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来进门时便见宋知微在哭。
“这是怎么了?”房内就宋知微与叶大人,叶大人还在卧榻沉睡。徐清来见宋知微坐于榻侧,泪落如珠,心中生出一种怪异,“你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大人救不回来了。”
宋知微道:“呸呸呸!不许你这么说。”
徐清来步至近前,握她手腕诊脉,片刻道:“那你就别哭,你这身体状态比叶大人还差,坐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屋躺着去!”
大夫的话不敢不听,她只能默然,任由徐清来搀扶而出。
方出门,忽迎面撞上一人。
李怀目如寒星,一双眸子冷冷盯着徐清来的手——正握着宋知微的小臂。
而徐清来一见李怀,蓦然想起宋知微受辱罚跪之事,气不打一处来,目光如冰,冷冷盯着李怀。
宋知微没心没肺,丝毫没察觉两人的异样,“阿清,这位是景王殿下。”
徐清来漫不经心,拱手一礼,“殿下。”对这骄横之人,他不愿多言片语。
宋知微见徐清来又是一副臭脸色,知其不喜权贵,素来不给显贵好脸色,幸亏医术高明,且年幼孤苦,他人也不同他多计较。
她紧了紧阿清的手,阿清不愿的事,她不强人所难。向李怀行一礼后,领着阿清与李怀擦肩而过,自行离去。
可一举一动,落在李怀的眼中都是亲昵,宛若两人本为一体,而李怀是多余的那位局外之人。
心中五味杂陈,滋味如吞食未熟的果子,又酸又涩。
宋知微问徐清来:“父亲遇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徐清来说:“此事说来也简单,那日我随叶伯父离连江县县衙,乘车欲前往河州。途中,遇一小童险些被马车撞伤,叶伯父下车抱起小童,谁知那小童竟拔刀刺伤了叶伯父。”
宋知微闻之,心惊胆战,府兵守护森然,不好下手,竟然就出如此阴损的招数,“那小童后来作何处置?”
徐清来想起那个小童都胆寒心颤,道:“现正囚于鄯州牢狱中,依律应该在河州就地正法,但叶伯父说这孩子是受人指使。如果愿意与我们联手,抓住幕后之人,还有宽宥的机会,从轻处理。”
父亲出于怜子之心,想给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宋知微问:“那小童可愿意供出幕后之人?”
徐清来摇头,“听说叶伯父一入牢房中,那女童便破口大骂,斥责叶伯父害她父母惨死。”
宋知微惊呼:“什么?!”
徐清来说:“我也奇了怪,叶伯父自从抵达河州,一心查究账簿的事,我随其左右,未见害人之举啊。此事细节或许你得问你父亲才知道了。”
父亲虽无害人之心,但他查账之际,却揭露贪污受贿之罪,幕后之人所不容。此时,或有替罪羊被推出来以挡箭,或有人被杀,而嫁祸给父亲,都是可能的,只要能将仇恨引到父亲身上便能实现借刀杀人。
宋知微还想继续问,却被徐清来阻止,“好了,你别操心了,现在不是都好了吗?倒是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我才不在几天,你就浑身是伤了。”
宋知微想起阿忠,不想再说。
徐清来见她容色黯淡,阿忠这孩子,数日相处下来,知其懂事、善良、知恩图报。他听闻这个消息时也是唏嘘不已,世道如此,善行未必得善果,他早有所知,却还是心疼这小孩走世间一遭,吃了这么多苦。
“你尽力了,自己都被打的半死不活,也没能把他救回来。”好话从他的嘴里说出,却听起来不是个味儿。“可能这就是命。”
命?她宋知微最不信命,只信事在人为,若事未成,就是她的过错。
“阿忠的父母,以后也是我的父母,每年我将给他们寄奉养之资。一切都是我不好。”
徐清来道:“你的父母可真多,有生身父母,有我娘,有叶家,现今又添了个蒙家。你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干嘛?阿忠是你救回来的,没有你救,他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埋在山脚了。你不是说那山下还有很多孩子吗?你怎么就不去把他们的父母也当做自己父母?你每次就多管闲事,显得自己多正义崇高。”
关心的话说出口,却化作一把锋锐的利剑。
宋知微喝道:“那你呢?你就不好多管闲事了?不是你把那个老婆婆带回家的吗?”
至亲之人,方知刀扎哪里最疼。
那是徐清来心中之痛,夜夜梦回,大雪纷飞,他重返那个胡同,看到墙角奄奄一息的老婆婆,梦中的他却径直走过,没有停留一刻。
因为这是他最想回到的时刻,他要返回那一刻,不救那个婆婆。这样他娘不会被传染肺痨,也就不会死去了。
话一脱口而出,宋知微便后悔了。二人自幼相伴,知对方甚过自己。这话伤害多大,她懂。
徐清来闻言,顿时红了眼眶,“对!是我多事!就我爱管你!”
宋知微看着徐清来愤然离去的背影,往事浮现眼前,三人有三个姓,却同有一个多事之心,可谓家风了。
若是无此风,她与阿娘、阿清也难成为一家人。
正当宋知微翻箱倒柜的找靴子时,灵溪匆匆而来,“姑娘,王少郎现于衙门状告姑娘擅闯宅院,致人死伤。”
宋知微愣住片刻,便反应过来,这厮倒打一耙,从我院里带走阿忠,还反来告我!
她问灵溪:“他今日才醒的?”
灵溪说:“是,浑身包裹严严实实,着人用担架抬去的。现在衙门的人要拘捕姑娘见官。”
宋知微冷笑:“好好好,我们就来当堂辩个分明。”
鄯州府衙大门前,百姓围观,叽叽喳喳地低声讨论。
“还有王少郎告他人的时候啊?稀奇!”
“可不是嘛!以往都是他人状告王少郎,还得被反咬一口,今番哪位高人替天行道,出了这口恶气啊?”
“听说是一个女子,闯入王少郎府邸,还把护卫和王少郎都打伤了!”
“天哪!这么厉害!打得好!”
“你再高声些,生怕王少郎听不到啊?他打不过京兆尹的女儿,可打得过你。”
只见东侧徐徐行来一红衫佳人,姿容绝世,引得众人瞩目,见其随捉事所由步入大堂,众人窃窃私语。
“这女子莫非就是被告?”
“估摸就是了,你看这气度!”
大堂之内,“正大光明”匾下、“海水朝日”图前,一人手持羽扇,急急扇风,却难掩额角的汗珠滚滚。
鄯州刺史常文山,心乱如麻,左边是陇右节度使之独子,右边是新任京兆尹之女,真真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但有人给他说过一句话:“天高皇帝远。”
下一句是什么?
民少相公多!
他是机智的,非但才智出众,处世更圆滑,若非如此,他也走不到这个位置。这句话不仅指百姓,也暗喻他自身的境遇啊。
任他京兆尹又如何?长安权势再大,但鄯州的事,他还能越俎代庖?办好节度使的事,才是头等大事!
虽心有所向,节度使坐旁听的威势,令他汗流浃背,未敢稍息,他拿巾子擦了擦,道:“今日开堂审案,传原告上堂!”
王烨华被四人用担架抬了上来,浑身包裹地严严实实,仅露面部五官。
常刺史见王少郎之状,瞥了眼节度使王良弼,观其满溢怜惜之情。
哎呀,这被打成这般模样,看来这京兆尹之女果真是泼辣。
常刺史道:“原告有何冤情,细细道来。”
王烨华言语含糊,如同嘴里含了物,“宋知微这个悍女!无故闯入我宅院,致使我和我院中的侍卫、仆人死伤数人!”
常刺史对书记官道:“书记官,将原告所述记下。”随即高声宣:“传被告上堂!”
宋知微步入堂中,跪拜,“民女宋知微叩见大人。”
常刺史问:“被告宋知微,原告王烨华状告你无故闯入其宅,致人死伤。可有此事?”
宋知微辩解:“大人明鉴,民女确实曾入王烨华宅院,却非无故,是因他掳走我小友。至于他所说的致人死伤,实则民女入院时,我小友已被他打的遍体鳞伤,他见我到,便命侍卫围攻。民女实乃出于自卫之举!”
常刺史见京兆尹之女口齿伶俐,以他对王少郎的了解,这事还真可能如京兆尹之女所说。
这更棘手了。
常刺史询问王烨华:“原告王烨华,被告所说是否属实?”
王烨华情急辩解:“大人,她胡说!是她先动手,我才自卫!”
常刺史松了口气,佯作审度双方之态道:“双方各执一词,需有证人,传证人上堂!”
一个熟悉的身影佝偻上前。
怎么是蒙婶子?她不是应该在阿忠归葬途中吗?她在这里作何证?
一阵寒栗顺着脊背爬上了宋知微脖颈。
蒙婶子颤颤巍巍看宋知微与王烨华,被王烨华瞪一眼后,连忙一头磕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小、小民朔州人士,到鄯州接儿子回家,暂住、住节度使府,那日确实是王、王少郎邀我儿子过去一叙。”
常刺史问:“你有亲眼所见是谁先动手吗?”
蒙婶子垂首沉默良久,常刺史又催促一遍,她才闷声道:“是、是宋姑娘…”
宋知微如遭霹雳,呆在原地。
她深知好人未必得有好报,她也承认世上多是凉薄之人。可真让她咽下这个黄连,她是吞不下,吐不能,含在口中,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常刺史又瞥了眼节度使王良弼,见其闭目养神,心知差不多了。
“被告宋知微,你可有证人上前?”
回答常刺史的是沉默。
常刺史又问了一遍,依然是沉默。
哀莫大于心死,满腔孤勇热血惨遭践踏。她到底是年少,未谙人心复杂。
常刺史问道:“那你可认罪?”
宋知微冷笑道:“不认!他请人做假证,我为何要认?!”
王烨华嘲讽道:“你被你请来的人指证,心中悲愤难抑?那也别血口喷人啊,做假证可不是你口一张就成的。你无人证,你还在这猖狂什么?!”
“谁说她没人证的?!”一清冷男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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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遭反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