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伫立于檐下,背对焚毁的寝房,以檀木扇掩住口鼻,询问:“王良弼没跟来?”
松蓝立于其身后,答:“未跟来。”
李怀收扇,负手而道:“你觉得此人如何?”
松蓝略思须臾道:“谦卑,勇谋兼备之人。”
李怀握扇的手稍紧:“他是金城郡人士,据说其母萨瓦族,父亲为汉人。自小通晓五族语言,狡黠机智,见人则言人语,见鬼则言鬼语,伪装甚佳。适才试探一二,也是对答如流,我观之,不宜轻举妄动,需深入虎穴。你去告知他,这府邸不宜居,另觅新府邸。”又展开扇子,含笑道:“或可居节度使府。”
松蓝领命,遂退下。
等海青前来传讯宋知微需要迁居之际,宋知微正于梨树下酣眠。
海青轻步近前,玩心大起,屏住呼吸凑至耳畔,大呼一声:“走水啦!!”
要说她是习武之人呢,第一反应便是如弹丸般跃起,这一起,不料正将海青鼻子撞个正着。
“啊——”一声惨叫。
宋知微惊慌失措,看海青蹲地捂着鼻部,关切问道,“海青,你怎么了?”
待她看清海青鼻血如注,更是忧心忡忡,“怎得这多血啊!”急急递出袖中手帕给海青。
海青接过,低头用帕子捂鼻,嘟囔道:“还不是宋姑娘!”
她纳闷,“怎得是我了?”
海青说:“我好心来唤宋姑娘,宋姑娘就撞我鼻子,都流血了!还能不是你?”
她脑瓜一转,方领悟过来,原来适才海青想吓她,却反被误伤。
遂起身,叉腰,怒道:“好啊你,唤我便是于我睡着之时在耳边大喊‘走水啦’,那你被我撞到流鼻血也是自作自受!”
海青见颠倒不了黑白,遂话题一转,“我是特来告知宋姑娘,速速收整行囊,今日便迁居至节度使府中暂住。”
现轮宋知微崩溃了,“啊”惊呼一声,“老天爷!怎么又搬啊!今日才与灵溪将行装安顿好,熟悉了这府邸的设施,又要搬!”
海青不以为意,耸肩。
宋知微问道:“那你们呢?”
李怀呢?
海青理所当然的答:“我们自当同行啊!宋姑娘此问,好生奇怪,自京兆尹大人外出公干,宋姑娘何时与我们景王分开过?”
这话海青未曾觉得有何不妥,倒是让那个没开窍的宋知微听的一愣一愣。
什么叫没分开过?我与他也没在一起过好不好!
宋知微挥手,“算了,我们终究也是听安排。”
海青唤住准备离去的宋知微,“宋姑娘留步,殿下还有一言命我传告呢。”
宋知微驻足,问:“什么话?”
海青边审视鼻血是否已止,边回答道:“令你务必留意蒙忠仁安危。若是见到坐轮椅之人或是与老道所述相符之人,即刻来寻殿下。”
宋知微一愣,原来李怀移居节度使府是为了这个。语气一软,“知道了。”
欲提步之际,又道:“若是遇到打不过的,可来唤我助。”
海青欲反唇相讥,宋知微却已入屋内,他仍对屋内大喊:“瞧不起谁呢!!”
阿忠听屋外咆哮,见宋知微入内即刻关闭房门,问道:“宋姐姐,外面是何人?”
宋知微道:“是海青。现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阿忠沉声说:“坏消息吧。”
宋知微道:“我们要移居了。”
灵溪没大没小的仰倒于榻上,“啊!苍天 !杀了我吧!”
宋知微掩口而笑:“好灵溪,同我待久了,也与我一样了。”
灵溪坐起身,问:“姑娘这是何意?”
宋知为自己斟茶,轻启朱唇,“适才海青来告知我时,我也同你一样。”说罢,仰首长啸:“啊——老天爷!”
灵溪被她这么一逗,笑的灿烂,“姑娘就别戏我啦!”
宋知微含笑品茶,轻叹道:“没办法。与其怨天尤人,不如转念开怀,乐而受之。唉!你们怎得不关心好消息?只问坏消息,未免过于悲观矣!”
阿忠急切相道:“问呢!那好消息是何?”
宋知微轻置茶盏,移步阿忠身侧,招手示意灵溪近前,低声神秘道:“上次掠走阿忠的贼人,或许就藏身于节度使府!”
灵溪惊呼道:“那算何好消息啊!”
阿忠亦附和:“是啊,那更危险了。”
宋知微毕竟年少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叉腰挺胸,昂首道:“怕甚!有我在,阿忠你必不会有事的!”
灵溪知道姑娘身手了得,一般人都敌不过,还是担忧道:“姑娘武功高强,可也总有您照料不到的时候吧,若是此次去节度使府……”
宋知微心知他二人担心狼入虎口,她何尝不怕,可她是二人主心骨,若是她也心生畏惧,那这两人更得觉都睡不安稳了。
她欲告阿忠——虽惧,也要面对,与其逃避,不如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的。她的想法与李怀不谋而合,如若此线索先入她耳,她也会勇闯虎穴。若仅仅是在门外徘徊,那要何日才能了结。
她轻抚阿忠手,语重心长道:“阿忠,从此刻起,我将与你形影不离,直至你与家人重返朔州。”
阿忠深信宋知微,点点头“嗯”道。
当日,陇右道节度使府内好生热闹,府中头回迎来如此尊贵之客——景王,乃当今圣上盛宠之子。自节度使至扫地之仆,都如惊弓之鸟,唯恐招待不周,令景王不快。本欲将节度使寝室让与景王,可景王手一抬,婉拒了,说住东厢房即可。
这可令王良弼犯愁,东厢房是其子的寝室。
王良弼唯有一独子,还是老来得子,故宠爱有加。
王良弼身为节度使,带兵作战以雷厉风行著称,将士们都愿意追随,出生入死。而独独对于教育儿子一事,他常感力不从心。
他期望子承父志,执干戈以卫社稷,成将帅之才,可惜儿子不肖,耽于声色,溺于博戏,屡肇祸端,都由他这个做爹的善后,扫除纷扰,收拾残局。
以至于鄯州民间有句民谣:“陇山高,黄河长,投胎要像王少郎。”
后面还有一隐语,却不敢宣之于口:“金冠玉带耀日光,做陇右道土皇帝,威名扬。”
节度使府中,唯独王少郎——王烨华,对景王驾临一事无动于衷。也是,他都自诩“小皇帝”了,何须在意一皇子呢?
得知东院须迁居景王之下,王烨华怒的拂袖而去,王良弼见其状,也愤然碎杯,怒斥:“逆子!”
王良弼心知肚明,王烨华领着侍卫往绮梦楼去——鄯州最大雅妓之所,王烨华常宿之地。
待李怀立于东院亭中时,已是暮色四合之际,残阳如血,闭目沐浴微风,这炎热夏季,热浪逼人,令他食欲不振,此刻正于亭中纳凉,静候仆人奉上晚膳。
今日的晚膳,他特地叮嘱,备冷淘,昔日宫中,他便爱食冷淘以消暑。
宋知微推轮椅带阿忠入东院,见海棠与梨花共舞,宛若仙葩飘落。
一六角凉亭矗立东隅,残阳洒于凉亭中躺椅之上的俊美男子,躺椅轻摇,其面如冠玉,真似画中人,眉目如画,鼻梁高挺,肌肤若午膳蒸的嫩鸡蛋,触之即破,而那红唇……在暖红夕阳映照下,更似鸡蛋黄,嫩滑无比。
宋知微不自觉舔唇,脱口而出:“流心鸡蛋黄,最是美味。”
阿忠一惊,抬头看宋姐姐对亭中人出神,景王正在小憩,与鸡蛋黄有什么关系?他轻摇宋知微手,“宋姐姐?”
宋知微回神,看阿忠指了指她嘴角,她伸手一抹,好家伙,怎么还流口水了。
阿忠问道:“宋姐姐,你很想吃鸡蛋?一会让厨下备,可别流口水了。”
宋知微尴尬一笑,说:“嗯,定是晚膳没吃饱呢。”
阿忠笑:“宋姐姐一日三餐,顿顿两碗。”
这话说出,自觉失礼,再看宋知微,面露羞赧,挠头说:“宋姐姐,抱歉,是我失言了。”
宋知微不以为意:“这有什么!我本就饭量惊人啊,你说的是事实。习武之人,吃那么少,哪来的力气啊。”
她推阿忠到亭子,其实在他们刚入东院时,李怀便醒了,所以适才的一言一语,皆入他耳。
想吃鸡蛋黄?
不知今日厨下可备了没,我不喜吃。
宋知微俯身,凑近李怀,她看他睡态安详,想起海青的恶作剧,突起顽心,欲效仿海青,吓李怀一跳。
不过我比海青机灵,那废物被撞,我可不会!
当她轻靠李怀耳侧,那俊朗侧颜突然转了过来,一双含情目凝视她,长睫卷翘,她忽生想用手指摸一摸的想法,如此浓密的睫毛,是不是触感如家中鹦鹉的羽毛。
可她终究没摸上,因为“鸡蛋黄”开口说话了:“放!肆!”
一言既出,她恍若梦醒,急退至阿忠轮椅之后。
犹如飞鸟遭冷水泼身,全身湿透,她不知如何形容这种心情。
她立在那里,不言不动。
一时之间,三人静默得令人窒息可怕。
李怀开口:“何事?”
阿忠抬头,见宋知微神色黯然,拱手向李怀行礼,“禀殿下,我与宋姐姐此番前来,是想与殿下汇报一事。”
李怀闭眸,轻言:“继续。”
阿忠道:“我适才听到王少郎的声音,似曾相识,想是在乐园听过。”
李怀睁眼:“王少郎?”
阿忠说:“是,乐园均是与我年纪相反,甚至比我年纪还小的孩童,男女皆有,王少郎曾入有女童的房间,那时我被罚在外面,所以听得一女童房内的声音,王少郎的声音是少有的少年音,乐园里,往往都是中年男子。我印象深的还有一点是,他令人称呼他为…皇上…”
李怀倏然起立,怒斥:“大胆!”
阿忠欲跪,跪不了,只得战栗:“殿下……”
李怀胸中怒火如焚,“此子…真是胆大妄为!”
自幼受教,即便怒火中烧,也难吐半句脏言。
阿忠继续说:“而且,我曾见过他真容,若得见这个王少郎,我定能指认。”
李怀疑云满面,“你不是说他们都戴面具?”
阿忠似乎也不解,“他是我见过唯一不戴面具的,不知为何。”
李怀说:“行,待晚些时分,我将召他前来,你可隐于屏风后观之。”
阿忠应道。
两人离去后,李怀坐于躺椅上,良久才吐出胸中怒气,真的是胆大包天!看来传闻是真!
李怀低头看掌中——一缕长发,方才近身之际,心跳似乎漏了一拍,连呼吸也几欲凝滞。
每每与她相近,总不自觉地情绪起伏,心潮澎湃。
这是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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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