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雨,空气还有些清新。
陆家村的乡间小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慢悠悠地行驶。
“少爷,您别怪老爷,”李管事看着只留给他一个侧脸的陆玄说道,“实在是这次王公子伤的有些厉害,老爷没法子,才把您送回祖宅躲躲。”
陆玄并不理他,李管事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少爷这是还在气头上,继续劝道,“老爷说了,等王公子身体好一些,他就立刻派人将您接回去。”
前几日少爷不知道为何,当街和那王公子打起来了,少爷下手有些重,那王公子人到现在还没醒。
王公子是王富商的老来子,平日里疼的跟眼珠子似的,这下被打了,王富商立刻就不愿意了,带着人上门要老爷给个说法。
老爷没办法啊,不好将这些富商得罪了去,于是当场将少爷打了一顿,送回老宅了。
老爷的老宅在陆家村,出了名的穷地方,少爷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被送到这么个地方,心里存几分怨气很正常。
想到出发前夫人安排的话,李管事琢磨了一下开口说道,“夫人在这边给您找了个仆从,是个肯吃苦、能干的,少爷到时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他。”
陆玄只当李管事的话是耳旁风。
心里默默诽腹,那王志才可真是废物,明明是两个人打架,自己没打过,还让老子出面,不够丢人的。
他心里嗤笑,不免将人看轻了几分。
正思量着,马车突然停了。
外边传来车夫的声音,“管事,清平村到了。”
“诶!”李管事听说到了,立马一撩帘子颤颤巍巍的下了车。
路头早有两个人在等着,见马车过来了,那两人也急忙上前迎着。
“这是李管事吧?”一声洪亮如钟的声音响起。
“陆族长。”李管事寒暄道,“我家少爷这段时间还住在村里,还劳您多费心。”
“哪里哪里,这是陆玄吧。”族长看着准备下车的陆玄赞许道,“云霆可真是有本事,不仅成了县令,生的娃娃也这么漂亮。”
陆玄面如白玉,唇红齿白,穿着一身靛蓝色绫缎袍子,头上一根羊脂玉簪子,像个神仙座下的小仙童,整个陆家村找不到第二个长的这么好看的。
陆玄没听到两人的寒暄,他看着脚下那片泥地皱了皱眉头。
他脚上的这双鞋子可是县里最好的绣娘给绣的新鞋,光上面的一个金丝祥龙花样就花了一两银子。
县里都是青石板,平日里跑来跑去鞋子也不会很脏,可眼下这片地,到处都是泥。陆玄嫌弃的很。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豫,站在陆族长身边的少年突然上前一步,走到马车旁边,一撩衣袍,作势要跪下。
“你做什么?”陆玄的声音有些大,引得李管事和族长看过来。
那人似乎有些拘谨,他指了指地上,“地上脏……”
话没说完,陆玄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跪下来给自己当脚登。
他不悦的皱眉,“我们府上没这规矩。”随后利落的跳下了车。
脚陷在松软的泥巴地里,陆玄看着鞋面上溅起的泥点子,黑了黑脸。
李管事将少爷送到,把人交给陆族长,又嘱托了几句,才坐上了马车回去了。
陆族长看着这个从县里来的金贵少爷,心里默默叹口气。
陆云霆现在是真有本事了。
当初他还只是陆家一个不起眼的小娃娃,后来读了书,学习刻苦,成了举人老爷,又成了清平县的县令。
而自己,虽然说是族长,其实也只是他出五服的一个伯伯,亲缘关系早就淡了。
他余光瞄了瞄自己身侧的陆玄。
陆玄今日穿的是一件绫缎袍子,光他身上这件衣服,就能顶村里一户人家一年的口粮。
更不用说他头上的簪子,腰间的白玉。
陆族长心中冷嗤,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呐!
谈话间,几人来到了陆家祖宅的地方。
郑千星早上早已把这里打扫了一边,虽然房子还是土胚墙,看起来不是多好,但勉强有几分整洁。
族长见把人送到了地方,冲陆玄扬了扬头,“行了,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陪你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打发郑千星去寻我。”
“族长慢走。”
陆族长走了,只剩下陆玄和郑千星两个人,陆玄长腿一迈,抬脚进了屋子。
屋内的东西都很老旧,看起来是很多年前的了,但好在干净,陆玄躺到床上,吐出心中的一口浊气。
他这名义上是来避祸,实际上是老头子下狠心,想磋磨磋磨他,磨磨他的脾气。
陆玄盯着房顶,唇上扬起一抹笑,磋磨他,做梦吧!
“喂,你晚上是睡在这里的吧。”陆玄扭头冲着旁边正在整理衣物的男人问道。
他在家的时候,身边的小厮都是睡在他房里,防止他夜里找不着人。
乡下人不知道有没有这些规矩,他可得提前告诉他,不然他半夜里有个什么事,人生地不熟的,他可找谁去。
郑千星手上动作一顿,半晌才嗯了一声。
族长只说要他凡事听少爷的吩咐,既然少爷想他晚上睡在这里,那他就睡在这里吧。
陆玄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小包裹,东西不多,装了几件他常换洗的衣物。
郑千星把他们一件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通通放到衣柜里。
柜子还有淡淡的霉味,前几日天晴的好,他把柜子这些东西都拿出去晒了晒,谁知这两天下了雨,柜子又泛潮了。
他偷偷瞥了眼正在发呆的陆玄,希望这位少爷不要嫌弃才好。
天色渐沉。
陆家村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房子内。
“娘,我今晚要去少爷那住,不回来了。”郑千星将一碗熬好的黑乎乎的药端给老妇人。
伺候陆玄的事娘也知道,三天前陆族长来找他,说村子里要来一位少爷,问他愿不愿意去伺候两天,工钱每天一百文。
郑千星当时就应下了,娘的药一副也才十三文,有了这些钱,娘的药就有了着落,弟弟妹妹的饭钱也有了,如果还有剩余,还能给他们割点肉,解解馋。
坐在床上的老妇人听到这话抬起混浊的眼睛,看着那一团模模糊糊的光影说道,“那少爷脾气怎么样?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人家脾气好着呢!”陆玄声音大了点,他娘耳朵越来越听不见,他平常说话得大点声。
“好,好。”老妇人看不清,只重重的点头,“咱拿了人家的钱,就好好办事,伺候好陆少爷,别惹得人家不高兴了。”
郑千星闻言一笑,“放心吧娘。”
给娘熬了药,郑千星马不停蹄地喂鸡,给菜浇水。
忙完一切后,又开始准备陆玄的晚饭。
陆家老宅那边什么都没有,陆玄的饭得自己在家做,他们平常吃的都是一些杂面窝窝头,怕陆玄吃不习惯,郑千星准备自己给他单独做点,等会儿拿过去。
郑千星家里穷,吃的菜都是自己平日里种的。
不知道那位县里来的少爷喜欢吃什么,他拿了两个别人送来的土豆,土豆又大又圆,黄澄澄的,外面裹着一层灰色的皮,郑千星拿着菜刀熟练的削皮,切丝。
家里没有花椒这些东西,他从自家菜园里摘了两个青椒。
青椒一下锅,郑千星被呛的红了眼睛。
将青椒爆炒出汁后,郑千星将切的整整齐齐的土豆丝倒进锅里,撒上点盐,再盖上锅盖焖一会儿,一份土豆丝就做好了。
家里的碗用的时间久了,有些缺口,郑千星挑出一个看起来最完整的,把菜盛出来。
炒出的土豆丝清清亮亮,脆生生的,点配着几个绿色,红色的辣椒丝,看起来格外有食欲。
陆玄这一觉睡得很沉,连郑千星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等他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了,陆玄望着房顶,不知道林染怎么样。
他爹这次把他送出去的急,林染没来送他,估计等他知道了,发现他不在,又要大闹一场。
想到林染气鼓鼓的发脾气的样子,陆玄心头变得柔软。
吱呀一声,陆玄抬头看去。
“少爷,吃饭了。”郑千星一手端着一碗白米饭,一手端着土豆丝稳稳当当的朝他走过来。
陆玄本来没觉得饿,此刻闻到饭的香气,才察觉出几分饿意来。
他一跃下床,看着郑千星将饭摆到擦的干干净净的桌子上。
一份白米饭,一份土豆丝。
这些他在家时很少会吃的东西,此刻都成了最好的,陆玄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土豆丝就往嘴里送。
土豆的香气配上青椒的辣味倒是格外好吃,陆玄又吃了一口白米饭,嚼了嚼,有些失望,这份米没家里的精米好吃。
他看了眼站在他身旁穿着打补丁的少年,又看了看碗里的土豆丝,心里叹了口气,算了,估计也就是他能拿出来最好的了。
陆玄吃饭优雅,吃饭时候不会发出声音,吃相极好,或许是饿的狠了,一碗土豆丝被他吃的干干净净。
见他没露出什么嫌弃的表情,郑千星这才稍稍放了心。
陆玄吃了饭,郑千星又去烧水,给陆玄洗澡。
等一切忙完,已经亥时了。
陆玄下午睡了一觉,此刻还没有困意,躺在床上看郑千星熟练的打地铺。
他抱了堆干草回来,在地上摊的整整齐齐,而后吹灭了油灯,躺在稻草上,两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被子上,沉沉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