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正倚在门边,焦急地向外张望,看见杨咏晴走进来,压低声音责怪:“你这丫头去哪儿了?真让人焦心。”
“妈。”
“快洗洗手,吃饭。”
杨母从厨房里端来一只碗,下面是菜,上面是个大馒头,“还热着呢,快吃。”
接过饭碗,杨咏晴走进堂屋,发现父亲在饭桌上,他面前有一只酒杯,正自斟自酌,偶尔吃几口花生米。
“爸,你回来了?不是说排队的人很多,要到半夜吗?”
话一说完,杨咏晴想想觉得自己很可笑,她怎么会轻信杨正河的话,那人分明是在诓骗自己。
“多开了几个窗口,同时验粮,不像以前那样要等很久。”
杨父喝得差不多了,掏出烟枪装上烟叶,凑近桌上的蜡烛点上火,开始“吧嗒吧嗒”抽.烟。
“晴,你刚去哪里了?咋回来这么晚?”
杨母一边给女儿添碗稀饭,一边闲聊两句。
杨咏晴心里“咯噔”一下,她不想实话实话,也不想扯谎,只得岔开话题,“妈,大哥呢?”
“他扭伤了脚,和你大嫂吃过饭后回房了。”
“啊?严重吗?”
杨父磕一磕烟枪,接过话:“倒不算太严重,不过得修养,三个月内干不了重活。”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又从里面抽出3张1块钱纸币递给杨咏晴,“明天把电费交一下。停好几天的电了。”
父亲一向不太在意用不用电的事儿,想必刚才在饭桌上嫂子说了不好听的话,他才格外留意交电费的事儿。
杨咏晴心疼父母遭受数落,却也无法,只能默默伸手接过,忽然父亲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快期末考试了?”
他又从纸包里掏出一张五块钱,替换了之前的三张纸币,“来,这张5块钱给你,交考试费。还有你身上的衣服,太小了,自己再去扯块布,做身衣服。”
杨咏晴虽不管钱,却熟知家里经济状况,想必今天父亲趁交粮时又顺便卖了点粮食,否则,哪有余钱?每次家里但凡能攒下一点钱,都是紧着还大哥结婚时欠叔叔们的钱。
“爸,不用了。”
杨咏晴仍是去拿父亲手上的三张纸币,“期末考试我不打算考了,反正成绩也就那样嘛,考不考都没关系。这衣服还能穿呢,就是短了点,我自己再接一截,就可以了。”
“不考试了?那你高中也不打算……”
“爸,你可真太高看我啦!考高中多难啊,我现在……学习都吃力,考高中想也不敢想。再说能上到初中毕业,我已经很满足了,你看附近有几个女孩子能上到初中的……”
杨母背转身,撩起围裙一角止不住地擦眼泪,“晴,你跟着我们受委屈了。妈知道你的能力,也知道你想上……”
“哎,妈,你看你……咋还哭了呢?上到初中毕业真的已经很好啦,我很满足了!”
杨咏晴搂住母亲肩膀,看向父亲,“要是上高中,还得花三年钱,嫂子怀孕,家里马上要再添一张嘴,还有欠叔叔婶婶们的钱……这么重的负担都压在爸身上,可怎么办才好?”
老夫妇两个,看着面前懂事儿的小女儿,心里泛起阵阵酸涩。
杨父将熄灭的烟枪重新点上,猛吸一口,呛得直咳嗽,杨咏晴忙跑过去给他拍背顺气。
“咳咳咳”杨父咳了一阵才停下来,仍是将五块钱递过来,“不管咋说,咳,咳,先考试,再买身衣服。”
知道父亲心意已决,也知道他不再坚持上高中的事儿,杨咏晴只得将五块钱收下。
“还有,爸,妈,”
杨咏晴停顿一下,决定还是接着往下说,“我……我想出去打工。”
“出去打工??”
老两口异口同声,同时看向女儿。
“嗯,是啊。现在外面发展的很快,很多人都外出打工,能挣不少钱,我想跟周远哥一起出去……”
“胡闹!”
不等女儿说完,杨父生气地打断她的话。
杨母重又抹眼泪,“妮儿啊,家里再难,也有你一口饭吃,咋能让你出去受罪?外面是啥世界啊,你一个姑娘家家……”
杨咏晴还未开口解释,被父亲摆手打断,“听你妈的话,好好在家里待着。”
说完,拿上烟枪回房去了。
洗碗的时候,杨咏晴凑在母亲身边,想跟她聊聊,试图从她这里找到点突破口,“妈,其实外面不想你们想的那么可怕。听周远哥说,也有很多女孩子在外面打工……”
“可你看那些女孩子,好好的出去能好好的回来吗?咱村里先前那几个小子在当地都不好说上媳妇,可他们愣是从外地领回来女孩儿,领回来还不好好对人家,没过个一年半载,又是啥分手又是啥赶人的,造孽啊造孽……”
哦,原来母亲是怕这个,怕自己年纪小被男人骗。杨咏晴心里有点想笑,又有点感动,她抱住母亲胳膊撒娇:“可,妈,我是你的小棉袄呢,聪明着呢,哪能轻易被外面的坏人骗走。你可太小看我啦。”
“儿大女大都不由娘,在家都好说,出门心都会变,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家里吧。咳,咳咳……”
杨母拾掇好碗筷,也回房去了。
得,攻坚失败。杨咏晴只得另寻时机。
杨咏晴回到自己的茅草小屋,刚散开头发准备洗漱,突然发现床头上的《中考数学真题集》,她暗叫一声:“糟糕!”
这本书是她从杨芝那儿借来的,本答应今晚还回去,可放学后发生一连串的事儿,她把还书忘得干干净净。
杨芝是个肯下功夫,苦读书的人,这会儿必定还伏在案前,埋头写作业,说不定正等这本书呢。
朝窗外看了眼,所幸现在还不算太晚,杨咏晴决定把书赶紧还回去。她拿起手电筒,站在母亲房间的窗户下,小声说:“妈,杨芝的书我忘记还了,我现在去她家,把书还回去。”
“挺晚了,明天……”
“她正等这本书呢。妈,我去去就回啊,你别等我了,快睡吧。”
她是乡野里长大的孩子,没少走夜路,想起以往农忙时节,她和父亲在田里辛苦劳作,忙到半夜是常有的事儿。
手电筒电量微弱,只悠悠一束光,聊胜于无,好在今晚月色很亮,杨咏晴并不害怕。杨正河之流毕竟少数,且一个村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他顶多言语上占点便宜,并不敢真的对她怎么样。
至于曾经听瞎婶儿讲过的那些鬼故事,杨咏晴更不害怕了,鬼哪有人可怕呀。
不多会儿,杨咏晴就来到杨芝家,果不其然,这姑娘正趴在桌上,揪住头发,绞尽脑汁。
“哎呀,我要死了,这道题到底怎么解啊?我算了好几页纸,算来算去,越算越糊涂。小晴,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
杨咏晴接过题一看,当即明了,“首先你得分析,这道题的考点是什么。你看,撇开表面的东西,出题人想考的是对函数的掌握……”
短短几句讲解,列出方程式,问题迎刃而解。
“哎呀,我……”
杨芝气恼,使劲敲自己的头,“我算服了自己这榆木脑袋,咋想也想不明白,一个人绕圈圈似的跑了一圈又一圈,越跑越远,气人,气人。”
这举动真是可爱,杨咏晴心情大好,“好啦好啦,也不算没收获嘛,最起码你印象深刻,以后再遇到这样的问题,必然一看就会,一做就对。”
忽然,杨芝怪怪地盯住杨咏晴,上下打量,“不对,不对,你明明题会做,为什么考得不好?”
“呃……可能一考试就犯迷糊,不考试就清醒了。”
不愿过多解释自己的成绩,家里的烦心事,犯不着让好朋友跟着操心,看杨芝还想究根探底,杨咏晴忙扯开话题,“那个,我回去了,天晚……”
还没动身,被杨芝一把拉住,一脸神秘兮兮,“小晴,小晴,你等会儿,等会儿,你猜我刚看见了什么?”
“什……什么啊?”
用眼神朝一旁示意,然后附在杨咏晴耳旁,小声嘀咕,“谢萍,我家邻居。我刚看见谢萍,她和谁,你知道不?代佳炜,他俩在一块儿……说话。”
她说得断断续续,杨咏晴听得明明白白,耳根骤然通红,心里似乎藏了一面大鼓,在闷闷地重击。
“小晴,听明白了吗?你咋了?是不是惊呆了?”
不等杨咏晴回答,快言快语的杨芝自顾自说下去,“不瞒你说,我刚意识到他俩在一块时,也吓了一大跳。其实吧,我刚碰见他俩一起时,压根没想那么多,你说咱谁没跟男生一起玩过,我整天还和杨扬斗嘴打闹呢。可他们看到我时神情不太自然,别别扭扭的,当时我没在意,回头仔细一想,咦,他俩那样子分明是谈了嘛!”
顿了顿,杨芝继续:“真是让我好意外,竟想不到他俩会在一起。可你说,他俩能走到一起吗?他俩家里能同意……小晴,小晴,你咋了?怎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