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阶口,挤满了刚刚已经爬了一大段石阶的十来个人。
燕小公子捂着腰坐在石阶上:“所以你们是想御剑,不是,御树上去?”
湛风遥有些难为情:“是...不过没想到会弄出这么大动静。”
“那我们岂不是不用爬石阶了。”有人指指一眼望不到头的天阶,夸张道,“不然爬到一半就得累死在上面。”
岳寄欢掀起眼皮:“有灵力催动才行,各位会使用吗?我们至少需要三根灵木。”
她侧头瞧了瞧身后倒塌的一大片树,树干斜歪着互相搭在一起,空气中还弥漫着灰尘扬起的雾气,活像刚经历过什么惨绝人寰的大战。
燕小公子赶忙举手:“我会用。”他拍了拍胸脯,也顾不上疼痛了,“看不出来吧,小爷我已经炼气二阶了。”
拒霜瞥他一眼,凉凉一笑:“燕小公子还真是厉害。”
燕小公子没听出来这话有什么不对,只当是拒霜真情实意的夸赞:“当然,不过不必叫我燕小公子,太过生分。”
他笑眯眯看着拒霜:“你莫不是忘了我的名字?我在天场时同你说过的,我叫燕须霁。”
拒霜面不改色:“是吗?记不清了。”
燕须霁:“......”
众人一听需要灵力催动灵树飞行,心中拿捏不定,有人问道:“倒了这么大一片灵树,宗门不会责罚我们吗?”
岳寄欢沉默了一瞬:“当然会责罚,刚才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影响了大家实在抱歉,无论如何,责罚一事同你们无关。”
众人一愣,拒霜看了眼岳寄欢没说话,算是勉强默认了这个说法。
燕须霁很义气地嚷了声:“我是不想爬石阶了,你们带我一起上去,责罚什么的算我一份。”
听闻,其他人面色还是有些犹豫,凌云宗门前倒了这么大一片灵木,岳寄欢虽说了责罚一事同他人无关,但若是他们也同对方一起御树上去,那多多少少算共犯,良心上也过意不去。
拒霜盯着面前这群神色各异的人瞧了一会,慢条斯理道:“大家若是有心同我们一道那便留下,我们自会带大家上去,就当是向大家赔礼道歉。若是不愿的,现在走就是了。”
“不愿的走就是了?”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你们毁了这么大一片灵木还扰得我们滑下天阶,说的好听,到了山上指不定要连带着我们一起受罚,怎的好意思说出这般话来。”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僵。
岳寄欢抬起眼,望向出声的方向。
除了方才站到天阶口的十来个人,还有一道身影站立在稍高几阶的石阶上。
岳寄欢注视着石阶上一身鎏金锦缎长裙的少女,略略好脾气道:“话已出口,责罚之事必然与他人无关,至于你说害得你们滑下天阶——”
“除了这位燕小公子,其他人不过是被灵力裹挟的风沙波及迷了眼,大家可是自己走下来的,我没瞧错的话你也是吧。”她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况且这股灵力一点杀气都没带,你若是当真觉得被这灵力波及身子不爽,那我便在宗门里等着你走上来,赔偿灵石也好饮丹治疗也罢。”
少女面色涨红了一瞬,面带愠怒:“大家素不相识,谁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她头上的金丝步摇随着身晃动,冷笑道,“我可不掺这趟浑水,你们要如何是你们的事情,凌云宗责罚可是出了名的严厉,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她说罢扭头就走,没再理会底下站着的一群人。
燕须霁倒是偏头高高喊了一声:“乐恣!”
少女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拎着裙摆继续往上走。
人群中有人坐不住了。
刚刚那少女说的话不无道理,大家虽说的好听些是同门,不过眼前这两位是门内争着抢着要的异行灵根,若到时候面前这几位不信守诺言,宗门又真的降下处罚,遭殃的还是他们。
想到这儿,有人拱手一别:“多谢二位提供的方法,但我等还是爬上去吧,天阶一事本就是宗门为锻炼心智所设,投机取巧反而耽误了。”
岳寄欢和拒霜听着这他句意味不明的“投机取巧”,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自便。”
一堆人慢慢吞吞接连离开,到最后,除了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的岳寄欢四人,竟只多出一个燕须霁。
五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燕小公子非常没眼力见:“我们快些上去吧,莫去管其他人了。”
岳寄欢没急着走,只是笑:“同那些人说的,你就不怕我们骗你?”她目光掠过方才倒塌成一片废墟的树林,“我们方才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看守含天镜的人却还不来,说不定这件事情除了我们没人知晓。”
“到时候若真把事情推到你身上,你可哭都没地方哭。”岳寄欢意有所指地观望着爬上天阶的人,“我可有得方法让其他人闭嘴。”
含天镜是比较低级的投影法器,没有什么回溯的功能。岳寄欢想着方才这一出闹戏宗门竟还未来人,想必是看守含天镜的弟子偷了懒,并未守在镜前。
拒霜却是比燕须霁先一步出声,似笑非笑:“我瞧着你怎对这凌云宗上下如此熟悉,我都不知爬天阶看守的法器是含天镜。”
岳寄欢抱臂微微偏头,漫不经心道:“江湖消息,正常的很。”
她望着拒霜那张永远带着笑意的脸,目光交汇,两人间又擦起些初见时的戾气。
空气凝滞了一刹那。
相比燕须霁,湛风遥就看得懂脸色得多:“好了好了,我们快些上去吧,还要睡觉什么的,早些休息也好。”
燕须霁眼睛四处瞟,没心没肺:“是是是,我信你们,就算是骗我我也认了,算我倒霉。我实在爬不动,累了一天了。”他眼巴巴瞧着拒霜,“拒霜,我们快走吧,好不好?”
空气中无形的狠戾倏然消失殆尽,岳寄欢错开拒霜的眼,凭空挑起不远处倒在一摊树里的碧落木,指尖一动,从上面削下两根拈花的长枝,捡了一只抛给拒霜。
拒霜站在原地,抬手接住,将树枝悬在地上。
“快些上去,别愣在这儿了,不是说困死了?”岳寄欢低着头转移了话题,又将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树干甩向空中。
碧落木自身的灵力就蕴含的足够多,无需使用太多灵力催动,岳寄欢灵力充沛的过分,她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操控。
拒霜不置可否,顺着她的话走:“是啊,困得不行。”她又突然道:“这下可以熟练操控灵力了?这才是你第二次用,刚刚砍树时是第一次。”
岳寄欢手里的动作一顿,她昂头无害地笑笑:“别那么肯定,砍树时你运用的灵力同样多,要这么说,你也是第一次用。”
拒霜眸光沉沉,尾音打了个圈儿:“谁知道呢。”
二人间交谈你来我往,刚刚灭下去的火气又陡然冒起,试探个没完。
燕须霁迟钝的要命,湛江离神色依旧怯怯,装作没看见。只剩湛风遥夹在这两位喜欢打哑谜的异行灵根之间,眼观鼻鼻观心,可怜巴巴:“行了知道你们很厉害,我们快些走吧,两位姐姐,当是我求你们。”
岳寄欢和拒霜:“......”
夜色渐浓,几人都累了一天,此刻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岳寄欢往后几步倚坐在相搭着的树干上,她懒怠地撑着眼皮,指了指面前的碧落木:“好,不闹了,那你们便快些上去吧。”
语气难得软下来,像只断了线的纸鸢。
湛风遥一时困神,带着湛江离颤颤巍巍往上踩,抖如糠筛,险些踩空这根低低悬在地上的碧落木。
燕须霁也踩着树尾的位置晃悠个不停,脸色发白。
岳寄欢深吸一口气,清醒了几分:“连木头都踩不上,以后如何御剑?”
燕须霁抹了把头上的汗,死要面子:“人剑合一,自然不会有分离之感,这树被你削的这么细,我又困,很难不抖。”
拒霜很贴心地劝慰:“那别站着了,坐着吧,就是难看点。”
燕须霁有些委屈:“我们可是有五个人,不够坐。”
听见这句话,岳寄欢气笑:“你们三个坐,我和她踏着树枝上去。”她指了指另外两根悬着的细枝,“怎的脑子笨,眼睛也不好使。”
她低低咕哝了一句:“放脸上和装饰似的,同那...一样。”
没人听清楚岳寄欢这声低语,拒霜耳尖一动,微微眯着眼又打起哈欠来:“别磨蹭了,要走就走,上去之后别乱动,这勉强算得是个简单的飞行法器。”
闻言,那三人也不再犹豫。湛风遥和湛江离为保安全跨坐着,燕须霁难得有了点贵气在身的自觉,撑着手斜斜坐在树干上,倒也算坐的稳。
见此,岳寄欢伸着懒腰站直。她双手结印,指尖翻飞,轻吟道:“根脉为剑,御树而行,碧落木,起!”
话落,印已结成,碧落木爆开一阵小范围的灵气光亮,而后载着三人直冲云霄而去,高悬于天阶之上,如游龙螣蛇。
碧落木已经远去,岳寄欢仰头眺望着化在黑夜中的星点,脚尖踮起:“行了拒霜,不和你闹了,我们走吧。”
“行,暂且不闹了。”拒霜拖着调子,随即轻巧地跃上花茂莹亮的树枝,懒声说:“不过得快些,落在他三人身后了。”
“落?”岳寄欢足尖一点,凌空踏上枝头,未等拒霜说完便踏枝而去,声音如风混杂在繁星黑夜里:“我可不会落在任何人身后。”
她调子轻俏,声音愈发模糊。
“谁说不是呢。”拒霜蓦地腾空而起,话语如霜雪消散,即刻化为一盏光点落进月夜,呼啸风中。
天阶之上,长夜之下。
二人一前一后,很快越过坐着碧落木的三人,消失在黑漆夜幕里。
踏枝风中,偶尔能听见燕须霁畅然的笑声,俯身是天阶上众人的抱怨,抬头就看见辰星点点。
前方是凌云宗各处在子夜时分依旧错落亮着的耀眼光芒,兰意阵阵的太清殿,开满花的仙游峰,传来酒香的绿竹林——
里面有睡得不甚安稳的玄意,在藏书阁翻阅书籍的天饶,站在窗前沉思的简林,给仙游峰花草半夜浇水的宋折镜,小口喝粥的单若水,陪高弄舒和杜一帜在竹林喝得酩酊大醉的柳扶荔...
岳寄欢几乎要融化在长风里,此刻,她终于有了重生的实感。
天光弥漫的新生,一切都明亮,一切都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