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村女成长记 第10章 三年后（1）

“杨咏晴……”

班主任手握一摞卷子，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就得从座位上站起来，等班主任依次念完各科成绩，以及班级排名和校内总名次后，方能上台领取自己的各科试卷。

当然，毫无例外地，考好的被班主任大力表扬，获得全班同学的瞩目和掌声，考差的自然免不了一顿训斥。

听到自己的名字，杨咏晴从座位上站起来，半低着头，脸上毫无变化。倒是一旁的好友杨芝，两手互搓，看起来脸上满是紧张。

按理说班主任念名次都是从高往低来，刚才前面念到的人名排次也正是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难道小晴的排名还不如我高？”

杨芝心里直犯嘀咕，她绝对难以想象有一天杨咏晴的成绩会不如她。

全班人都屏气凝神，似乎都在等班主任揭晓杨咏晴的成绩。

“杨咏晴，呵，”

班主任无奈地冷笑一声，又念一遍她的名字“杨咏晴”，然后快速念出各科成绩，“数学XX、语文XX、物理XX、化学XX、英语XX、政治XX”

每念出一科成绩，底下皆是惊呼声一片，“啊？天呐！她怎么才考这么点？不会我听错了吧？”

“没有听错，我也听到了，她咋了？怎么会考的这么低？都快赶上我了，哈哈哈……”

“听我妈说，女孩子嘛，年龄一大，心思不在学习上，人就变笨了，自然成绩也差了……”

议论声沸沸扬扬，不绝于耳。

班主任手拿黑板擦使劲拍桌子，“安静、安静，都起什么哄？！我看谁再说话，滚出去！”

底下顿时噤若寒蝉。

班主任鹰眼扫视众人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杨咏晴身上，“来，解释解释，为什么成绩下降的这么快？上次期中考试，你好歹还没跌出年纪前二十，现在可倒好，年纪前50你都站不住脚了。马上就要中考了，你成绩却一次比一次差，来，你给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起初班主任还能控制自己的脾气，后面越说越愤怒，就差把手里的黑板擦直接扔杨咏晴头上。

杨咏晴仍是安静站立，一语不发，她半低头，不看任何人。

“啊？你哑巴了吗？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班主任终于抑制不住满腔愤怒，一甩手，黑板擦被他斜斜砸过来，险险砸在杨咏晴胳膊上，可到底还是不忍心，手下留了情。

“没有为什么，考得不好就是考得不好。”

终于杨咏晴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好，很好！你有骨气，有骨气。”

班主任气极无语，甚至不禁想伸拇指夸赞她这份波澜不惊的气度，可终究还是不忍太刻薄，只淡淡地说了句，“来把卷子拿回去吧。”

杨咏晴从讲台上拿回自己的试卷，被杨芝一把夺过来，她一一翻看试卷，喃喃自语，“咦，你到底在哪儿扣分了啊？怎么会错这么多，不可能啊！哎，这道题你不是会做吗？我记得考试前你还给我讲过呢……”

杨芝快速拿出自己的卷子对比，果然，一样的题型，就连里面的数字都一模一样，她看向好友，脸上满是不解，“你看我都做对了，你怎么会做错？？？”

“没有为什么，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杨咏晴并未解释，从杨芝手里拿回自己的试卷，看也不看，一股脑儿塞进书包里，“放学了，咱们回家吧。”

“小晴，你生病了？不对，这额头不烫，没发烧啊。那是你心情不好？不对，你好像没生过气。那是你家里有事儿？也不对，即便你家里有啥事儿，可跟你考试能有啥关系呢……”

一路上，杨芝自说自话，费尽脑汁不得其解，可身旁的杨咏晴却很淡然，问什么都不说。有时问得急了，她便说“或许真是我越来越笨了吧？不过，芝，我很替你开心，你这次又进步不少。照目前成绩来看，你最起码可以上个中专。”

“哎，能上中专就谢天谢地了，你不知道我爸妈整天逼得我有多紧，”

杨芝现在必须要戴眼镜，否则什么都看不清，她往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愁容满面，“他们每天都在我耳边‘学习学习’念叨，我整个人都快学的走火入魔了！算了，不说他们了。可你呢，你咋办，我还是想不明白……”

“嗨，那有啥想不明白的，考不好就不好呗。晴妹，别难过，上不了高中也没关系，到时跟远哥一块儿出去打工去。我跟你说，外面世界一天一个样，前面两个暑假我都在外面打工赚钱，要不是我妈非得让我拿个初中毕业证，这最后半学期我都不想回来了……”

比起三年前，周远又长高不少，更加壮实，眉眼更加深邃硬朗，他勤于锻炼，又舍得下力气干重活儿，身上肌肉很足。

“哼，周远，你跟小晴能一样吗？你那成绩再努力也没有上升的空间，小晴可曾经是全县第一名呢……出去打工多可惜啊！再说，她是女孩子，你看附近有几个女孩子出去打工的？”

“女孩子咋了？女孩子咋不能出去打工？俺村里三胖丫去年就出去打工了，也没见少块肉啊？”

“周远，真有女孩子去外面打工吗？”

走在前排的谢萍忽然扭过头问，周远和杨芝两人停下斗嘴，齐刷刷看向她。

见状谢萍微微有些害羞，低头俨然一笑。她肌肤赛雪，脸颊两抹红霞，恰似被春日的桃花晕染，唇红齿白，鼻挺眉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顾盼生辉，总像含着欲语还休的情意。

如果说三年前她是一朵花苞，那三年后她就是一朵盛开的鲜花，迎风摆动，更添风韵，在人群中光彩夺目。

而围在谢萍身旁的人中，杨咏晴甚至都不用多看一眼确认，就知道其中一定有一个让她心心念念，深埋心底，满心欢喜的男子，代佳炜。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悄悄动了青春期爱情懵懂的小心思，却是和谢萍越走越近。

若不是那天在小南塘割草时，偶然撞见他们两人小心翼翼、含羞带怯地坐在一起聊天说话，杨咏晴怎么也想不到，代佳炜会和谢萍生出情意。

当年他们曾一起解救疯女人，后来面对杨正河几人的无理取闹，他们同仇敌忾，据理力争，自此后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杨咏晴倾听过很多代佳炜的烦心事：他同父亲间的隔阂，他与姐姐间因难以理解而生的龃龉，他想念逝去的母亲，他对未来的茫然……

同样地，杨咏晴也跟他说过自己的困境：家里一贫如洗，父母老迈、兄嫂强悍，不管有多好的成绩都恐再难以继续上学，想改善生活，不知如何才能找得到出路……

那时两个年轻人总是互诉心肠，时而低落，时而又互相鼓励、打气。

他们相信未来会越来越好，但也不知道这个未来到底在哪里，是否真能如自己所愿。

其实大多时候都是杨咏晴听他说，对杨咏晴自己来说，她并不觉得眼前的生活有多苦，自己有手脚，能干活儿，能吃苦，唯一的苦恼是不能再继续读书了。可不读书的人多了去了，尤其是女孩子，能读到初中的，少之又少，她已经很知足了。再者来说，如果代佳炜不读书了，自己继续读下去也没太大意思，更何况家庭条件还不允许呢，早点出来也能为父母省去辛苦。

和代佳炜在一起时，为了安抚宽慰他的心，杨咏晴才说起自己也有很多困境，每个人都会有烦恼。其实，杨咏晴心底里从未抱怨，反而总是很开朗乐观，与心心念念的人在一起，她怎能不开心？

然而，当看到他们二人约会的一幕时，杨咏晴心里最后一个念头也破灭了。

杨咏晴不想看，可眼睛却像是有了新主人一样，总会不由自主地寻找他的身影。相比于三年前，代佳炜也同样高了许多，几乎与周远持平。只是远不及周远的健硕，他仍是很单薄，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浅绿色衬衣，一条深绿色裤子，和一双绿色胶鞋。衣服很普通，可穿在他身上却像是有了灵魂，每一个褶皱都被安抚的舒服。

他眉目愈发疏朗挺阔，比之三年前，散发的干净、纯粹气质更甚。

然而他的一切都将与自己无关。

三年间，每个人都有很大变化，反观自己，除了个头猛然窜一节之外，再无任何变化，仍是干瘦的像根竹竿，没法凹凸有致，更何谈窈窕？

身上穿的仍是三年前她用一整个暑假挣来的钱，扯布做的衣服。现在早已短了大半截，杨咏晴不自觉总想往下拉袖子，好遮住露在外面的胳膊，然而只是徒劳。她忽然自暴自弃地想：这样的自己，如何配得上那么好的代佳炜？

可自暴自弃不是她的性格，杨咏晴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小晴，你怎么了？怎么了？干什么摇头，喊你咋都没反应……”

杨咏晴猛然反应过来，看见好友杨芝一个劲儿摇她胳膊，身旁众人都盯着自己看，顿时觉得赧然，“咳，那个……我……我没什么，刚才……走神了。”

周远特地绕到杨咏晴身边，拍拍她肩膀，声音坚定，“晴妹，你别难过，也别担心，实在不行，你就跟哥一起出去打工。你放心，有哥在，你绝对吃不了亏。”

他抬头看向谢萍，“刚才你问‘有没有女孩子在外打工？’我跟你说，当然有了，还不少呢。只不过咱这小地方女孩子出去的少，外面可多了。”

“有机会我倒是想出去转转，见见世面，可……”

谢萍忽然摇摇头，“可我妈说外面打工受罪又受气，只让我乖乖待在家里。”

她家境好，人长得俊，也不被逼迫读书，想来父母最大的希望是她日后能找个称心的婆家。

“哎呀，光待在家里有啥意思？外面到处都在盖高楼大厦，还有路上跑的那小车可多了，咱这里一年也见不了几辆车，每天都是不一样的。现在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叫‘改革开放’。趁年轻，有力气，咱就应该多出去走走转转，老憋在这里，没劲透了。”

周远兴致高昂，劈里啪啦一口气儿说了许多，说完却发现身旁无人应和，面上稍稍有些挂不住，他不甘心地看了一圈，看见只有杨咏晴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嘴里喃喃，“老憋在这里，没劲透了……”

忽然杨咏晴抬头，郑重地说：“周远哥，你说的没错，是应该多出去走走。”

“哈哈哈，看，我没说错吧？！晴妹就同意我的看法，她也是一个女孩子呢，挺有胆气和胸襟的。好样的！”

周远喜得眉飞色舞。

“哎，周远，也不能这么说嘛，我也想出去啊，可我家里不同意，我能有什么办法嘛？”

谢萍微蹙双眉，撅起小嘴，显然很不同意周远夸奖杨咏晴却贬低她的做法。

一直沉默的代佳炜忽然开口，“其实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也很正常。”

而周远刚好不想再和谢萍一个女孩子争论，顺势岔开话题，一把揽过代佳炜，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大炜，你呢，马上毕业了，你准备去哪儿？”

周远很有信心，代佳炜会跟自己的想法一致，他们这一群同龄人中，除了杨咏晴和杨扬学习成绩最佳，有考上高中的希望，杨芝是被家里逼迫，考不上高中也得考职高，其他人都是成绩平平，家里也无意强求，能拿个初中毕业证已经顶好了，好多人连小学都没读完呢。

面上装作不在意，可杨咏晴心里却忍不住悄悄关注，她也想知道代佳炜之后的打算。是会选择外出打工还是会回到父亲家，三年的中学已上完，他应该不会再留在杨庄村的姐姐家。

只是如此一来，以后想见他一面，怕是很难了。

杨咏晴抬头，见天边夕阳下沉，红彤彤地染透半边天，心中莫名感到无法自抑的哀伤，她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代佳炜时，也是这样的傍晚，这样的霞光满天。可转眼间，三年过去了。

不知为何，一向闹哄哄地放学路上忽然变得很安静，夕阳给每个人都镀上层光芒，从头发丝到衣服的边缘，隐隐发光。

这时杨咏晴才发现不止她，还有其他人也盯着代佳炜看，仿佛都在等这个沉默的年轻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