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监局主任的亲戚可是真抢手,现在国家号召改革开放,鼓励市场经济,你看咱们农贸批发市场这生意,”乐嫂往羊肉馆外面的铺子摊位指了指,又接着继续说:“谁不想和他丁主任攀上关系?”
“就说这葛大姐,那也是因为运气好,帮丁主任挡住了大鹅,自己和儿子被大鹅啄伤了,这才结交上的丁主任。也是真会来事哈,刘伟民每天去他家闺女单位门口接上下班,扛着米袋面粉袋往他家背。刚好丁家闺女又是个订过婚退了的,正想要个这种老实憨厚的女婿。该他们攀上这门高枝,要换我,半辈子可能都没这副讨好劲。”
“但丁主任的亲戚,也不是谁都合适的。就拿他老婆罗梅那边的姨母说,那个叫林继东的小儿子虽然长得不错,却喝花酒,在外面带女人,回家就撒酒疯打自己媳妇。接连打走了两个,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最近听说又在忙着找新对象呢!你好好一个头婚的漂亮姑娘,千万别打这主意。”乐嫂既艳羡又酸溜溜地说着这些话,转而语重心长地提醒道。
好呀,原来中间的弯弯绕绕在这里。
就说葛翠平怎突然大义凛然起来了,原来还在谋算给苏麦麦挖坑,想骗她嫁给家暴男,再拿她的婚事去讨好未来亲家。
在前天王二婶说漏嘴“攀高枝”的时候,苏麦麦就已经怀疑了。
乐嫂从浓香腾腾的大锅里捞出羊肉块,又给搪瓷饭盒里盛好汤:“给,拿好了。”
苏麦麦结完账,假意道:“刚才出门急,只知道往市场方向走,忘了去记路标。我初来乍到,还不太熟,乐嫂可知道翠平姨他们家在哪嘛?我记在心里做个备份。”
南方来的小姑娘说话温温软软的,再配上原身极美的外表,听着真叫人舒服。
乐嫂十分爽快地伸手一指:“喏,往这里出去,一直朝前走,第二个路口往左拐,再往前转个弯,六十七号门牌号就是他们租的院子了。我和他们住一条街,改天有空来玩。”
果然葛翠平提防心重,给安排的宾馆是与刘家相反的两个方向。
苏麦麦谢过,出门看了看公交的站牌,这时候的公交车多是红白或者蓝白相间的,圆润的长条车身,像个面包似的别有一番风趣。
苏麦麦提了一饭盒汤汁浓郁、肉味软香的羊肉萝卜汤,先回到宾馆饱餐了一顿犒劳自己。
午后出去坐上公交,按着乐嫂说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刘家租的那个平房小院子。还见到刘铁柱在院子里一边打水,一边唠唠叨叨的身影:“放着主任女婿不好好当,爬什么窗,现在舒坦了?”
苏麦麦冷哼一声,回到东方珊瑚宾馆后,便拿出贺衍给自己留的纸条。按照上面写的电话号码,给他拨打了过去。
叮铃——
贺衍书桌上的电话声响起,能知道这个电话的人不多,他下意识顿了顿嗓子:“你好,是哪位?”
男人嗓音磁性沉润,正在与大佬通话的苏麦麦不自觉调整了呼吸,问道:“喂,请问是贺衍同志吗?”
“是。”贺衍的回答听起来无波无澜的。
昨天苏麦麦说入住宾馆后会给他打电话,时间已经隔了二十多个小时。这二十多个小时里,贺衍几乎都在开会,不在开会时就回到干部的单身宿舍研磨战术方略。
苏麦麦说道:“我住在珊瑚宾馆二楼203,你明天上午可有时间来宾馆找我?我带你去认认刘伟民。”
东方珊瑚宾馆?
贺衍稍沉默。
今早上大哥贺军和二姐贺涵也来过电话,说他们昨晚到达伊坤了。家里老爷子和妈商量了一下,让他们来驻地见见那位将要和他结婚的姑娘。都要结婚了,如果家里都没个人出面说不过去。
又说,他如果还未和人家摊牌老爷子的身份,那就穿私服,给个见面礼给姑娘就行。顺便让贺昀也和人姑娘相处相处,熟络一下感情。
前些天彭老师突发心梗入院,谁都叫不醒,贺衍连夜赶去乌市后,大夫建议他尽可能说一些最能刺激彭老师,让她醒来的话。贺衍就只是临时想到那么一句,没想到竟然全部人都当真了。
但能怂恿到老爷子和彭老师派人来“检查”的,也就只有老三夫妻俩能干的出来。
想到这几个月团里忙的,都把贺昀放在乌市照顾,几周后又要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战术演练,这时候大哥二姐把人送来倒是刚好,否则又得隔上许久才能见面了。
贺衍就回答二姐说,明天上午还有其他事,忙完下午再去见他们。
他正考虑要不要找侄子贺辞琅,让他从卫生所找个护士,先帮忙应付一下场面。毕竟贺辞琅跟他都在同一个伊坤驻地,部队离得并不远,打个电话就过来了。
贺辞琅从小就敬惧自个四叔,平时在人前都只叫他贺副团长,没敢敞露关系。
整个伊坤军区驻地就只有少数个别领导,才知道贺衍和总军区老政委之间是什么关系。
结果正在这时候,苏麦麦的电话就拨打了进来。
知道她竟然也住在东方珊瑚宾馆,贺衍稍瞬犹豫,想到苏麦麦昨天说过的,任何时候有需要都可以还他人情。
但他又不希望她觉得自己的请求是为了还人情,贺衍的初衷并不把为苏麦麦澄清当做人情,这是一名军人应当尽的职责。他就掐断了念头。
男人沉着地应道:“好的,我九点半在宾馆门前等你。”
电话那边的姑娘道了句“谢谢”,隐约语气间还掖着一缕轻松的惬意感,令他从作战方略的紧张思绪中也感到莫名放松。
他想了想,再度拿起话筒,给贺辞琅打了电话。接通后,简略地说了一下贺军和贺涵来伊坤的情况,让贺辞琅帮忙找个女同志,先在大哥二姐面前应付过去。
又说,记住不必太温柔娴静,顶好他们看了不太满意,之后“告吹了”也没话说!
炮兵连长贺辞琅早上也刚接到他爸贺军打来的电话,自然已经知道了四叔贺衍“快要结婚”的这件大事。
啧,整个伊坤军区里,四叔贺衍是多么耀眼的一个存在啊,他要是准备结婚,贺辞琅保准在第一个时间知道,还能轮到父亲和二姑通知吗?
用指头想,都知道必然是个幌子!
贺辞琅这几天自己也在焦头额烂,他和四叔不同,军区大家都知道他是老政委的孙子、贺师长的儿子。
他追求护士徐丽的事情传得谁都知道,没想到爸爸贺军突然这一趟来伊坤,不仅要看小叔的未婚妻,还说要替他妈来看看小徐护士。
说来也都怪贺辞琅自己,那天出差回来在火车站外,看到一个问路的外乡女同志,他寻思顺路就把女同志带到了农贸市场。
结果让徐丽看到头发丝,徐丽误会了。她们做护士的情感洁癖尤其重,徐丽当场问贺辞琅是怎么回事。贺辞琅还没出口解释,可恼司机小梁,竟然还缺根筋地跟她说是连长主动邀请人上车,一个劲描述那姑娘多好看,徐丽听完更黑脸了。
天知道,贺辞琅只是一时热心肠。他想过去市场找那女孩来澄清,结果路过市场时进去找了一番,人影子都没找见,这让他如何解释?
贺辞琅用心良苦追了好几个月,总算才让徐丽刚刚答应做自己女朋友,一下子又冷战起来。他每天忙完连队事务就去卫生所找徐丽,徐丽理都不理他,给她送信送饭也不看一眼。
贺辞琅正无计可施呢,这便接到了四叔的电话。
刚好找这个借口去见见徐丽。他四叔贺副团长在驻地鼎鼎有名,作战精英前途无量,徐丽之前就很崇敬,说四叔拜托她帮忙,她一定乐意帮。
而且带徐丽去见见爸爸和二姑,也能表达自己的诚意。贺辞琅听完贺衍吩咐,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又问四叔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一定给他带个美丽大方又会来事的女同志,保证完成任务!
贺衍随意道:“过得去的就行,把我的情况大致和她说说,别问起来像个陌生人就行。”
喜好、习惯这些,四叔除了忙部队的事还有什么?顶多暴露了他是贺政委的小儿子,四叔都不介意怕啥?
贺辞琅满口应下。
贺衍挂完电话,耳畔又浮起刚才苏麦麦那声温柔里含带笑意的“谢谢”。莫名冷硬的胸腔泛过一丝柔和,站去镜子前整了整军纪扣。
勤务员陈建勇进来汇报事情,看到这一幕,猜不透副团长心思。
这次的演练任务重大,旅长特意点了贺副团身上的担子,他怎么更显坦然了?
果然有些人的人生就是喜欢挑战啊。
*
晚饭时间,苏麦麦去了一楼的食堂吃饭。
食堂里的厨师正好包了一筐芹菜饺子,个个皮薄肉馅大。
八零年代初的人们,大多数吃饭用餐仍在关注饱腹阶段,花样不多,能煮熟了吃到嘴里管饱就行。
苏麦麦发烧刚退,舌头味蕾复苏,却是紧急需要美食来犒劳自己。在穿书前她就是外卖大户,几天不吃就觉得馋得不行了。
她就给厨师多付了点钱,然后让厨师照自己说的方式,用饺子做了一份川味红油抄手。正宗的抄手是用肉馅包成菱角形的,但饺子形也一样能吃,关键的是调汤底调配料。
先在白瓷大碗里盛上鲜浓热腾的猪骨高汤,淋入辣椒红油、芝麻、蒜苗葱花和香菜末,撒一把紫菜丝,然后把煮熟的饺子一个个捞出来,滚进汤碗里,最后加入一勺子盐炒去皮花生。吃之前,再加几滴正宗的山西老陈醋,呐,味道真是绝了。
苏麦麦喝了口汤,麻辣鲜香爽进五脏六腑,把周围的客人都吸引得频频往这边看。
当即也有人跑到窗口,让食堂师傅照着做一碗,紧接着又来了几个人也要照做。
食堂师傅今晚多卖了这么多饺子,心情很好,还特地送了苏麦麦一小盘切牛肉。
苏麦麦再把牛肉片往抄手碗里一搅拌,牛肉顿时染上了红油的香辣,味道更好吃了。
她心想,如果用自己满肚子的二十一世纪外卖食谱才华,搭配上八零年代的原生态食材,那日子可谓天天美食不断了。想想从小学到初中高中,再到大学研究生,卷学业卷到精疲力尽,要是能躺下来吃吃喝喝一段日子,也实为不错的享受。
食堂角落的一张桌子上,贺军和贺涵也正在用晚饭。贺涵看到苏麦麦这一幕,打心里越发认可了这个小姑娘,大大方方接地气,看起来虽文气温柔,没想到胆子还挺大,敢跑进厨房教厨师做菜。
别说,隔着这么远自己都闻到了那股又酸又香又麻又辣的汤饺味儿。就算贺涵跟随彭老师生活多年,不会吃辣,也觉得一定好吃得不行。
眼瞅着身旁五岁的贺昀,又眼巴巴望着苏麦麦那边想靠近。想到小家伙今天白天想下楼找苏麦麦,结果到二楼没找到人的那股失落。
贺涵就招呼苏麦麦,挥手笑道:“小麦同志,过来一块吃吧。”
苏麦麦端起碗走过去,坐在了桌对面,摸摸贺昀的小脸蛋说:“小家伙还没找到爸爸啊?”
贺涵宠爱地看着小孩:“他爸爸工作忙,明天下午才能忙完来接他。我这个四弟也是个工作狂,心里眼里只有军队,没儿女私情,忙到现在了才准备成家。”
贺昀挑着苏麦麦碗里的花生粒子,用筷子拨拉到碗边,抿起小嘴含了进去。
竟然不怕辣,苏麦麦可是加了好几大勺的油泼辣子呢,他看起来吃得津津有味。
苏麦麦暗自腹诽:都有孩子了怎么还没成家。嘴上没问。
贺涵在部队多年,甚识人心,大概看穿了她想法。等贺昀跑去一边玩耍时,便解释道:“这是四弟收养的战友的孩子。说来那战友牺牲前好像就是川蜀一带的,小昀两岁来我们家里,老爷子和妈饭菜清淡,平时他胃口不好不坏,没想到他还是喜欢吃辣的。跟你也是投缘。”
说完眼里含笑地看苏麦麦,几分难得的欣赏又难免遗憾。
苏麦麦应道:“原来是这样。”
贺涵:“可不是嘛。四弟没结婚,平时就都放在我妈身边照顾。孩子也是想爸爸了,这次听说四弟要结婚,就带来试着相处相处。要不是他已经有了对象,我还想把你介绍给他呢。他人话不多,责任心却是一等的。”
“对了,你有对象了没?听你口音像南方的,怎么一个人来伊坤这大老远之地。我们部队里小伙子一抓一大把,你要是没谈对象,想要文职的还是武职的,我都给你介绍。别看军区大院里管得严,其实里面也自有热闹。”
苏麦麦可不想提葛翠平那破事,就只简单回答道:“本来是来结婚的,因为有些事变卦,就退婚了。正准备办完扫尾的事就离开,涵姐您也是部队的?要是能有工作介绍就更好了。”
她穿到这个世界,总要有个立足之处,眼下到处还未彻底开放,先找个工作干两年,等到旅行乘车不再到处需要介绍信了再说。
况且若能在部队里找个类似商店营业员之类的伙计,既轻松,还不会让那黑心后妈打听到。
贺涵唏嘘,长这么漂亮大方的姑娘,竟然有谁舍得退婚。
不免关切道:“那婚不结了啊?”
苏麦麦:“是啊,不合适就不结了。国家早就主张婚姻自由了,女同志不必再拿古板的一套来捆绑束缚自己。”
说得也是,贺涵赞许地点点头。
吃完了晚饭,贺昀又黏着苏麦麦要听她讲故事,小脸蛋被辣得红扑扑的,却显然很高兴,比平日表情生动了许多。
贺涵对苏麦麦很放心,就让她带回房里去玩了。等到下来接的时候,贺昀竟已靠在她的床头睡着了,又让贺涵惊叹一回。
隔天早上,苏麦麦吃完早饭,又教会了厨房的厨师学做苏南灌汤小笼包,约定了傍晚回来吃。
而后整理了一番,就站在窗户前等贺衍出现了。
大佬果然很守时,约好是九点半,九点二十分的时候那辆212军绿色吉普车就出现在楼下。
男人身穿笔挺四兜军装,身量高大伟岸,威风而俊逸。
苏麦麦拿了写好的字据和笔装进挎包里,正走到一楼大厅,却见到一道飓风般的身影忽地掠过面前,扑向了刚从左边房里走出来的一对男女。
“贱人负心汉,骗我外地出差,躲在全市最好的酒店里偷偷摸摸!要不是我妈隔壁家大婶来这送菜偶然撞见了,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结婚这些年,你吃我的喝我的,就连骗我出差睡贱女人的钱都是用我的,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也不管了,你要脸不要脸?!”
前来捉-奸的女人边骂边哭着,猛虎般扑向了那戴眼镜的男人,一边向围观的人群诉说着经过。原来这男的一年前开始交笔友,这次借口说馆里让出差,几天没回去,竟然是在外面和笔友睡上了。
他一个一无所有没啥大本事的下乡青年,要不是和自己结婚,现在还在戈壁上放牛,哪来本事进城生活。现在嫌弃自己老婆没文化了,当年干什么去?
那笔友万没料到是这种场面,本来脸上还带着崇拜,一下子吓呆,躲在了男人削薄的肩膀背后。
气得女人撕扯得越发厉害起来。
那男的竟然开始推搡为他生了三个孩子的老婆,还满脸嫌弃地说要离婚,财产分自己一半走。
女人哭得坐在地上:“家里都靠我娘家来支撑,房子、自行车、缝纫机,连你这副眼镜都是我买的,你凭什么分走?”
苏麦麦看着这一幕,出声提醒道:“你先别哭,八零年《婚姻法》重申了保护妇女和子女的合法权益,以及夫妻的财产制度。他过错在先,今天在场的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给他单位写信,拿上住旅馆的登记做证据,走法律判离,他什么也拿不走的。”
正好住店的有个是妇联的干部,立时气愤地附和起来,声明让女人站起来,跟自己去妇联解决,妇联一定为她做主。
气得那男人抡起拳头就要来打苏麦麦,大骂她多管闲事出主意;小三本以为自己崇拜的男人经济优渥,才能够一连多天住这么好的宾馆,一时羞怒得也脱下鞋子要凑上来。
苏麦麦可非好惹,一脚没客气地踹在了男人身上。那男人正要歇斯底里,贺衍忽地伸出手臂在苏麦麦面前一拦,将两人踉跄地捋去了一边。
他赞赏地凝看了她一眼,护住她说:“走吧,上车,先去办事。”
差点没站稳的苏麦麦,下意识地挂住了他手臂的衣袖。
传说中又凶又冷的大佬没有挥开,微微地放慢了步伐。
大哥贺军和二姐贺涵也看到了这场面,尤其是刚才苏麦麦一脸淡定冷静地出主意,还有贺衍护着她的那一幕。
两人就面面相觑:
这姑娘好胆识,难得啊。
四弟说下午才来找我们,上午要办点其他事。什么事?拍结婚照、登记、买新婚用品……
等等!
小麦姑娘说,来结婚的,因为不合适退婚了,准备退婚了走。
莫非,竟是咱妈的事耽误了?老四连夜出发来乌市,把姑娘一个人孤零零落宾馆里,所以那天抓伤了四弟的脖子,生气了?
不行,一定不能让姑娘觉得是贺家怠慢了。正好中午贺辞琅也要带女朋友来,还有机会挽留。
兄妹俩连忙回宾馆三楼,贺军当即给儿子打电话,打听起了订饭店吃饭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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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