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点道理?
“其实……我刚刚就想问你了。”奥斯卡用天然柴火棍在肩头敲了敲说,“你们精灵……活到什么程度会有……怎么说,厌世感?比如,感觉这个世界已经十分腻味,没什么可留恋的,会想要……去死?反正我成为不死人后没多久就产生了这个冲动但那时又怎么都死不了了。”
“死亡却是每个人类都能承受的礼物。”格洛芬戴尔笑得高深莫测,“成为不死人之后才明白了死亡的意义,是不是挺讽刺?事实上,我确实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有哪位精灵突然发疯或者自寻短见,但有些时候……我又确实能感觉到他们的生命轻薄如纱,并没有能够立足千年的稳重根基。你似乎看了不少书?我这么说你难道没有想起谁?”
“谁?精灵吗?”奥斯卡这么问完突然感觉自己头顶冒傻气,“你说的是轻生行为载入史册的……?”
“想不起来就算了,我想说的是……”
“等等我想起来了,或者说,有了个猜测,”奥斯卡执着地竖起一根手指强调,“你说的是不是……阿姆罗斯?罗瑞恩的原领主?跳海身亡那位?”
“他确实是个典型,我还从未听过人类评价他,”格洛芬戴尔突然来了兴致问道,“你怎么看他?”
“理解不了一点,”奥斯卡摇摇头说,“如果我还是个大活人绝不可能那样做,我是说,为了一个虚幻的影子就投身大海,这我确实做不到。怎么,照你之前的意思,阿姆罗斯本来就活腻了?”
“我记得当时出这事儿时我和几位友人聊了几句,”格洛芬戴尔脸上出现无奈的笑容,“我说阿姆罗斯就是寻死,还被女精们怼了。她们的说法比较烂漫——王子只是在不顾一切地追求令他生命重新鲜活的美好,哪怕那美好犹如天边浮云,可望不可及,或者说难以把握,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阿姆罗斯也不是幼年小精,当时的天气状况,海上的种种风险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再不济旁人也定会劝阻,都拦不住他做出那样跟理智丝毫不搭边的疯狂行为。”
奥斯卡歪着头一想,确实,代入一下当时那样的场景,海面上波澜滔天,甲板都摇摇晃晃,也许还大雨倾盆,更可能可见范围非常有限,这种情况下要纵身一跃向大海要么单纯到犯蠢要么就是——
本来也不怎么想活吧。
“也许精灵比我想的要脆弱——无意冒犯。”奥斯卡挠了挠头又说,“现在我居然也要接受死亡是神明赐给人类的礼物这种说法了……也许西渡确实是最适合精灵的结局。在阿门洲精灵们肯定能完全忘记时光的流逝,在诸神的庇佑下永远不用担心灾祸——或者说接近于永远。”
“你们人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时间能治愈一切伤痛?与其说是治愈的力量,倒不如说是消磨一切不可抵挡的力量。”格洛芬戴尔说到这儿口吻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是啊,时间对精灵来说意味着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沉重,我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宁若黛尔的执拗,越深入地感受世事变迁就越清晰地体会到时光流逝,你知道吗?这个世界在人类诞生之后,整个阿尔达日新月异的变化是只有精灵活动于世上是从未有过的。所以我得承认确实大部分精灵不喜欢人类,尤其是年纪大还不怎么在乎时局现状的,他们有种类似迷信的说法——人类会带来外界的动荡和纷争,精灵的聚居地和避难所将变得不再纯粹安宁,也许这种气氛你曾经感受过?”
“确实,在密林和罗瑞恩尤为如此,但是这两地的封闭和排外给我感觉……又有些不同,当然了两地地主都很……都很友善,你的话倒是解开了我一个不甚重要的疑惑,我确实感觉精灵们对人类有种……不算恶意的排斥。”
“这种排斥你若是生活在第一纪元该是不会感觉到的,若是有,那应该是出于个精癖好问题。”格洛芬戴尔耸耸肩笑道,“我从未排斥过人类,也不介意和他们一起生活一段时间,这可能也是众神选中我复活再次来到中土的原因之一,现在轮到我问你了奥斯卡,你最开始踏上漫长旅途的动力是什么,真就是为了拯救世界吗?”
“我本来以为我是为了拯救世界,顺便光宗耀祖,现在想想,”奥斯卡挠了挠脸口气平淡得像是在拉家常,“我只是没事找事罢了。”
“……没事找事?”
“是啊,不死人在那个时候就是过街老鼠,不可能再融入正常人的生活,不可能再通过普通人能找到的渠道实现任何人生意义,达到任何成就,死又死不掉人生也无法继续,总得做点什么。正好,有这么个一听就非常耗时而且十分不易的活计,真办成了又有泼天富贵,这不就成了我的不二选择吗?”
“这么说完之后,是不是感觉似乎有什么负担减轻了一点?”格洛芬戴尔说着往堆积起来的行李上缓缓躺倒施施然伸直大长腿,“我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跟一位人类探讨这些问题,虽说你是不死人,但年纪也并不大吧?”
“嗯……不瞒你说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楚了,不是因为时间太久,是因为世界荒芜后人也变得愚钝了,我至少能确定我肯定不超过三十岁。”
好家伙,奥斯卡暗想,这么说来格洛芬戴尔的年纪是自己的两百多倍。
“放在人类中也很是年轻啊!虽然你经历了很多。”格洛芬戴尔的声线变得慵懒起来,“和你聊天还挺愉快,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一不留神都半夜了,既然你不需要睡眠的话,晚上的警戒就都交给你了,我得好好休息。”
“……行。”
于是奥斯卡眼看着格洛芬戴尔放松了身体歪头睡了过去,奥斯卡也伸直腿靠在树根下(他的行囊被格洛芬戴尔拿来当枕靠了),望着摇曳的枝桠间漏出来的皎白残月以及疏星点点的夜空开始发呆。
虽然格洛芬戴尔睡过去了,但奥斯卡也不认为自己需要太过警惕,有这种千岁精睡在对面他认为即便自己神经大条一些也不至于遭遇真正的危险。
不会有什么劫匪会动他们这种组合的主意吧?
于是奥斯卡靠着树干开始神游天外,他久违地回忆起了童年,回忆起了曾经的家和家人,试图想象兄长要是能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知晓今后他的打算会是什么表情,想着想着他又觉得很没意思,他确实早就已经不在乎那个曾经总是压他一头令他生无可恋的兄长如何看他了,哪怕是兄长立刻活着出现在他面前奥斯卡的态度也不会动摇。甚至换成父亲来奥斯卡也能泰然处之,不为所动,当然若是受到了冒犯那又是另一回事。
奥斯卡突然有种自己三十上下活过了七十年人生的感悟和通透。这可能就是格洛芬戴尔能跟他聊得来的缘故。
这是不是也说明……这辈子已经活够了。
人生如果可以被压缩,是不是就像自己这样?
奥斯卡很难不承认自己居然还在劝服自己心如止水地去传火。
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高尚,他的传火意志还是有些动摇,不过就像格洛芬戴尔说的,老实承认直面真实的自己会有种负担被移除的轻松感。
坐得无聊了奥斯卡便起身练剑,枯坐很无趣,练剑却能让他沉迷到天明。天刚放亮格洛芬戴尔就醒了,他吃了点兰巴斯就提议继续走翻越雾山,奥斯卡自然也没有反对的道理,于是跟着他继续往山中进发。
越往上攀登植被就越少,积雪和裸露的岩石就越多,有时候他们抬头还能隐约看到云雾之上耸入天际的部分山峰,当然了,始终看不到峰顶。走着走着格洛芬戴尔在前头突然来了句:“啊,眼下突然令我想起一桩四千多年前的往事。”
“……你指的是什么?”
“你大概也在书里读到过,刚多林陷落后幸存的居民在浓烟掩护下逃入了环抱山脉,那时我负责护送他们,伊缀尔图奥一家也在其中,鹰之裂隙……跟这里有些相似。”
难怪他会突然想起这件事,确实回想起相关事件的奥斯卡暗想,那是他的死亡之日啊。格洛芬戴尔就是在鹰之裂隙与炎魔殊死搏斗坠下山崖死去的。
想到这儿奥斯卡突然意识到,看着个“活的历史”轻描淡写地讲述自己的忌日发生了什么,真的是件非常非常奇妙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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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活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