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清晨露水重,最为清爽。
白色宾利行驶至昭瓷门前,一个穿着米色衬衫的男子从驾驶座上下来,一手拿着档案袋。
男子正要敲门,余光里忽地闯入了什么,他倒退一步,目光落在石狮子嘴上衔着的向日葵上。
冰凉潮湿的露水点缀着娇嫩饱满的花瓣,在这处是很亮眼的橙黄色。
男子‘咦’了一声,把向日葵从狮子口中抽了出来。
昭瓷的门轰然开启,胡秋实带着花一起进去。
“我已经看过冯先生填写的测试表了——也就是您这半个月以来几乎没出过一次昭瓷吗?”
冯钧正站在池边喂鲤鱼,眉梢都未动一下:“出过一次,平时比较忙,没时间。”
胡秋实把花放在院子里的桌上,他严肃道:“冯先生,如果你说的‘出过一次门’是指有人把门前的石狮子撞了之后,您出门查看情况的话,这是不算的。”
“我是您的心理医生,但是您似乎并不信任我。您说您在昭瓷忙,我听您的侄子说,您最近出的单比以前少了近乎一半的量。”
胡秋实格外头疼,他是个心理医生,在和病人聊天的时候也遇见过不少人回避问题,但是大多数主动找心理医生的人,都会在谈话过程中慢慢卸下心防。
冯钧不一样。
自己很多问题问出去,半天都得不到回应,甚至有时候这人还会故意说谎、隐瞒消息。
胡秋实无数次想问:您这么提防我,您找什么心理医生啊。
冯钧不置可否,他把手中的鱼食全扔进池子里,鲤鱼争相聚在一起,他拍了拍手,另起话头:“喝茶吗?早晨刚泡好的乌龙茶。”
胡秋实无可奈何地叹道:“冯先生,我来这里不是来喝茶的,您不要回避问题。”
冯钧把茶炉上的茶端了出来,看见胡秋实的手边还放着一束向日葵。
他把茶推过去,接过胡秋实递过来的档案袋,一面随口问了句:“哪里来的花。”
胡秋实顺着视线看了眼,他刚才光顾着说话,差点忘记了这朵向日葵。
“冯先生不知道?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向日葵正在外面石狮子的口中衔着。”
冯钧打开档案袋的动作停住,偏头再次看了眼花,神色有些无奈:“……”
胡秋实敏锐地察觉气氛不对,他谨慎道:“需要我把花再插到石狮子的嘴里吗?”
他心道有钱人都讲究,尤其还是这种住老宅、用老东西的人,最是看中风水,就连门前那两个石狮子,除了显富贵,就是镇煞。
现在门口少了一个石狮子,这花该不会是风水局中的一部分吧?
冯钧敛目:“……不用。”
胡秋实起一半的身子又坐下,他下意识拿起桌上有些晃眼地向日葵,手刚碰上去,就见一向对任何事都淡而不厌的冯钧盯了过去。
手背上灼热的视线感差点让胡秋实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胡秋实迟疑:“您……”
冯钧微微一笑:“胡医生请说?”
胡秋实再伸手,在向日葵的花心处拔出两颗瓜子,咔嚓两下吃了瓜子仁:“瓜子味道不错,冯先生要试试吗?”
冯钧语气微重:“不吃。”
“那冯先生介意我继续吃吗?”胡秋实把手放在瓜子上,作势就要拔。
冯钧笑意淡了:“……”
一片死寂中,小院忽地传来一阵笑。
胡秋实面上多了些真诚的笑意:“昨晚发给冯先生的那张测试表如果没有写的话就不用写了,等我回去之后给冯先生换一张。”
冯钧颔首。
“我不知道最近冯先生经历了什么,我想就算我问,冯先生也不会说。”胡秋实咽下口中苦涩的瓜子味,“这可能是……”
……
胡秋实临走前又给冯钧做了其他测试,在经过两个小时闲谈后,他观察到短短十分钟内冯钧看了三次手表时间,他起身,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这时,昭瓷的大门的门环响了,胡秋实下意识看向冯钧,意外看见冯钧愣怔的神色。
胡秋实两眼放光:“这外面是谁?”
冯钧顿了一下:“不知道。”
胡秋实起身过去:“我去帮冯先生开门。”
从刚才的交谈中,他知道每天都会有人来昭瓷敲门,虽然冯钧没有说太多,但是说起这件事时,语气明显和其他时候不一样。
他猛地拉开门,想一睹那人的风采,冷不丁地和外面老人对上,他一时没绕过来弯:”怎么是您——”
冯钧从院子里走至门前,没有理胡秋实犯癔症,他看向外面的老人,平静道:“徐叔。”
徐隆云迈步进来,左右一扫,瞅了胡秋实一眼。
“胡医生也在啊。”徐隆云右手拿着烟斗,张嘴就一口旱烟吐了出来。
胡秋实没看见想见的人,很快就恢复了神色:“徐爷。”
徐隆云摆了摆手:“这回看得怎么样啊?什么情况?”
胡秋实把话往浅白易懂的方向说:“比之前好很多,冯先生说比以前睡眠质量好。”
徐隆云点了点头,再看向在旁边安静站着的冯钧,他有些发愁地嘬了口烟:“你别再把人关门外了。”
老人嗓子里像是卡了口痰,吐字含含糊糊。
“那小子忒吵,浑身上下都是蛮劲,我隔了老远都能听见他敲门的声音,他一敲门,院里的狗就叫。”
冯钧扶着徐隆云的手臂把人带进院子,他微微低头,似乎是轻笑了一下。
*
嘭!
“啊——!”
保姆走听见声音便往客厅里走,看清楚现状之后,惊恐的声音迸发。
男孩蜷缩着身体倒在血泊里,黝黑的眼睛映出楼上那道人影,因为失血过多而瞳孔涣散、面如白纸。
放学刚回来的少年听见了动静,哐当一下扔掉书包跑过来。
“快叫救护车!送医院!”
“家里那么多人!你们就是这样看着他的!?”
常羽疼得大脑发懵,手指指甲狠狠地插入掌心,有人使劲把他的手掰开,紧紧地攥着他的手。
冷汗布满他的额头,常羽的视线虚虚地停在半空中,游魂一般地飘着。
有人把他抬起,有人在跟着他的担架床跑,鼓点般密集的脚步鼓荡在他的耳膜上。
一下、一下——
他闭上眼,女人刺耳的哭声响起。
呜呜咽咽的声音风一样穿过心窝,一阵冷飕飕的过罢,心里也空荡了。
常羽猛地惊醒,呼吸急促喘息,他下意识伸手抚摸肩后发烫的伤疤——没流血。
常羽呼吸渐渐平复。
窗外天色大亮,刺眼的光从门上的玻璃窗透射进来,他重新闭上了眼睛,适应了环境之后,他看了眼时间。
下午一点三十六分。
他微微瞪眼,没想到自己一觉睡这么长时间,当即抓起床边的衣服,起身进了洗手间开始收拾。
“对、对,是的常总。”陈铭举着手机站在门外,“二少还没醒,等他醒来之后我问问他……”
“对,以前大概**点就醒了,今天还是头一次睡过中午。”
“哦,好,那您说的厨师是明天到吗?我让人去山底下接人。”
“……哦,那常总您——”门哗啦一声打开,陈铭对上常羽沉下来的脸,一时哽住了。
常羽声音沙哑,吐出来的字异常艰涩:“谁的电话?”
陈铭咽了口唾沫:“……常总。”
常羽直接把手机从陈铭的手中抽出来,他盯着对面的电话,字正腔圆地说:“滚。”
陈铭瞪大了眼,看着常羽骂了常青肃,挂了电话后又把手机塞回他的手里,转身就要往楼下走。
他忙不迭追上去,肚子上的肉都颤了三颤:“二少!”
常羽偏头,他心情很差,冷声说:“你考虑清楚再开口,你是来做常青肃的说客,说服我下山给常子显过生日?”
陈铭:“……”
他心虚一笑:“不是。”
常羽轻哼一声,握着手机继续下楼。
“二少!”陈铭速度赶不上常羽,他站在楼上再次把人喊住,两人一高一低对视,陈铭看着常羽,语气认真:“如果二少真的想下山的话,最好不要跟着常总作对。”
他这段时间也看出来了,这个二少在山上也不算麻烦,比其他的公子哥好伺候多了,真正折磨人的反而是常总。
又是让他盯着人,又是让他照顾好人,可偏偏不会把二少住宿条件提升一下。
这兄弟两人一打电话就吵,一见面就吵,常总不明说,但是能看得出是在意二少的。
要是能说点好话,软上一段时间脾气,说不定这二少就能回去了。
常羽嘎嘣咬碎口中橘子味的糖,转身就走了。
-
路上抽不了烟,常羽带了一兜的硬糖,一次吃两三颗在口中含着。
他飞快地蹬着山地车,很快就到了昭瓷的大门口。
他支好车正要敲门,右手食指才刚刚抬起,他顿住,耷拉着头坐在门垛子上,不想动了。
大概是心情不好,他没有心思去讨好冯钧,或许他今天就不该过来。
常羽木着脸发呆,没注意檐上的摄像头微微调转了方向,闪着红光的摄像头幽幽地注视着他。
小钧:(盯)
小钧:嗯?不进来?
【主动出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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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监视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