的纸:“我们厂的证明开好了!”
周正平接过一看,是纺织厂人事科开的婚姻状况证明,上面还有“同意陆明澜同志与周正平同志结婚”的字样。
他自己也从上衣口袋掏出财政局的证明信,两张纸并排放在一起,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你几点来的?”陆明澜用手帕给他擦汗,茉莉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六点半。”周正平不好意思地低头,“怕来晚了要排很久。”
陆明澜噗嗤一笑:“傻不傻!”
民政局的大门准时在八点打开。工作人员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妇女,面前摆着“婚姻登记处”的牌子。
轮到他们时,周正平双手递上两人的证明信、户口本和身份证。
“单位介绍信都齐了?”工作人员推了推眼镜,仔细检查每份文件,“先去隔壁照相馆拍结婚照,二寸黑白合影四张。”
照相馆就在民政局旁边,门脸很小,橱窗里摆着几张样板照。老师傅看见他们进来,笑眯眯地搬出个木凳子:“新人坐这儿,男左女右。”
周正平僵硬地坐在凳子上,背挺得笔直,像在单位开会。陆明澜也紧张得不停绞手指。
老师傅把头埋在老式相机的黑布里调试了半天,探出头来:“放松点!笑一笑!你们这是结婚又不是上刑场!”
两人被逗笑了,老师傅趁机按下快门。“咔嚓”一声,白光闪过。
“再来一张保个险。”老师傅又钻进黑布,“小伙子往姑娘那边靠靠……对咯!姑娘把头歪一点……好!说'茄子'!”
“茄——子——”两人齐声喊道,这次的笑容自然多了。
照片洗出来后,两人凑在一起看。黑白照片上,周正平的脸因为紧张显得有点严肃,陆明澜的笑容却甜得像蜜。
老师傅在一旁夸道:“郎才女貌!我拍了几十年结婚照,没见过这么登对的!”
回到民政局,工作人员把照片贴在结婚证上,拿起公章“咚”地一盖,红印油还没干透。
两张巴掌大的结婚证,一张给男方,一张给女方,上面用繁体字印着“结婚证”三个大字,下面是两人的姓名、年龄和籍贯。
“恭喜你们,从现在起就是合法夫妻了。”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说,把证件递给他们。
走出民政局大门,六月的阳光正好。陆明澜把结婚证举过头顶,眯着眼看上面微微反光的公章:“这就……结婚了?”
周正平突然拉住她的手:“等一下。”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红布包,打开来是一枚金光闪闪的戒指。
“老凤祥的,店里就这一个款式……”他手抖得厉害,差点没拿住戒指,“希望你喜欢。”
陆明澜瞪大眼睛。金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虽然款式简单,但分量十足。她伸出左手无名指,声音有些发颤:“给我戴上。”
周正平笨手笨脚地把戒指推到她手指根部,两人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当冰凉的金属终于圈住她的手指,陆明澜突然踮起脚,“吧唧”一声亲在周正平脸上。
“哎!在街上呢!”周正平的脸瞬间红到耳根,慌忙左右张望,生怕被人看见。
陆明澜却得意地扬起手中的结婚证:“怕什么!我们现在是合法夫妻!”她的声音太大,引得几个路人回头微笑。
周正平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心里却像灌了蜜一样甜。他鼓起勇气牵起陆明澜的手——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牵手。
陆明澜的手指纤细柔软,金戒指硌在他的掌心,提醒着这一切都是真的。
回程的公交车上,他们肩靠肩坐在一起,反复翻看那张小小的结婚证。照片上的两人因为过度曝光显得有些滑稽,但眼神里的幸福却真实可触。
“等分了房子,我要把结婚证裱起来,挂在卧室墙上。”周正平说。
陆明澜靠在他肩上:“挂在客厅吧,让所有来做客的人都看到。”
“那……听你的。”
下车时,陆明澜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爸妈知道你买戒指了吗?”
周正平语气里多了一分得意,“知道,我自己存的钱买的”
陆明澜停下脚步,眼睛瞪得圆圆的:“多少钱?”
“二百八十七块。”周正平老实交代,“我托同学找的内部价,商场卖三百多呢。”
陆明澜突然扑上来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前。周正平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感觉到胸前的衬衫慢慢被泪水浸湿。
“傻瓜……”陆明澜带着哭腔说,“这得是你多少个月的工资啊……”
周正平轻轻拍着她的背:“值得。”
两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周正平推开家门时,见父亲又在修理那台老旧的收音机。
“爸,妈,我回来了。”周正平从口袋里掏出存折,轻轻放在桌上。
王秀兰放下炒好的菜,走过来一看,是儿子的工资存折,翻开一看,里面原本的1200块只剩900多。
“金戒指买好了?”王秀兰问。
“嗯,老凤祥的,287块。”周正平点点头,语气平静,但眼里带着点骄傲,“剩下的钱都用来办婚礼,不够的……先用家里的垫上,我后面再慢慢攒回来。”
周铁军放下螺丝刀,拿起存折翻了翻,突然笑了:“你小子,65块的工资,两年能攒1200?比你妈还抠!”
王秀兰瞪了丈夫一眼,但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心疼道:“平时连件新衣裳都不舍得买,食堂吃饭都挑最便宜的菜打,就为了攒这个钱?”
周正平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住家里,吃单位食堂,确实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王秀兰眼眶微热,心里又酸又甜。
她一直知道儿子节俭,但没想到他能省到这个地步——财政局的小伙子们,哪个不是领了工资就买皮鞋、下馆子?可周正平连根冰棍都舍不得多吃,把工资都存起来。
“傻儿子……”她低声念叨着,把存折塞回周正平手里,“这钱你自己留着,婚礼的钱家里出,不用你还。”
周铁军也点头附和:“就是,咱们家虽说不算大富大贵,但娶媳妇的钱还是有的!”
周正平却固执地摇头:“不行,我都跟明澜说好了,婚礼的钱我出一部分。”
王秀兰还想再劝,周铁军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道:“行,有骨气!不过也别太省,该花的还得花,别让人家姑娘觉得咱们家小气。”
周正平咧嘴一笑:“放心吧爸,该有的排场一样不会少。”
王秀兰看着儿子,心里既欣慰又感慨——这孩子,从小就不用人操心,做事比谁都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