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向高山 第64章 百鬼夜行

子时，八角楼乡陷入一片沉寂中。

高挂的明月升过无相山顶，却被突如其来的乌云遮挡住，山中顿生雾气，这阵浓雾顺着夜色，一直蔓延到了村子里。

夜露寒凉，王二没有关窗，他翻了个身，突然被冷醒。八角楼乡地处天崇西北，夏夜向来都算不得凉爽，所以家家户户都开窗而憩。

王二醒来后，迷迷糊糊中伸手去关窗，视线刚望出窗外，他顿时感觉到一股自尾椎骨升起的寒意与恐惧，他的瞳孔睁大，疾速收缩着，丝毫没有发觉一阵暖流流过他的裤脚。

“鬼.....鬼啊！！”

王二的叫声响彻在整个八角楼乡上空，一时间，大部分的乡民都醒了过来，往窗外看去。

王二看到的景象，映入所有人的眼帘——确实是鬼.....

只见乡道上浓雾之中，有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领头是四人抬轿，轿子泛着瘆人的红，像干涸的血，白色帷幕垂在轿前，摇摇晃晃间露出轿子里面的东西。

里面没有坐人，这是一架空轿。

轿子后面，跟着两列队伍，他们手中握住不同的物什：刀、渔网、食物、绳子.....千奇百怪，没有章法。更吓人的是，队伍中的“人”们双脚是悬在空中的，面无血色，身体不同地方都有不同的腐烂程度，乍一看，活像被从坟里挖出来的尸体！

王二哆哆嗦嗦地上下牙打架，那股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寒气透过皮肤渗进心脏中，他突然感觉一口气没提起来，半道堵在了胸口，直憋得他满脸通红几乎要窒息。

“关窗！别看。”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王二的窗外，“唰”一下将他的窗户闭上，他这才突然喘上了气，难受地咳嗽起来。

他认得那个声音，是黑脸带回来的媳妇！

外面那么多“鬼”，她居然敢独自一人外出！胆子不是一般大，果然这黑脸带回来的人，个个都是世外高手。想到这里，王二心中的恐惧也散去几分，毕竟之前乡长偷偷告诉过他们，听说这个黑脸不仅武功高，而且背后有其他贵人撑腰，只要留这黑脸在八角楼乡，那村民们就有了靠山。今夜这般异相，黑脸他们也该有招应对。

青绕站在王二家的屋顶上，冷冷看着地上正“花街巡游”的浩荡队伍。

她见过这样的东西，那是三年前，在狮岭城的尸傀。

当年，尸鬼被青绕一剑斩杀，按理说，这尸傀不会再出现了，可如今却确确实实得出现了几十个，背后比有人搞鬼。

黄泉道。

尸傀的队伍无声地往一个方向走去，队伍摇摇晃晃，如果忽略这夜的死寂，只是用眼睛去看，会觉得他们一路吹拉弹唱，似乎是去迎接什么贵人。

而他们一路前去的方向，是江海的家。

青绕一跃身，消失在了另一个方向。

·······

江海等在小院门口，皱着眉头看向小径的那头，迟迟没有等来他想见的那个身影。

“她不会回来了。”一个新鲜的声音在院内响起，江海回头，被他带回来疗伤的人此刻站在屋门前，脸色苍白，却露出满足的笑意。

“你终于醒了。”江海冷冷回到。

那人一挑眉，颇为惊奇地问：“你知道我是谁？”

江海摇头：“但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

“哈哈哈哈，如何见得？”那人问。

江海也笑了，却笑得令人胆寒：“因为，我也不是好人，我的同类，我当然认得。”

那人缓缓歪了下头，表情僵在脸上，只有一双眼在不断试探江海，似乎想看穿他面具之后的脸。

“我是幽斯斯，你们飞奇门的人，应该都知道我的名字。”那人说。

江海默然，冷声到：“黄泉道门主，只是没想到，竟然如此年轻。”

幽斯斯伸出食指冲他点点：“你也不赖。”

说罢，他看向空中的月亮，乌云几乎将月亮完全笼罩了起来，他接着伸了个懒腰，懒懒开口：“时候快到了，你也准备上路吧。”

江海冷笑，突觉身后一阵寒意，他回头，尸傀队伍已然逼近他的小院，只是不见青绕踪影。

一个与他如出一辙的黑色身影落在他眼前，急急说到：“她往无相山去了！我猜肯定是去找..... ”

话音未落，江海便冲了出去，只是刚迈出几步，便被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拦住。

方才还病怏怏站在房门口的幽斯斯，只是瞬间便移到了他的面前，那张脸虽然依旧苍白，可眼睛里却透漏着不同寻常的光亮。

“你走不了。”幽斯斯又看了眼江海旁白你的人：“你们，都走不了。”

江海心中十万火急，怒目拔剑，身旁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冲了上去：“就凭这些尸傀，想拦我？”

幽斯斯淡淡摇头，他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空手便接上了江海的剑刃。

江海突然吃惊地一愣，因为他的剑砍上的，不是柔软的血肉之躯，而是坚硬的钢铁！

幽斯斯的衣袖被他砍烂，露出里面黑色的坚硬的东西。

那是一截代替手臂存在的，刀刃。

先前给他疗伤把脉时，江海确认自己把的是人的手，但脉象实在奇怪，宛如死了很久的样子，那时他便对幽斯斯起了疑。

可当时的确没有发现，他的衣袖之下，是一把以他自己为体的剑刃！

“这些尸傀不够，那凭我，拦不拦得住？”幽斯斯猖狂地说到。

尸傀愈发逼近，那顶红轿停在了幽斯斯身后，他转身走了进去。

江海和他的影卫站在一起，教外人分不清的两个人，此刻都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看着眼前浩浩荡荡的尸傀群。

尸傀固然可怕，但江海心中知道，他们加起来，都没有幽斯斯一人可怕。

“谁拦我，我杀谁！”

·······

无相山入口，一个轻盈的青色身影出现，她一剑斩断一叶障目，循着早晨的记忆往山里走去。

青绕记得那阵剑鸣传来的方位，也就是在这条路上，她遇到了拦路的与江海一模一样的人。

青绕心中升起一种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猜想，会不会是他？他有没有可能没有死？

可转瞬便被理智压了下来。

不可能，当时她和叶沉溪赶到时，亲眼看见他死在了自己怀里，他气息与脉搏消失得如此彻底，绝不可能再有生机。

但如果，有人用了什么法子，真的让他起死回生了呢？

理智还是败给了摆在眼前的巧合，太像了，像到青绕必须去怀疑，必须去验证，哪怕真的是自己猜错了，她也必须找到答案。

无相山遮天蔽日的残木烂叶，将所有光亮牢牢挡在外面，月光一丝都透不进来，走在这里，仿佛走在一个无尽的深渊之中，偶或有泥沼积水反射出斯斯光亮，仿佛是这片森林唯一能喘息的缝隙。

青绕很快便觉得双眼迷离，她快速放出几滴指尖血，用内力逼出体内的毒气，然后减缓呼吸速率，飞快往剑鸣之处掠去。

走了大概一炷香，一座巨大的石碑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无相山里，苍天大树不奇怪，稀禽走兽也不奇怪，但在这山腹之中，矗立着一座高约十尺的石碑，那就太奇怪了。

石碑上被各种藤曼缠绕，上面好像还刻了字，但青绕此时无法辨认，一两只飞禽站在石碑上，眼珠发出怵人的红光，直勾勾盯着青绕。

青绕吹了个口哨，那些飞禽好像听懂了，即刻便飞走。

这一路上，青绕几乎没有遇到拦路的野兽，她虽然被废了一身的驭兽术，但基本的指令哨音还是记得的，一路上她便靠这个避开了没必要的麻烦，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行进。

她围着石碑转了一圈，几乎可以肯定剑鸣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只是并未看见任何剑。

“难道在石碑上面？”她一跃而起，站到刚才飞禽所在的位置，但什么也没有。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把剑，在这石碑里面。

到底是什么剑，让江海如此上心？也许只要拿到了这把剑，也就能弄明白自己心中的困惑。

青绕重新站到石碑之前，拔出琥珀龙牙，想简单粗暴地用武力撬开这个石碑。这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她身后。

“住手！你拔不出来的！”

青绕一回头，顿时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脑子里轰得一声炸开。

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东方秋冥。

东方秋冥抬手制止，抢先说到：“不论你如何看我，但你必须相信我，这把剑，你拔不出来，也不该你来拔。”

青绕双眼瞪着他，像一只随时会发起攻击的小兽，恶狠狠问：“那它该由谁来拔？”

东方秋冥没有说话。

“是那个叫江海的人，还是......”青绕继续问：“真正的陆空流？”

东方秋冥身子一怔，表情有些不忍，往前走了几步，轻声说：“我曾经答应过你师父，此剑一封，我便永不出世，但我食言了，或许，这也是她安排好的一环。”

青绕听他提起叶珀，心中的怒火无法再压抑，一剑便刺了过去。

只是没有任何章法的一剑，稍微有些功夫的人都能躲开，但东方秋冥没有，他就站在原地，以胸口接下了这一剑。

黑暗中，鲜血顺着他的胸口往外涌，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

杀了他，为师父报仇，一直以来都是青绕心中的一个信念。她想过自己与他斗得你死我活，甚至是死在他手里。可如今，一剑刺进他胸口，如此简单，青绕心中却没有丝毫雀跃。

她有些慌了。这一剑刺上去之后，她开始回想之前的种种，东方秋冥如此心心念念着师父，他真的杀了她吗？他真的是凶手吗？

愣在原地的青绕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鲜血味道，她逐渐回过神来，慢慢抽回了剑。

“放心，我不会死。”还未待青绕开口，东方秋冥看出了她的心思，先安慰起她来。

青绕默默往回退了一步，沉默不语，倔强地低下头去。

“你和你师父真的很像，连头上的逆毛都如出一辙。”东方秋冥笑笑。

“你不许再提我师父！她的仇，我一定会报！”

东方秋冥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无奈地叹口气：“不提了，和我一起等等吧，你想知道的答案，就快来了。”

他的视线穿过黑暗望向远处，似乎能跨越空间洞悉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青绕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只看见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