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岐行想抽腿摆开嘉九娇软环抱,可是力气不知轻重,还是太大了些,嘉九不意差点跌倒,幸好任岐行及时拖住她的手臂,遒劲大手一带把她安稳好。
“站稳些。”稍一用力就会倒,大风一吹岂不是还要被刮跑?任岐行心里一边想她这样娇气,一边稍软了语气嘱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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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八月十五,第二天任岐行如约同嘉九去学校挨批评。
他今天没有穿军装,就是一件时兴的的确良军便装。任岐行也才二十岁,今日少了几分穿军装时的凌厉刚劲,便格外和从前的那个任岐行重合,仍然是眉眼冷峻的模样,只是与年少的那个他比变得多些沉稳,多些成熟,嘉九晃了眼睛。
那场镜花水月的梦,对于上世的任岐行来说出现的毫不讲道理。窗外芭蕉惹骤雨,啪嗒啪嗒打在娇嫩的桃花儿瓣上,花朵含着雨点不堪重负。任岐行的鼻间开始出现桃花朵儿娇而甜的味道,这丝味道娇蛮的进了梦里,幻化出了女子的形体,他不曾爱上过什么女孩儿,他也不晓得入梦的是谁。
只晓得她十六七岁的模样,娇滴滴瞪着桃花儿眼睛看自己,身上什么蔽护也没有,肤如凝脂,粉光若腻,浑身一片嫩生生的。
一场春梦了无痕,第二天任岐行在雨声淅淅沥沥中醒来,睡裤前一片濡湿,他沉重着呼吸把胳膊搭在眼前,遮住了混沌的视线,眉头轻皱。
而门口河前那棵老桃树上的桃花朵儿经过一夜雨水滋养,花蕊心娇娇的含着两点雨珠,更显娇嫩。
嘉九耳边仿佛还听见那个沉哑的声音唤“朵朵”。坚实的手臂环着她,干冷的唇密密的在她鼻尖啄吻,任岐行麦色的肌肤像在水里浸了一遭一样,他声音染着哑说:“叫朵朵,好吗?”
嘉九心底有一瞬心底泛涩,摸不清是什么情绪,那从前山河动荡、战火连天,任岐行远赴北平参军,离开了西湘后就再没有回来,她也再没有进入过任岐行的梦里。
百年过去,那个少年郎任岐行进了轮回喝了孟婆汤什么都不记得,那些陈年往事的梦境嘉九也都快忘记,今天看到转世后任岐行的模样,她却陡的回忆起来了。
嘉九抬头看任岐行,他是又不是从前的那个任岐行。
嘉九收起情绪定定神,轻声唤:“叔叔,校长老师批评我,如果累及你,你不要生气。”
任岐行冷着的脸开裂出一丝笑意:“既然知道会挨批,还要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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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岐行跟嘉九来到校长办公室时,温升已经在了,大夏天她套着碎花棉布褂子低垂着头站在校长面前,旁边跟在一旁的中年妇女是她母亲李彩英。
李彩英眉毛是学新时兴的花样,修成了两道细长的弯线,又是用炭笔描,这种笔画在眉上,不发黑而发青,于是便显整张脸有些刻薄。
看见嘉九也来了,老校长就开始正式做批评了,老校长家乡河南,讲话便一股河南梆子味:“前些年学校里听不见念书声,总是嘀哩当啷地敲锣打鼓,弄这弄那学习都扔开了。国家离了学习是不中的!现在好不容易都开始走上正轨了,教育部天天开会议讨论放开高考的事,未来发展是扛在你们身上的,糊弄学习就是自己,糊弄未来,”
“将来你们要不要考大学的啊?真放开高考你差一分都考不上,现在耽误十分钟说话拉呱你将来就少考一分!讲俗点考不考得上大学就是黑窝窝和白面馒头的区别……”
老校长在国家内外交困的时候从河南的小县城考到平城的大学,很不容易,大半生兢兢业业都把自己的心血让给了学校和学生,他和平常老师无异,看见学生不认真,就忍不住批评说两句道理。
嘉九和温升垂首听着,间或连连点头,等到批评完了她们两个,校长又免不了念叨家长两句,要他们注意孩子教育,语重心长说别拿学习不当回儿事。
等到校长批评完,都出了办公室,嘉九还觉羞愧,不好意思,心里明白校长说的话是对,第一次对学习生了敬畏心。
任岐行赶时间回部队,要先走了,末了不忘沉声提点嘉九:“认真学习。”
而温升和母亲李彩英同样出了办公室,她们站在那儿一开始没什么话说,停顿了一分钟,李彩英皱着两条线的眉毛,声音尖细冷淡的对温升的说:“你学成什么样就算什么样,学都是上给自己的。”
温升抬眼看母亲,那眼睛里不是恨铁不成钢的责备,那还需是亲近的人才会说出口的,而李彩英眼睛里的色彩却是带着距离的不关心。
温升鼻尖反酸,她对人的情绪能很敏感的感知,母亲对她并不交心。她出生在西北的农村,父亲是下乡的知青,年龄大了,结婚对象就找了村里的李彩英。他们无所谓相爱不相爱,日子反正是一堆鸡毛蒜皮明晃晃摆在前面,这两年知青能够回城,李彩英正好二度怀孕加之一哭二闹,得以顺利跟着来平城。
嘉九也敏感的感知到些什么,她走过去牵起温升的手,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汗津津的,她冲着温升笑:
“温升,我们去上课。”
温升眼睛里那点儿色彩转瞬间就被掩饰下去,她起初有些不适应嘉九握过来的手,想不动声色的抽回来,但嘉九早已经拉着她的手飞奔起来,直跑到教室才松开。
等到日影西斜,放学的铁铃铛儿敲响,嘉九冲温升挥手再见。温升也招呼完后,背着自己的布包儿回家。
夕阳把温升的影子歪的矮矮斜斜,她回到家时,看见李彩英正在逗弟弟:“青哥儿,叫妈妈。”
温青才不大的人儿,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只会冲人笑,乖憨的露出两颗小糯米牙,李彩英那张刻薄的脸稀罕的显出笑意,那是温升都不曾看见过的。
她躲在大门的边上,捂住嘴巴不出声,温升不在人前哭,躲在人后一哭就是大颗大颗的泪珠往外涌。
这么多年,她也只是一个要不到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