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倒塌之后 第16章 星币五（五）

——前排提示：本章cp为bg、年下，有微量师生元素，请注意避雷。提示，作者不认为现实生活当中的师生恋符合任何伦理及法律，请不要将本作品当中的任何道德观代入现实。

郑诚的记忆疏导很快完成。而他除了记忆上出了些问题之外，身体上并没有其他的毛病。很快，郑诚就从正儿八经的住院区搬到了休养区，而也就是在他搬到休养区的第一天，他见到了前几天不见人影的罗茜。

罗茜上身穿着黑色无袖坎肩背心，下面搭配一条工装裤子，脚上一双军靴，斜倚在郑诚的门框上，看着郑诚在屋里把一群帮他搬家的家用机器人指挥得团团转。郑诚让一个家务机器人把自己在医院休养处看中的古代方形石英钟挂在自己待客室的墙上，家务机器人无需多余的吩咐，直接找到了墙上最合适的位置，把钟挂了上去。这钟是模仿古代一个艺术家的风格设计的，像是一滩被激光融化了的冰水，挂在墙上，总会使人担心它有一天会掉下来。

郑诚看着家务机器人挂好了钟，一转头就看到了靠在他门框边的罗茜。罗茜的红发没有仔细打理过，乱哄哄地堆在头上，像是一团燃烧的野火。

郑诚走过去，罗茜却先开口了：“打扰郑长官了。”她的碧色眼睛里含着轻佻的快意，看着郑诚。

现在郑诚想起来罗茜从前都是叫他“老郑”，每当罗茜不这么叫他的时候，都是罗茜在揶揄他。郑诚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罗茜，你还是叫我‘老郑’吧。”

罗茜挑眉笑道：“哟，您这是终于想起来了？”

郑诚点点头。他打量了罗茜一下，决定转换话题：“你又要去度假了？这次选在哪里？”

罗茜兴致缺缺地道：“这次去赤罗岛南边的一个岛，叫嵌金岛。我还没去过，但是那地方的岛都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不同的岛有不同的特点。”郑诚决心要让罗茜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一点，好让她忘记自己在记忆混乱时几乎把她全忘了的尴尬。

谁知罗茜听了这话，却冷笑了一声，斜睨着郑诚，不阴不阳道：“怎么会不一样呢？泡在同样的海水里，今天在这个岛上看见的鱼，明天在那座岛上也能看见，当然是一样的。”

郑诚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罗茜，只好赔笑道：“哈哈是吗？我也没去过，居然是这样吗？罗少校，等哪天我和你一起休假，你带我去吧？”

罗茜收起了那副轻蔑的神情，她盯着郑诚，叹了口气道：“若是我们还能有这样的机会，那我就带你去赤罗岛上看珊瑚。”

“珊瑚？”郑诚很诧异，“这东西不是早就灭绝了吗？现在还有？”

“当然有。”罗茜碧色的眸子盯着郑诚，让郑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记忆疏导的过程中被W坑了一把，往自己脸上画了些什么东西：“不仅有，还很多，很鲜艳，长在海水里，像是一团一簇的火焰。当地人传说，这是龙王死后龙血洒在了这里，才能长出这么红的珊瑚。”

罗茜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只是看着郑诚。郑诚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脸，同时也看到了罗茜的失望。

郑诚心头一跳，他觉得罗茜看的是他，但好像又不是他。

难道他和别人长得很像？

这个别人会是谁呢？郑不诚？郑信？

郑诚心里无端地烧起一团怒火来，他暗自咬牙切齿，娘的，不管罗茜透过他看的人是谁，老子都一定是正版。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对这个观点的笃信从何而来。郑诚不断在心里诅咒着被罗茜几乎称得上是“温柔”注视的“盗版”。

他不得不承认，罗茜的追求者数量在军中常年排在前三，是有原因的。当一个人被这双碧绿的眸子注视时，这人总会被这碧水一般的眼波蒙蔽，产生一种这女人喜欢自己的错觉。

然而罗茜在战争结束之后仍然能以对反同一场论的军功晋升，就是因为她在时不时地卧底反同一场论的过程中，经常策反成功反同一场论的人。

不过罗茜肯定只有第一次卧底时用了自己的相貌。但是郑诚认为，罗茜之所以能成功策反，和她这双欲语还休的眼睛有很大的联系。

郑诚不知道怎么接罗茜的话。海里早就被证明没有龙了。所谓传说，已经被永远地证明为传说。

而罗茜显然不是那种会相信传说的人。两人沉默着，罗茜突然先低下头，苦涩地笑了。郑诚忙道：“怎么了？”

“没事。”罗茜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抬起头，又恢复了平时桀骜不驯的女少校模样：“你一直是对的，老郑。”

“关于什么？”郑诚更加疑惑了。要不是他想起来罗茜从前确实叫自己“老郑”，他都要怀疑罗茜嘴里的这个“老郑”不是自己。

“关于一切。”罗茜像是在空气中吐了个烟圈一样说出了这四个字。她看着郑诚不解的模样，宽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要想知道别的，今天晚上八点半，我们在野外作训场见。”说完，罗茜的左眼对郑诚眨了一下，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转身走了。

郑诚现在觉得，他在第一院时期，居然能压得住有罗茜在内的一帮学生，真是老天保佑。

他摇了摇头，转身看到家务机器人已经帮他把屋子布置好了，便让它们都出去，自己一个转身钻进了淋浴间，准备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时间过得很快。郑诚在镜子前头一次（至少是他这次记忆疏导完之后的头一次）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把自己仅有的五双作训靴、三条便服裤子、两件不是衬衣的上衣这样搭配一次、那样搭配一次，试得他满头大汗，最终在八点二十的时候匆匆决定换成第一次搭配的衣服，推门向野外作训场跑去。

医院中因为常有病人在康复期后期需要一定的训练，以求能够迅速回归战场，因此配备了许多规模可观的训练场，这个野外作训场就是其中之一。在郑诚看来，这个场地比第一院的野外作训场稍微差了一点——不过放在野外作训场这个场地的评价标准上来看，“差”一点恰恰意味着比第一院的野训场好一点——至少这个场里没有设计能够被激光等等东西融化后发现是一滩沼泽的怪异陷阱。

郑诚气喘吁吁地跑到野训场旁边。他看到罗茜气定神闲地站在野训场的入口处，手上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整个人隐藏在青蓝色的烟雾后面，顿时觉得自己失策了。

早知道就应该早早过来等，不要在意什么衣服。郑诚在罗茜面前站定，心里失望地想。

罗茜见他来了，把自己的烟递到郑诚唇边。郑诚看着这根已经快烧到尽头的香烟，疑惑地看着罗茜。

罗茜似乎被他这幅愣头青的样子取悦了，她对郑诚道：“最后抽一口，你抽完我就不要了。”

郑诚惊疑不定地看着罗茜。罗茜坚持地把烟往他唇上凑。郑诚只好张嘴从她手上把烟衔了过来，烟卷上似乎还有罗茜唇上的凉意。

烟草很烈。郑诚深吸了一口，罗茜把烟从他嘴里抽出来，扔在地上踩灭。她伸手点出自己的伊甸园光屏：“血压：90到123，血氧，正常；血糖，正常；肾上腺素，正常。”她用下巴指了指郑诚的手腕：“核对身体数据。”

这是一道在军校或者是军事竞技场上很常见的程序，在伊甸园发明之后，最受益的行业之一就是竞技类行业，包括竞技体育和军人之间的竞技，因为很少有人能够违规使用兴奋剂而不被发现了。

郑诚知道罗茜是要玩真的，于是也渐渐冷静下来，点开自己的伊甸园面板。面板蓝色的光映在两人脸上，他的数据也是各项正常。

接下来两个人默契地把自己手腕上的伊甸园拔下来，存放在了入口处的柜子里。因为伊甸园还具有能够在被植入者的身体发生病变时及时呼叫附近的医疗机器人进行急救的功能，所以曾经有人故意在竞赛过程中弄伤自己，通过医疗机器人给出的急救药品来达成注射兴奋剂的效果，所以之后这一类的竞技项目都默认双方需要在摘除伊甸园的情况下进行。

这个野训场主要地形是沼泽，在野训场北部有一栋核洪暴时期留下的烂尾楼。楼有四层，在顶楼处有一个激光接收器，人一旦到达顶楼就可以用能够发射低功率激光的东西发射激光激活接收器，接收器被激活之后，则竞赛结束。

入口处的柜子旁边像模像样地放着几把激光枪，当然是假枪，实际上是枪型的激光发射器。罗茜和郑诚二人各自拿了一把别在腰间的武装带上，在同一时间迈进了野训场的泥地里。

比赛开始。

野训场里就是一滩烂泥，以及烂泥下隐藏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郑诚有段时间没下野训场了，他以一种狗刨式的泳姿在烂泥里保证自己不沉下去，都不用看就知道罗茜已经走远了。在野训场的烂泥里，很少有东西能够悄无声息地接近另外的生物，除非是核洪暴中变异的爬行动物或者两栖类动物，至少人类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

郑诚甩开脑子里的杂念，专心致志地匀速前进。现在罗茜不仅前进速度比他快，更重要的是，他这次记忆疏导之后，有可能他自己忘记了一些东西而不自知，但是罗茜几乎从来没有进行过记忆疏导，她如果提前来过这个野训场，一定会比自己更加熟悉这里的情况。

虽然郑诚下意识地觉得罗茜不会这么做，但是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假设。

郑诚笔直地向野训场另一边的破烂楼房游去。在不熟悉的情形下，不如选择最直接的路线，对于其余可能发生的情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最好的选择。

郑诚游出去不到十米，就碰到了一丛十分茂密的植物。他眼尖地发现草丛中横着一根木棍，伸手把木棍拿过来，确定它不是受污染的蛇变异而来，也没有被污染而向任何有攻击性的方向变异，握住了木棍的底部向下探去。果然，草丛下是一处人为埋进去的尖锐木棍丛。郑诚用这根木棍探明了木棍丛的大小，小心翼翼地来到木棍丛的西边，却发现西边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个激光发射器。

野训场模仿实战中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形，但是不可能用真的武器，因此这个激光发射器象征的是实战中可能遇到的激光防线，如果没有专业设备，人一碰恰如热汤沃雪，人是被热水浇透的雪，会化成一滩血水。郑诚叹口气，他认命般地向另一边游去，不出他所料，另一边是野训场的边缘，他如果要从这里过去只能上岸，但是现在还没到终点，他上岸等于直接认输。

郑诚咬牙切齿，他知道这肯定是提前到达这里的罗茜故意布置的。他只能又飞快地回到有激光发射器的那一边，从腰间解下一个氧气面罩扣在口鼻处，确认不会有淤泥从缝隙当中渗透进来，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从激光发射器的下方潜了过去。

在淤泥中行动毕竟受限，郑诚被这么一阻拦，至少多花了十分钟。他在淤泥中迅速前进着，突然，在夜色当中，他瞥见了不远处有两颗明亮的、浅绿色的眼睛漂浮在水面上。郑诚猛然一惊，下意识就要上前去查看，但是随即他便硬生生地抓住了水面上的一根枯萎的、从泥面下伸出来的树枝，幸好这根树枝是长在地里的，停住了身形。

他发现那双眼睛已经不见了。

郑诚想起那双眼睛的瞳孔，是竖瞳。

他一边松了口气，庆幸不是罗茜的尸体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看着他，一边又意识到，这东西可能是一只变异的鳄鱼。

郑诚想到这里，趁着自己脸上的氧气面罩还没摘，又从腰间给自己戴上了护目镜，当即便缓缓地潜入了泥水之下。鳄鱼会格外关注在泥水之上的活物。他需要先保证自己能够不被鳄鱼格外注意。

在护目镜红色的视野当中，他看到鳄鱼四条短小有力的尖爪子无声地划着水，渐渐接近了他所在的地方。

郑诚看见不远处有一处漂浮在水面上的水草，根系被鳄鱼搅动的水流带动。郑诚潜得更深了，向水草根系漂动的反方向游动。

鳄鱼无知无觉地向前游着。它似乎对于自己刚才看到的猎物并不感兴趣，而是对前方的另一个东西更加有兴趣。

郑诚在泥水中皱起眉头，顿时感觉自己的眉头夹住了一块金属碎片。为了不引起鳄鱼的注意，他安静地继续向前。

他刚才就在想，杀掉这头鳄鱼在结算的时候可是会得到大量分数的，罗茜比他速度快，她一定早就发现了这头鳄鱼。

前方罗茜一定做了给鳄鱼的诱饵。

郑诚在尽量不惊动鳄鱼的情况下快速地跟上鳄鱼。他从武装带中拔出一把匕首握在手里。现在他已经缀在了鳄鱼的尾巴下方，只要它有所松懈，郑诚就能用这把匕首从它柔软的腹部插进去，将它开膛破肚。

不过现在郑诚更想知道的是，罗茜在做什么。

很快，郑诚就发现鳄鱼被某种物质吸引得张开了嘴。黄得发黑的獠牙暴露在泥水中，郑诚急切地向前游去，却看见鳄鱼的血盆大口中，罗茜破了一道大口子的手臂赫然在它上下颚之间。

郑诚明白罗茜的诱饵是什么了。罗茜的诱饵就是她自己。

罗茜很显然也发现了郑诚的存在，不过她现在必须执行自己的计划，于是她将自己手里的手榴弹扔进鳄鱼的嘴，同时狠狠踹了一脚郑诚，自己也借着这一脚的反作用力向后漂去。很快，沼泽当中发出一阵充气皮包被戳破的声响，郑诚在泥水之下被浇了一身腥臭的血液和脏器。他有些被戏弄的气愤，从泥水之下抬起头来，见罗茜好整以暇地微笑着看着他。虽然他知道罗茜那一脚是为了让他躲开手榴弹的冲击，但是他还是不服气地问道：“你带了热武器？”

罗茜回答得理所当然：“OI时代的老古董，怎么不能带？”说完便吹了声口哨，自己接着向前游去了。

郑诚感觉自己吃了个哑巴亏，在来之前被罗茜的那根烟迷惑了，忙换了个方向更加迅速地划着水。他越想越气，气自己在柜子那里条护目镜的时候偏偏挑了个红色的，根本看不出泥水中飘散的罗茜的红色血液。

这回罗茜和郑诚终于算是在同一起跑线上起步了，之后前方也只有一些声波峰地雷、热力峰检测之类的小机关，郑诚终于在半小时之后成功地爬上了岸，接着便向岸上那栋破烂楼房中冲去。

楼房里也设置了一些作训机器人，用来模拟真实的楼房作战。郑诚过五关斩六将，用自己的激光发射器瞄准了最后一个作训机器人的胸口，作训机器人身上的传感器检测到激光点，于是便终止了程序，倒在了地上。郑诚飞快地从它身边掠过，伸手攀上破烂楼房的第四层楼楼顶，一个翻身登上了楼顶。

然而，在他刚刚在楼顶上站稳的第一秒，楼顶的监测系统就发出了“Game Over”的指令。郑诚惊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上面已经有一个红色的小点，瞄准了他心脏的位置。他叹了口气，对着对面举起双手：“我投降。”

对面的罗茜同样满身是泥，她举着手里的激光发射器，认真瞄准的样子似乎这是一把真正的激光枪：“我不接受你的投降。”

郑诚一愣，笑道：“好吧，那你要我怎么做才能接受我的投降？”

今晚的月光很亮，而且天空很晴朗，楼顶上像是被浸泡在一缸清水之中，任何东西都被照得分毫毕现。罗茜用激光在郑诚胸口画了几个圈，随即那红点便移到了郑诚的眉心处：“你说出自己在孤儿院的经历，我就接受你的投降。”

“......”郑诚举着双手，饶是他的脾气再好，如今也有些不明白罗茜的想法：“我无法回想这段记忆，乌托邦会杀了我的。”

罗茜不说话，红点仍旧瞄准着他的眉心。郑诚叹口气，他想，自己应该不是一个好老师，总会对学生有不合时宜的心软。

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逼迫自己回想二十六岁之前的记忆。乌托邦似乎被激活了，郑诚现在觉得有一只鳄鱼正张着血盆大口对准了他的头颅，等着他想起来的时候就一口把他的脑袋咬掉。

月光下，郑诚和罗茜隔着整个楼板对望。郑诚甚至能看见罗茜被夜风吹起来的红发，那些红发沾满了泥，像是某种潜藏在泥水中的生物，在夜风中随风飘动。

罗茜借着清亮的月光，清晰地看到了郑诚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绝望。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用平常那样轻佻的语气问道：“你想起瑟琳娜是谁了吗？”

郑诚并不想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表达，但是他不得不这样做，以躲避乌托邦的电击。他听见自己语气平淡地道：“格恩生物科技集团的总裁，联盟政府连续十年由元首亲自授予的‘联盟亲密伙伴’称号获得人，”郑诚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我的亲生母亲。”

“很好。”罗茜把手里假的激光枪直接扔到了楼下，那塑料块在泥水中缓慢地沉了下去。“你终于想起来了，老郑。”

在之前郑诚的记忆中，瑟琳娜是一个奉联盟集团的命令来借“收购”为名实际上解散他所在的那所孤儿院的人。孤儿院将被改造为战地医院。孤儿们如果不参军，还可以“自愿”成为格恩生物集团的实验志愿者，格恩生物集团会为没有和外界先进的核洪暴时代所匹配的生存技能的孤儿们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

罗茜也是孤儿院的孩子。她一开始因为特殊的外貌而被选为第一批实验志愿者，但后来她的基因被认定无“并无大用”，于是她只好参军，混口饭吃。

郑诚和罗茜谁都没想到，两人会在战场上再次相遇。

郑诚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看向罗茜，目光复杂，情不自禁地想要走过去拥抱她。然而就在这时，罗茜从腰间掏出了一个手电筒一般的东西，正对着郑诚的胸口。楼顶上的检测机器尖叫起来：“警告！警告！检测到有杀伤级激光武器存在！”

郑诚在原地站定，但这次他没有投降。罗茜手里拿的是一把伪装成手电筒的、真正的激光枪。

罗茜浑身泥水地站在月光下，仿佛一只尚未褪去浑身深褐色的长毛的猿猴。她灿烂地笑了出来：“永远铭记，从未遗忘。”

这是核洪暴时期，反同一场论最著名的标语。

郑诚疲惫而歉疚地看着罗茜，他必须要压制自己的所有情感：“你身上也有乌托邦，为什么你不会被电击？”

“老师，你忘了吗？我可是多次卧底反同一场论的人，无论是战时还是战后。”罗茜又露出了她那标准的、似乎有含义又似乎毫无意义的微笑：“我要是被电击，还怎么卧底呢？”

“被电击，那可是叛徒才会有的待遇啊，老师。”罗茜笑道，碧色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像是某种远古时期的山精野魅：“老师，早已背叛的人，一直都是你。”

郑诚站在原地，他张了张嘴，似乎要反驳罗茜的话，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对了，下周一医院要为最近去度假的人举行送别晚会，老师还在养病，就不要来了。”罗茜闲聊一般地收起了自己的激光枪，笑着向郑诚摆手：“那么，再见了，老师。”

罗茜敏捷地跃下了楼板。月色下，她像一只黑色的燕子，两条细长的腿像是一把剪刀，剪开了被这月色覆盖的夜晚。

送别晚会上。

现在已经不再是标准的战时，即便是在湛卢城这样的非核心城市，医院也能在短时间内办出一个像模像样的送别晚会来。罗茜身上穿着曾经流行一时的直筒状裙装，上面缀满了用钻石等等闪亮的小玩意儿做成的流苏，像是一条条星辰碎片挂在了衣服上。流苏的组分还有羽毛，更为这条裙子增添了几分飘逸。

不过和常见的这类衣服不同的是，这条裙子并不是浅色，而是从上到下渐变的红色。罗茜齐耳的短发少见的有整齐的时候，她额头上戴着一条镶嵌着绿色橄榄石的抹额，上面还粘着一根火烈鸟的羽毛。

宴会的气愤很欢腾。大家都是好不容易才获得了这次休假的机会，终于能够远离军中这种处处都要讲究规矩和上下级的地方了，每个人的心情都很轻松。

罗茜正对着自己盘中三分熟的牛排大块朵颐。一个中尉走过来，看起来有几分年纪，是一副靠谱的成年男人的英俊长相。中尉对罗茜伸出手：“罗茜少校，久仰大名，不知一会儿是否能够有机会与您一舞？”

罗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手绢擦了擦嘴道：“抱歉，我一会儿有约了。”

中尉只好笑笑，离开了罗茜的桌子。罗茜打量着中尉的身材，在心里感叹，她不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应该不是什么秘密。

她偏爱那种，看上去沉闷清秀，但实际上憋着一肚子坏水的男人。最好看起来年纪小一点，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不过每次宴会上总有这样不讨她喜欢的男人来邀请她，似乎要通过她的认可来证明自己的魅力。罗茜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罗茜看着在水晶灯下，纵情跳舞的男男女女。一个穿着燕尾服的侍者走过，其实它是一个家务机器人，她从它手上端着的盘子里拿了一杯红酒，捏在指尖，缓缓地转着杯中的酒，却不喝。

这个家务机器人的长相挺符合她的胃口的。但她从来不喜欢对着机器发·情。

罗茜低头看着杯里的红酒，她想，自己也许应该去阳台上吹吹风。突然她感受到自己面前站了个人，抬头一看，居然是穿得人模狗样的郑诚。郑诚很少有穿得这么正式的时候，他有些不习惯，扭捏得像是一个青涩的学生：“罗茜少校，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罗茜仰头看着他，将自己手里的红酒递到郑诚嘴边。郑诚像是那天在她的烟上吸了最后一口那样，默默地抿了一口她杯中的酒。

于是罗茜笑道：“可以。”

自从那天在野训场的楼顶分别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罗茜也不知道郑诚今天为什么要来，但是他既然来了，那自己不妨陪他跳一支舞。

舞曲欢快地响了起来。郑诚向罗茜伸出手，罗茜把手搭在郑诚手上，一个旋身便来到了舞池中央。

郑诚拉着罗茜的手，扶着她的腰。罗茜裙子上的所有宝石和羽毛都飞扬起来，像是一只在盘桓在舞池中的火烈鸟。

郑诚看着罗茜碧色的眼睛。真正的火烈鸟，是无法忍受任何束缚的。

舞池中，无数或有意或无意的男男女女都在乐曲当中旋转着。没有人会在这个场合下不高兴。这是一场体面的、华丽的狂欢，却只是为今夜剩余的欢愉做预告。

罗茜瞥见郑诚的神色。郑诚似乎也很开心，耳朵旁边的皮肤微微泛红，纯情得像是一个真正刚出社会的学生。

他就是这样。罗茜转完最后一个圈，笑着站在郑诚面前，看着郑诚的脸想，总会有人被他这幅样子欺骗。

舞曲终了，舞池中有人留下，也有人离开。大厅里笑语喧腾，然而就在这时，罗茜就看见大厅的门被人推开，一队穿着制服的人缓步走了进来。

领头的人罗茜认识，是章栖梅。大厅中的人声渐渐安静下来，等到章栖梅带着人走到舞池中央、罗茜面前时，乐曲停止播放。

章栖梅看了一眼郑诚，又转头看着罗茜，面无表情地宣布了众人都在等待的决定：“罗茜少校，内务部接到匿名举报，您因为涉嫌叛国，现在被逮捕询问。”

罗茜平静地伸出手来，接受了手铐。章栖梅身后的人带走了罗茜，郑诚站在他们一行人身后，注视着他们走出了大厅。

罗茜对他的看法是正确的，一直都是正确的，郑诚想。他脑中的乌托邦被血肉纠缠着，安静地在他后脑处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