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俊俏少年徐步而来,马尾高束,随步伐左右甩动。
灵溪见状,识趣退避。
李怀见一红衣女子坐于廊下的石阶上,手托香腮。
他眉头微蹙,瞅了瞅地面,坐地上不脏吗?
再看宋知微,一脸不悦,竟不睬他。
李怀道:“孟氏家人团聚,如此大喜之事,宋姑娘为何独坐此地,生闷气?”
宋知微不自知,她从来都是喜怒形于色之人,身旁之人稍加留心,便能知道她此刻的情绪。
彼时,她望着院中海棠花,花繁叶茂,花叶飞舞,飘向何方?只由风引导。
她轻叹道:“世间女子,多是不易。”
李怀说:“所以,更须自寻乐趣。”
宋知微以为李怀一天之骄子,养尊处优,不识世间女子的难处。
她惊讶回首,道:“殿下竟能体恤女子之苦。”
李怀含笑,轻启檀木扇,“那是自然。”
宋知微发现,檀木扇总随他心情而开合。
此时,他是心情不错。
宋知微转头,依旧手撑下颌,无奈道:“可是也需要有自得其乐的机会才行,若是受制于人,什么事也不可为。那该如何是好?”
李怀合扇,以扇敲掌道:“那当奋起而争,争得一线生机。”
她凝视地面,见蚂蚁正勤勉搬运一颗米粒,比它身体大一倍的米粒。天地万物,本就是弱肉强食,这是世间法则。
正如李怀所说,争,必定要争。
李怀用扇子轻叩她肩膀,言道“本殿下此番亲至,是要告知你金城郡刺史黄青莲罪诏已颁布——待秋后问斩。蒙忠仁指控王烨华为同犯,等他回来,你带他来见我,供词证言须记录在册。然后,他便可随家人一同返乡。”
宋知微低声应道:“嗯。”
心中似乎有千斤重担卸下,这是她十四年以来,首次遇到此等恶行,终于得见恶有恶报。那她也很快能与父亲汇合,共赴长安,开启新的篇章。
她轻声问:“我父亲近来可好?”
李怀正欲离去,闻言便停步答:“安好。”
宋知微没有再言语,默默感受那人渐行渐远。
心头烦忧一扫而空,她起身疾步,借助树干之力,一跃而上海棠花枝,轻折一枝海棠,细嗅其香,淡雅宜人。
海棠花之花语——游子离乡,思愁别绪。
这也是她对同兴巷的眷恋,祈愿同兴巷的同伴都能安康,各得其乐。
当她负手持海棠花枝步入厢房时,只见蒙氏夫妇均躺卧在地上,昏迷不醒。
而阿忠的轮椅倾覆于地,人以不知所踪。
她伸手探婶子的鼻息,幸好!尚存气息!
摇晃间,蒙婶子由昏迷中苏醒,见宋知微,急呼道:“小丫头!”
宋知微紧紧握住蒙婶子举起的手,应声道:“婶婶!阿忠呢!”
蒙婶子抱住她泣不成声:“忠儿…呜呜…我儿啊!”
宋知微摇晃其双肩,厉声喝道:“婶子,冷静!哭没有用,你且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蒙婶子被宋知微吓到,眼泪顿止,“当时,我们正在说话,说途上遇到…”
宋知微打断:“说重点!”
蒙婶子一时觉得眼前的小丫头好陌生、好严肃,不自觉的听从其命令,坐于地,低头道:“进来一个仆人传唤,说你要他现在带阿忠去寻你,可阿忠说,你是不会让生人来引他走。便问那人是谁,那人一见事情败露,就打晕了我和老头,后面我们就不知道了。”
蒙婶子言语期间,宋知微检查阿忠的轮椅,这个轮椅乃她托人制得,内设机关,专为防止有人趁其不在带走阿忠。
她将轮椅倒置,其下黑板上,写着“王少”二字。
王烨华!
她起身疾行,直奔节度使府西院的丹阙院——王少郎现居住之所。
门口两黑奴守卫见一红衣女子急奔而来,遂拔刀阻拦,然而此红衣女子功夫奇高,双掌如泰山倾倒,劈得两黑奴登时目眩神摇,须臾间便昏晕了过去。
她推门而入,环顾四下,院内静谧异常,似乎无人迹,每扇房门都掩着。
看来得造出大动静,引林中藏鸟自己飞出来。
从门口两黑奴身上取下两把刀,一阵云踪步,将左边最近的几个厢房之门全部劈开,砍至中厅时,她察觉厅内有人,因她听着桌椅响动声。
退步数尺,蓄势待发,猛然挥刀掷出。
十余箭矢齐齐射出,与钢铁刀身相撞,铁器铮铮响声在中厅回荡。
几瞬息后,落箭满地。
厅中埋伏者仍未现身,宋知微冷笑,以火折子点燃三物,投掷入内,噼里啪啦声大作,股股刺鼻烟雾弥漫,顿时,厅中目不可视、鼻不可呼,咳嗽声、呼救声此起彼伏。
王烨华狼狈逃出,只见宋知微提刀立于庭院之中,一身朱红色衣衫,被风卷起,目光冷冽,恍若地狱使者索命。
他吓得退了一步,正与后面逃出的府兵及数名黑奴相撞。
其中一名黑奴,正拖着阿忠。
历经月余悉心照料的阿忠如今却再度满身伤痕的出现在她面前。
阿忠在厅中也被爆星珠的烟雾所呛。这爆星珠就是一小型伏火雷,乃宋知微所制的一秘宝。
他艰难地向宋知微呼唤道:“宋姐姐!”
宋知微目睹此景,心如油煎,她年少气盛,总将世事幻想得过于美好,救一人于水火,失而复得的喜悦尚在心头,却又面临再度失去之痛。她难以自持,镇定面对。
王烨华面露狰狞,发疯似狂笑:“哈哈哈!你这个贱|人!给我杀了她!”
他被宋知微以这种方式轰出来,颜面尽失,必须要让这个贱|人求饶!
宋知微的身手,王烨华略有耳闻,但他不信!不信一女子有何能耐?女子除了为床|笫之欢所用,别无他处。
话音落,身边十数名府兵与黑奴一拥而上,但都未及一个回合。
因宋知微一招断海将院中众人尽数击倒,半数躺在地上,捂腹呕血,痛极已再无还手之力,另半数已昏死过去。
这一招内力极厚,宋知微是天生武学奇才,天赐良能,年仅十五,内力却似习武二十余载之人。其内力至阳至刚,然而其体质至阴至鸷,所以每每爆发断海,两股力量同时迸发,其气势动荡,竟有劈山断海之威,激起狂涛怒浪。
但她对内力与体质的驾驭尚浅,每施一次断海,她便浑身痛一次,内力在气海中横冲直撞,导致她短时间内很难再聚内力。
此招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策。
她擦掉唇边溢出的血迹,艰难迈步,将阿忠抱起。
阿忠居众人之后,又有一黑奴挡着,受断海的波及不多,所以仅仅是晕了过去。
忽然一阵强劲掌风伴随悦耳铃声袭来,震得宋知微扑在阿忠身上,一口鲜血喷出。
她回头看去,一男子正疾步奔向王烨华,抱起昏死的王烨华叫:“少爷!”
此男子高大壮硕,面如锅底,胸前悬坠一银铃,随其动作而叮铃作响。
见怀中之人无意识,手颤颤巍巍探其鼻息,遂肩头骤然松懈,长舒一口气,将王烨华轻轻放下,取下胸前银铃,放于王烨华胸前。
起身向宋知微走来,那是一充满恨意的眼神,想把宋知微以乱掌劈死的眼神。
手作砍刀势,似有刀风绕于手掌,宋知微识得这是劈空掌——掌法如刀,劈开虚空。
她再次抱起阿忠,此时内息紊乱,难以与之抗衡。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打不过就跑!
云端步踏出,无人可追上。
但她忘了她此时是内力紊乱的状态,臂中还挟携着一人,行速大减!
那男子一掌打在她面前——竟落了空。即使她状态不佳,也不是随便就能击中的。
可第二掌,却劈向宋知微的臂窝!
她侧身向右躲避,却正中第三掌!
锁骨实实在在的挨了这一击,不知是不是骨折了,锁骨处传来剧烈疼痛,令她一时间痛得眼睛都不能睁开,几欲呼喊。
臂中的阿忠坠地上,宋知微已经无暇顾及,因接下来的劈空掌如雨点般劈下,她慌忙闪避间已渐渐离阿忠远去。
听泉剑极其依赖内力,须以锁喉、缠腕、绕指之法制敌,甚合宋知微之用,因以其雄厚内力与云端步,宛若灵蛇出洞,瞬息间便可令敌人如紫电穿心,快速结束战斗。
可现下不行,她只得以听泉剑行防守之势,可久避之下,对方终有得手之时。
她从后腰间掏出仅余的两颗爆星珠,此物难制,她一共就做了十颗。
五颗给了徐清来自卫,另五颗留自留。
爆星珠一出,烟雾再次云雾般弥散开,她欲趁此迷乱抢走阿忠遁逃。
可那男子如同能听心声一般,先她一步抓阿忠跃上屋脊,提着阿忠冲宋知微喊:“你要他?”
宋知微急道:“不是!”
那男子如同鬼魅般,邪笑道:“你伤了我心爱之人,那我便以牙还牙!”
“不!!!”
一掌如雷霆万钧,震得昏迷的阿忠口中鲜血如泉涌!
宋知微泪如珠链断线。
“阿忠!”她不顾身痛,狂奔过去,接住坠落的阿忠,也被其砸得双臂剧痛。
她泣不成声的喊:“阿忠!”边以手指探其脉搏,试其鼻息。
皆如死水平静,毫无波澜。
她肝胆似裂,抱阿忠尸体埋头痛哭失声:“啊!!!”
阿忠历经苦难,终获自由,不远处的厢房中还有他刚重聚的家人啊!
他本来是要明日便启程返乡的!
他本来是要重新来过,重头活过!
宋知微抬首,见那人跃下,正欲背负王烨华离去。
此时的她已丧失理智,她为阿忠不平,她为这苦命的孩子痛哭。发疯似的奔向那人,持剑胡乱挥砍,无章无法,怒吼:“去死!”
可那人未伤分毫,仅一掌就击退了宋知微,她撞在门上,轰地一声,口中鲜血喷涌而出。
那人笑道:“怎得,那是你情人?你要同归于尽是吗?我成全你啊!”
宋知微的伤势重到已经一句话也无法说出,见那人逼近,再次握紧脱手的听泉剑。
电光石火之际,一把檀木扇如疾风骤至,直指那人,他用掌横档,徒劳无功——只得步步后退。
左侧忽飞来一箭,速度之快,疾如流星,那人根本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箭矢穿左胸而过。
未及喘息,一道黑影掠过,立于他与宋知微的面前,他却轰然倒地——颈项间豁然裂开一个极深的口子,鲜血汩汩涌出,口中亦如泉喷血,不过数息,双目圆睁,气绝身亡。
一切太快,不过转瞬之间。
李怀抱起地上呕血的宋知微,试图用手捧住那不断涌出的鲜血,急呼:“宋知微!宋知微!”
他忙从怀中取出一小白瓷瓶,手颤心急,倒出一粒小药丸,欲喂到宋知微口中,却被一把推开。
宋知微泪眼含悲,哭喊:“殿下!阿忠…阿忠他死了!”
李怀忙应:“你快吃药!再不吃你也要死了!”
等她服下药丸时,也因力尽昏厥而去。
李怀轻探其脉搏,脉象纷乱如大雨砸地。遂抱起宋知微,疾步奔出院外,一路上他都以左手轻握着宋知微的手腕,他要知道怀中人的生死。
心如暴风过境,如战鼓乱擂,如钝刀绞肉。
适才与宋知微分开后,他便领海青、松蓝二人前往邻县查探账簿一事。
忽有探子急报,一高壮汉子以强横掌力将丹阙院所布十几人马尽数击溃,寻常府兵难以匹敌。
更有一个要命的消息——宋知微为救阿忠,孤身独闯丹阙院!
他深知宋知微武力高强,可终究是少年意气,性情冲动,又救人心切,恐乱阵脚,加之若那掌力强横之人赶去……总之危险!
待他匆匆赶到,果不其然,见宋知微身受重伤。
途中,他步伐虽缓,却似千钧重,每一步都踏在心尖上。宋知微的脉搏如同悬在他心头的利剑。
虽已服下强效救心丸,护住心脉,但遭掌劈之人大多是内外俱伤,骨伤更重,稍有不慎,便可能造成二次的伤害。
此时他看了一眼宋知微,面上血色尽褪,如白纸一张,往日争锋相对的那朱唇因失血而苍白,若白练般令人心惊。
该死!
平日里觉得不过几步的路,此刻为何如此远。
宋知微,你别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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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修改过[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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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断肠花(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