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的脑海里掠过一个躺在病床上因为长久昏迷瘦得有点不成样子的身影,目光不由地追随着松田阵平的动作,脚步迟迟无法移动。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的,现在他是波本,不是降谷零,他停留在这里有危险,也没法上前给好友提供帮助。何况他不确定“O”现在的位置,是否就隐藏在这个地方的某处。
“O”不是代号,只是一个代称。在安室透接受了暗杀土门康辉的任务后,根据朗姆的许可联系了库拉索。后者虽然至始至终都通过通讯设备联系,从不曾露面,但确实一点折扣都不打地执行了朗姆的许诺,在他提出需要一个能出入某些政府活动场合的新身份时,将O安排给了他。
这人是组织派出的NOC,潜伏在政府部门。但安室透不知道他在具体哪个部门,什么职务,什么名字。后者和库拉索一样始终不曾与他碰过面,只通过电话短讯和电子邮箱联络。“O”则是便于沟通的称呼,他没法从一个简单的英文字母上得到他的任何真实信息。
安室透只能在有限的通讯语音中,推测对方是个比较年轻的男人,所以在政府部门的位置不高,不过有实权职务——足以给他安排一个能光明正大出入此次峰会的通行证。
其他的,他不急着挖出对方的身份。这种还在培养阶段的卧底,就算揪出来充其量只是条小鱼,恐怕对组织来说丢弃掉也无关痛痒。另一方面他很清楚,这个O不仅是来协助他执行任务的,更是被派来监视他的。
自从来到朗姆麾下,他已经不止一次深刻感受到朗姆的多疑犹如古代喜怒无常的暴君——有时候不一定是针对他本人,而是源自朗姆的本能。多疑或许是这些组织干部的通病,但比起在琴酒手下,他更需要时刻绷着一根弦,始终保持警惕,不敢露出半点破绽。
这一次如果不是发生了会场炸弹的意外,其实按照原计划,安室透也没把握能在确保目标安全的情况下不受到怀疑。他甚至做好了任务失败接受惩罚的准备。
从加入组织到晋升代号成员,即便主要作为情报人员活跃,安室透在任务中收割的生命也不止一两个了。那些人有组织的叛徒、敌人或者收钱买命的对象,以组织唯利是图的作风,不管什么身份什么原因被盯上,没哪个真的是全然无辜的。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一次的目标土门康辉,不说他的身份背景,只说他是上司要求重点关注的对象,在没有定论之前,安室透不可能听从朗姆的要求真的下手解决对方。何况目前为止,对土门康辉的调查尚未查到什么不妥之处,这位颇具声望的政界新星,为人似乎与公众的印象称得上言行合一。
安室透看了一眼会场头顶天花板硕大的水晶装饰灯。朗姆希望用“意外”的方式解决目标,他原来计划在动手前想办法再制造点意外造成对方“巧合”避开的结果。可实话说,他不确定这种以“巧合”破坏“意外”的情况,能让多疑的朗姆不起疑。
“快走,快跟上!”门口协助疏散人群的安保催促道,打断了他的思绪。
安室透又看了一眼好友的身影,连同不远处蹲下身查看座椅的巽夜一,最终还是转身混入了朝门外急切涌动的人流里。
眼下他自顾不暇,多做反而可能多错,金发的卧底心想,不管怎么说蜜酒也在这里,虽然还不清楚他是不是有其他目的,好歹也是一名代号成员,说不定能对松田有点用处。
“土门先生,人走得差不多了,这里不安全,请您移步。”
负责土门康辉安全的秋田劝说道。
此时会场内除了警察和几个还在安全出口处负责维持秩序的安保,只剩下零星一些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现场遗留的重要资料。
土门康辉看了看四下各自查找炸弹的几名警察,说:“就这点人,太慢了!让我们的人都去帮忙!”随即径自走到松田阵平跟前问:“秋田说你是拆弹警察?你还需要什么?你的防护服呢?你们的装备都没送过来吗?”
松田阵平正撩开嘉宾席的桌布检查桌面下有无异样。“时间很紧,我的同事只来得及带了金属探测器,但这里的装潢会减弱使用效果。”他潦草地点了点头算是礼节性地招呼,打着手电伸长脖子往里张望。
土门康辉看了一眼会场四周金碧辉煌的装饰,板正的脸上也不免掠过一丝无奈。
“土门先生!”这时盐屋警部补跑了过来,跟着劝说道:“您能让人帮忙实在感激不尽!但这里真的很危险,还请您先离开吧。”
土门康辉同样注意到了他制服上的警衔,“这么大的事,只有你们几个来处理吗?警视厅是怎么回事?”他不由看向在场另一位终于请示完上级正走过来的会场安保负责人,转而又问道:“你们呢,没有接到通知吗?”
*
“都这种时候了,前田总监关心的还只是影响到自己退任后去向的名誉问题吗?”
小田切敏也从梦中惊醒,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说话的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他小心地挪了挪身体,透过草木的缝隙张望。
这里是一座小巧的玻璃花房,虽然面积不大,但巧妙利用空间交错种植了品种繁多的花木。这个地方是他母亲生前亲自布置的,还有一张藤编的躺椅和若干置物架隐在繁盛的花木间,从外围不仔细看很难看清花房内的情形。以前光线明媚的午后,经常能看到母亲坐在躺椅上享用下午茶或者阅读的身影。
即便女主人去世好几年了,小田切家依然尽量保留了花房的原貌。年少的小田切心头烦闷的时候就喜欢过来呆一会儿,在这里回忆那个令人安宁到想要落泪的背影。今天也是如此,他不记得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此时却被没有关拢的花房门外的声音吵醒。
小田切敏也看了看天色,又看向正通过后院中的小道朝主屋走去的两个人影,心中闪过疑惑:父亲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除了父亲,小田切敏也认出了跟在后面边走边抱怨的人,是不久之前还在警视厅外遇见的奈良泽治。
而被观察的对象都没注意到花房内有人,言谈显然也少了几分顾忌。
“……比起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炸弹可能造成多严重的后果,会议讨论的重点居然是如何让媒体闭嘴,以及如何处理松田说了实话的影响和说了实话的松田本人——这样的会议纪要假如流传出去,警视厅会完蛋的吧?”
奈良泽治的脚步和语速一样,比平时快了几许。
小田切敏也微微有些讶异。他并不了解奈良泽治,但和他印象里那个让他觉得难以应付的成年人形象还是有不小的差别。这个背对着他喋喋不休的中年警官,此时多了几分年轻警察身上才易见的锋芒和情绪。
一路上他的父亲一直保持着沉默,但也没有阻止下属毫不客气的言辞。
“松田独自在与凶残狡猾的犯人周旋时,警视厅高层不忙着商量怎么给他提供支援保护市民安全,不关心怎么找出犯人和炸弹,就开始为了善后问题争执不休,要不是还有您和白马长官,真的难以想象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不仅是警视厅,其他部门那些老爷们的态度都像同胞兄弟一样心有灵犀,幸亏会场有土门先生,不然等他们肯给出指示恐怕已经……”
声音因为距离的拉长逐渐变小,小田切敏也犹豫了一下,猫着腰从花房连通工具间的小门悄悄出去,换了条路绕到前院。当他从虚掩的房门来到一楼时,两位警官已经通过后门的楼梯上了二楼。小田切敏也蹑手蹑脚地靠过去,听到了从二楼楼梯口传下来的声音。
“……犯人找上松田,恐怕和松田经手的案件有关。但他进入爆/炸/物处理班后解决的炸弹案不少,特别是萩原研二那件事之后,棘手的案子几乎都是他处理。要从中找出犯人的线索,恐怕需要时间,您突然回来一趟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吗?”奈良泽治的声音顿了一下,又不确定地出声道:“难不成……还是和那个案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