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咏晴回头看通向村里的那条小路,仍是没半个人影,隐约中她似乎听见了汽车摁喇叭的声音,它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沿村所有要坐车的人,要抓紧时间赶到路边来,车很快就要到了。
眼看汽车在前方穿林而来,杨咏晴又回头看一眼,仍是没人,她终于死心,看来代佳炜和谢萍两人是不打算外出了。
她心中难掩失落和感伤,却也知道,这就是现实,自己没法回头也留下来,像代佳炜守在谢萍身边一样,守在代佳炜身边。
她身上还有一家人要靠她过活,杨咏晴清楚地明白,自己没资格任性。
上车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杨咏晴掩头沉思,也许再回来的时候,代佳炜和谢萍两人说不定已经结婚,那自己同代佳炜此生便再也没有可能。
一想到此难免心痛,然而却也无可奈何,她明白这就是现实,她曾告诉过自己,如果和代佳炜之间哪怕有万分之一可能在一起的机会,那她也一定会拼尽全力抓住那个机会,但是如果没有,她也会好好爱自己,好好过完余生。
她可以爱别人,也一定会爱自己,这是她的信仰和理念。
突然车上轻呼声一片,众人倒吸凉气,杨咏晴抬头,猛然瞳孔睁大,她忽地从座椅上站起来,眼睁睁看着即将要关闭的车门被伸过来的手挡住。紧接着,司机急刹车,一个人双手扒开车门,从外面走进来。
“干什么,不要命了!”
司机痛骂两句,“嘭”地一声,车门重新合上。
代佳炜穿过走道,最后瘫坐在杨咏晴身旁,他额头上满是汗水,克制地轻轻喘气。
“你,你怎么……”
杨咏晴又惊又喜,她本以为代佳炜不会再出来,没想到,最后他还是来了。
“你一个人?”
杨咏晴见车已疾驰,却并无旁人再上车。
“嗯。”
代佳炜终于缓过来一点劲儿,也不知他是以怎样的速度冲过来的,胸前衣服都汗湿了大半。
他人累极,激烈的心跳声好半天才慢慢恢复平静,不过脸上表情却显得轻松。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杨咏晴总觉得轻松的表面背后还掺有一丝沉重。
“终于同意了。”
“什么?”
“谢萍妈同意我和谢萍的事儿,”
代佳炜看向杨咏晴,脸上满是笑意,“我争取了很久,终于赶在上车前,听到她妈松口。”
“哦,哦,那,那挺好的,挺好的……”
杨咏晴想笑又觉得自己笑得一定很难看,她心头慌乱如麻,不敢再看代佳炜的眼睛。
事情竟然如此出乎意料,一波三折?!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好不容易盼来人,却听到一个坏消息。
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杨咏晴失神地笑笑,她安慰自己人生无常,习惯就好。
两人好长时间都没再说话,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很快,他们到了县城,买了火车票。
坐上火车时,外面天早已黑了,车上人不多,有的三三两两凑一起,打打牌聊聊天。他们两个都不是善谈的人,找了个靠窗僻静的位置,两人对向而坐,窗外是沉寂的一片浓黑,他们同样地手托腮,看着窗外发呆。
昏昏沉沉,也不知火车走了多长时间,忽然杨咏晴头向下一点,瞬间清醒,原来刚才不知不觉间,她竟然睡着了。
醒后便再无睡意,杨咏晴左顾右盼,最后视线还是落在对面的代佳炜身上,只见趴在小桌子上,头枕胳膊,呼吸声轻微。
他头发茂盛浓密,一根根黑丝既柔顺又挺立,恰似他这个人,外表沉默温驯,内里却异常刚烈,而且心思纯粹,鲜少变通。
认定的事情,很难轻易改变,这点倒和杨咏晴很像,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如杨咏晴懂得爱自己。
杨咏晴顿时心中升起无限的怜惜,她很想伸手摸一摸代佳炜的头发,然而近在咫尺,她却止手不前,她想起了之前代佳炜说过的话,“终于同意了。”
看起来,他们已经获得家里认可,自己还怎么觊觎和奢望?
杨咏晴徒劳地放弃自己手的挣扎,转而看向窗外,浓墨的夜色无边无际,恰如无止尽的心事。
就在这时,代佳炜悠悠转醒,他坐正身体后,扭动身体和脖子,然后问:“小晴,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没一会儿。”
“哦,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刚才有乘车员经过,有人问他时间,听到说是夜里1点刚过。”
代佳炜“哦”一声后,两人便长时间无话,继续陷入沉寂。
忽然代佳炜开口,“小晴,你要不睡的话,咱们聊会儿。”
杨咏晴快速看了代佳炜一眼,仓促一笑,痛快答应,“嗯,好呀,聊什么?”
刚才她语气生硬,后来想想实在不应该,自己可以追求心中所爱,那代佳炜又为什么不可以?
他从没向自己期许过什么,也不欠自己什么,从始至终,他都捧着一颗火热赤诚的心对待杨咏晴,拿她当最好的朋友,帮助她、支持她、鼓励她,而自己实在没理由对他那样生硬。
即便此生不能成为爱人,自己也是希望他能幸福的。
思及此,杨咏晴脸色变得和缓,她有意让自己洒脱有趣,便说:“你想聊什么呀,我乐于奉陪,过期不候哟。”
果然,代佳炜笑起来,他的笑容很纯粹,那是一种在信任的人面前彻底放松、毫无戒备的舒适,笑意直达眼底。
杨咏晴也跟着不自觉笑起来,笑着笑着,两个人都笑得趴倒在桌子上,像傻瓜一样,不远处甚至还有人扭头看过来。
“哎,行了行了,不笑了,再笑下去人家还会以为我俩这里,”
杨咏晴指了指脑袋,“有病呢。”
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笑又是为了什么,反正就是想笑,但是笑过之后,隔阂倒一下子消除不少,
紧接着,代佳炜讲述他来之前的经历:原来他去找过谢萍,但谢萍妈死活不同意女儿再外出打工,再加上谢萍本人也没什么意愿。代佳炜索性想,既然谢萍不出来,那自己也不出来了。可谁知谢萍妈突然对他说,要同意他们两人的婚事,也不是没可能,但是有条件,她希望在年底的时候,代佳炜能盖好三间青砖大瓦房,到时候再谈其他。
“什么?”
杨咏晴一下子惊得站起来,动静之大,又惹来旁人瞩目,她只好又慢慢坐回去,“三间青砖大瓦房,我没听错吧?这怎么可能?还年底之前,你知道离过年还有多长时间吗?她这摆明了是为难你,你难道不知道?”
怪不得自己先前看他轻松中掺有沉重,原来如此。
“我……其实也不能说她是为难,她希望女儿婚后有住的地方,这也能理解。”
“是能理解,可你怎么盖呢?离过年没多长时间了,你哪有钱来盖房子?你总得从现实出发去考虑吧?”
“我……我会努力多挣钱,争取……”
杨咏晴摆摆手,“你再争取也是枉然,即便你不眠不休,一个月挣100块钱,到过年满打满算能挣到300块钱,可300块够干什么?连一间房都盖不起,还如何能盖三间?”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是该感谢自己的理智还是厌恨自己的清醒,她一眼就看穿谢萍母亲摆明了要为故意为难人,奈何代佳炜却看不明白。
“我……我想着总有办法……我可以去借,对,去借……跟厂里借,跟我姐,还可以……跟我爸……总会有办法的,对,总是会有办法的,只有她妈能松口同意,其他的都不是事儿。”
代佳炜看向杨咏晴,神色痛苦,“你不知道,她母亲有多不待见我,能让她同意,有多困难。只要她能松口,一切都不是事儿。”
“可,你……”
杨咏晴气结,正如无法叫醒装睡的人那样,她也无法让一个自我哄骗的人清醒。她无能为力,便开始认真总结:从代佳炜语焉不详的描述中看来,谢萍妈是铁了心不会让女儿跟代佳炜好,之所以最后松口,估计也是为了哄代佳炜离开。而离开之后……
“离开之后……”
杨咏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趁这段时间,谢萍妈赶紧为女儿另择良婿?
“不是没这个可能。”
杨咏晴暗暗思忖,她想起小时候见过代佳炜的姐姐代锦和谢萍妈吵架的样子,两人势同水火,后来这几年间,两人又发生过大大小小好几次争吵,每次都脸红脖子粗,她们早已如仇人一般。有这样的背景下,代佳炜怎么还可能顺利和谢萍在一起,谢萍妈那么疼爱女儿,她如何肯让女儿嫁进仇人家里?
也许先前代佳炜同谢萍关系还未挑明,谢萍妈可能还没那么紧张,如今代佳炜亲自上门,那意思不言而喻,谢萍妈哪里还坐得住?从她死活不同意女儿再出来,以及她松口让代佳炜挣钱盖房子来看,估计她怕是早已想好了对策。
“小晴,小晴,你在想什么?”
“啊?我,没,没什么……”
杨咏晴低头,默默思考,打算自己要替代佳炜多多留意谢萍妈的举动。别他像个傻子一样闷头干活儿,可人家却只把他当猴子耍。
那岂非欺人太甚?
——
“小晴,小晴!这里,看这里!”
刚走下火车,杨咏晴就听见有人叫她,抬头见周远像一堵小山似的正逆人流朝这边走来,还不忘使劲挥手。
不知为何,他身后还跟着周远和王二胜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