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雨夹雪纷飞。除夕夜,街上死寂一般。奢侈的小区和老旧的楼房谨慎有序地排布规划。
意州市,华莺会所。
一个身材面容姣好,浑身冻得发红的妖艳女子在一家高级会所门口拉着周沐不让他离开。
她的双眸湿漉漉的,撒娇道:“沐哥,今晚就留这吧,嗯?”
周沐冷漠地用吉他拨开了她几欲攀.在自己身上的身体。她本笑得灿烂,但被周沐这粗鲁地一拨,本来还娇滴滴的脸上瞬间腾起怒意。可又是在看到周沐的脸时,怒意转瞬消逝。无它,只因周沐的脸和身材完全是建模的顶配程度。
何凯琪越看越觉得头脑发热。抹胸的黑色短裙下莹润热流。她的心砰砰直跳。这人简直是人间尤物。
不远处,这家会所的老板——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穿着休闲走下楼来,笑意盈盈,手里提着一把吉他。那人正是这名女子的哥哥,华莺会所的老板——何以铭。
何凯琪道:“沐哥,哥哥。”她不相信眼前这人对她没有半点兴趣。
何以铭走近,透明隔断门自动打开,一股暖流涌出。他将手里的吉他递至周沐跟前。那把吉他是个古董,价值不菲。
何以铭绅士地笑了笑,是商人那般不冷不热满是试探的笑,“周沐,你走得那么急做什么?喏,这吉他送你啊。”他的视线又往何凯琪看去,眸间不怒自威。何凯琪瘪了瘪嘴,放开了周沐。
何家是商圈里有名的富贾。早年时就是在意州市起的家,而今长居在深市。全国投资产业无数,意州更甚。而今这家酒吧,还是半年前何以铭回意州偶然来闲逛时发现的。
当时他在酒吧听音乐,竟听到了一首他年幼时在国外听过的难以忘怀的谱子。他从未听过有人能弹得和原作那般相似,并在原作有残缺的谱子上增加了自己的续作。何以铭仔听到后半段的续作时,浑身汗毛倒立。这酒吧里竟还有这么出众的一个人。
何以铭十分喜欢古典音乐,也收藏了非常多乐器。名下也投资各类娱乐产业,如今正在找寻国内外顶尖音乐制作伙伴。
没错,何以铭看中了周沐未来的商业价值。这人可以给他和他旗下的产业带去不可估量的价值。何以铭绝不会放过这个挖掘新星的机会。
何以铭非常高兴,又考察了周边环境,随即大手一挥,直接将酒吧买了下来,还邀请周沐来上班。说是上班,其实是兼职,更是利用一切要签约周沐。
后来,意州的这家酒吧被改造成了会所,变成了何家小辈与各处朋友们玩乐的地方,不足挂齿。何凯琪便是两月前来会所时遇到的周沐。那时起,千金小姐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周沐。
何凯琪觉得周沐难道不想攀上她,也在他们的圈子里,混一混?不然每天上赶着来吹拉弹唱做什么?不也是想趁机用他的外表整点路子吗。
这对于何凯琪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各种各样搏上位的小三小四,男仆女佣的戏码也见怪不怪了。她不相信周沐的目的是纯粹的。或者说,就算一开始是纯粹,她也可以让他体验体验纸醉金迷后沉入进去,成为她的爱宠。
她已经尽可能在给他面子了。千金大小姐不惜“好言相劝”、“示弱”。因为方才在包厢里,她可是为了他和几名朋友闹翻了脸。
周沐道:“何老板,这吉他我不能收,太贵重了。我能用你的琴房,已经很开心。”
何以铭笑了笑,直接将吉他塞.进了周沐怀中。他道:“反正我送给你了。现在它是你的了。全凭你处置。我还有事,先走了啊。”说罢,他又对何凯琪道:“阿琪,你拉着人周沐不让他走,是想让别人冷死吗?还不快进来。”
何凯琪哼了一声,何以铭也没再管她。对周沐招呼了声后转身回了会所。
何凯琪还在挽留周沐。她盯着这块可口的蛋糕已经俩月了。她也投其所好给他买了乐器还要开工作室,可这大冰山鸟都没鸟她。
周沐还真没有继续给千金大小姐面子,道:“我是来找何老板的,不是找的何小姐你。请你自重。”
何凯琪气道:“你!给你脸还不要脸了是吧!何老板,我也姓何!我告诉你,只要我说一声,我就能让你立马消失,你信不信!”
何凯琪真是太生气了。他周沐不就一个家里臭养猪的,还敢薄她的脸了。虽说生气,但何凯琪还是软了些语气骂道:“你这个大冰山。给你什么都不要。”
周沐这座大冰山对她的示好是压根不放在眼里。
他总是这样。
在会所里时会换上一身高定西服,而出会所时又会换回他的破烂大袄子。你看看,他穿的是什么啊。一件不知洗了多少遍的大袄,还戴着一顶完全没品味的挂着围巾的帽子。
可尽管穿成这样,他绝佳的身段摆在那,仿佛就在昭告世人般。这货就是披件麻袋也好看。
周沐蓦地撑开厚实的黑色大伞,随风揽来的冰凉雨雪刮得何凯琪叫苦连天。
周沐道:“我们不是一路人。还是请何小姐进去吧。别冻感冒了还得赖我。”未等何凯琪争辩,周沐已经撑着大伞走入黑色雨幕中。
万家灯火流连在他墨绿色的眼底。轿车外雨雪纷飞,还有冰雹不厌其烦地扣着他的车窗。他的眼神依旧冷漠至极。
刚刚会所里,有一个流里流气的男老板起身推着一个吓到失语的小姐,让她来给他敬酒。男老板四肢纤瘦,倒是肚皮直.顶.着小姐的腰肢,他说,周沐倒像个男小姐。说时,眼神似在流涎,何凯琪正是因这句话和几人闹了口角。
不过也仅仅只是几句口角。
何凯琪也端着酒盏,脸色腼腆看他,又调侃大胆地看着其他人的反应叫他,“男小姐,要不要也来陪我一杯?”似在调.戏笼中雀。
周沐低头看了眼手机。一大堆祝福新年快乐和邀约他去做模特和练习生的信息纷至沓来。他看了,没有他妈的,也没有他弟的,倒是有他爸的一条简短的信息。“一个礼拜了。该回家了。”发信时间是在前天半夜。
有人叫他回家了。那就回吧。周沐对司机道:“不好意思,师傅。改一下地址。博园城郊。”
在勉强算得上是二线城市的意州市,这里是一处典型的城乡混合部。周沐家既住在城里,周家人做的工作又和乡土十分沾边。周家父母在城郊开设了养猪场。他们很节俭,虽说名下也有在市中心买了学区房,但平时因为要去城郊养猪,平时通勤是住在一处房租便宜的老破小。
回市中心时,父亲周烨,必须得将自己洗掉一层皮后才会回去。母亲关自立则不以为意,按她的话说,“你再怎么洗,也是顶着一身猪味。”
周家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同父异母。
大儿子叫周沐,性格孤僻不爱与人交往,年后就19岁了,因上学晚,现在上的高二。小儿子叫周涛,性格冲动沉不住气,年后14岁,上的初二。两个儿子十分不对付,平日里更是争吵颇多。
不过,均是周涛先去招惹父母一顿,引得父母互骂一通将矛头对准周沐后,他便如意算盘得逞摔门回房。
而周沐从不多发一言。
周沐长得像精雕细琢的雕塑,一枝独秀。微长的、浓墨般的黑发,白皙细腻的皮肤,和一双墨绿色的深情绝伦的眼睛。他长得和全家人都不相像,唯有一双修长有劲的手型和莹润饱满的甲盖像极了他的父亲。
父亲周烨只在他八岁时说起过,他像已经过世的生母。周烨说得声情并茂、还十分眷恋前任的模样,可家里一张前任的照片都没有。而母亲关自立对于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丈夫的前任,是她只要听到点风吹草动就会爆发的雷点。
恨屋及乌。关自立因此非常不待见这个在她即将和周烨订婚前,突然出现的孩子。
周沐的生活里至此没有在关于生母的任何故事,她的面貌,她来自哪,她是做什么的,就连她葬在哪里,不清不楚。周沐就像凭空诞生的一样。
大家都说周沐像混得很成功的混血儿,有的说他这是返祖了,有的说他基因缺陷,眼睛才是绿色的,是畜生的眼睛。
无论哪种,周沐都懒得争辩。
而偷拍他的,无论是在路上,还是在学校里,他的照片和视频都在网上引起不小的轰动。还有专门跟拍他的账号。
可无论如何轰动,他也无动于衷。
周沐很有音乐天赋,自己又肯努力钻研。在他幼时有记忆起,周沐便和琴沾上边,后来也在网上认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去过几次社会上朋友经营的会所或酒吧,有时会在那里弹琴赚外快。有了外快,周沐便自己租房住了。周涛则是住校。
一家人就这样不近不远地过着。
可就在去年,一场浩浩荡荡的猪瘟肆虐。千算万算,周家偏偏在那个节骨眼上又投资了200万元扩建亲戚推荐的现代化养猪场。谁知赔得血本无归,还倒欠了许多债务。周家自己的养猪场也在引进病猪后不幸遭了难。
一时间,周家父母和周母娘家愁得瞬间老了十岁。一卡车一卡车地处理掉病猪后,两家人还是只能振作起来。
对于周涛,周家父母其实是将爱隐藏在骂声和啰嗦中的。这回碰上猪瘟后,周涛老实了不少。可没过两天,就因关自立不断唠叨他一定要好好读书学习的言语中,再次爆发骂战。
而对于周沐,关自立总是嘟囔几句,“弹你那破琴有什么用?”,“成绩烂成那样,也不知道多看几本书。”只是嘟囔,白了几眼后,就继续去干活了。
有一次,周家父母在商议要不要卖掉市中心的房子还债。
这消息被周涛知道后,他怒火冲天,“不能卖!不可以!这是学区房,你要我去哪里住啊,以后要去哪里读书啊!大家都是住在市中心的,难道要我跟你们去挤在猪圈里吗?”他口不择言,见人就怼。
在撞见刚好回来的周沐时,更是猩红了眼睛,骂道:“周沐,你不是大明星吗?你怎么不去搞点钱来还债啊!你在矜持什么啊!”
周沐冷漠地越过周涛,从书包里拿出了两万块给关自立,“妈,这是我去弹琴赚的,你们先垫一下。”
关自立道:“大人的事不用你这小屁孩来操心,去折腾你的破琴去,别来折腾我!想怎么胡闹就怎么胡闹,我管不了你。看见你就恶心。”
后来,周烨和关自立各自不知去哪筹到了钱。而周家抛售了大部分健康成猪,也哺育了小猪,缩减了养猪场规模。
该做的各种防护预备工作也都做尽。因周母大专时就读的专业就是畜牧专业,而周父大专时读的是兽医,周母娘家也是经营养猪的,这可以说得上是天造地设地专门为养猪而来。
在今年下半年年关又碰上了极端冷空气突降全国,各地极端空气频发,周家也做好了养猪场保温工作,检查好了各样设施完备后才开始休假。在周家和关家的勤劳和智慧中,他们的养猪事业虽然元气大伤,但也不再风雨飘摇。
意州市,博园城郊。
“噔噔”脚步声和几声轻咳后,漆黑安静的楼道骤然亮起灯光,一个身形高大的人疲惫地走了上来。
周沐穿着一件军绿色的长袄,身后背着一个吉他,手里提着几个还冒着热气的打包盒,厚厚的帽子和围巾几乎包裹住了他整张脸。
他走到一处楼道口时看到了虚掩着的门,里头的争吵声顺着浓烈的酒.味烟.味溜了出来。
周烨声音粗哑,道:“大过年的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关自立怒吼道:“怎么,我就不能说两句了?我为了这个家,我容易吗我?如果没有我,这家早散伙了!我可不是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的!”
周烨道:“烂摊子?你收拾什么烂摊子了?怎么,是缺你吃了,还是短你穿的?要不是你每天这样张牙舞爪的,周沐也不会不想回家!周涛,你说,你怎么怕你大哥了?你大哥是妖怪吗,你用得着每回看见他就躲?”
周涛恨毒了道:“我就是讨厌周沐!他每天阴魂不散,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吵得要命!他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学习了。”
周烨道:“他怎么影响你学习了?”
周涛道:“他一个读高二的人,每天都像个街溜子一样。在学校里每个人都来骚扰我,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不得安宁,烦死了烦死了,我想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啪”一声,屋内顿时雅雀无声。可稍许过后,一道惊雷般的尖叫和一声痛苦的哀嚎仿佛要震碎这个世界。锅碗瓢盆的碎裂声随之传来,摔门声,周涛的咒骂声。
这时,另几个,有男有女,皆纷纷劝解,道:
“好了好了!大哥,大嫂,别吵了,这大过年的,别伤了和气!”,
“大嫂,你这袄子好看!哪儿买的呀,真新奇。要不借我穿穿。”,
“周涛,周涛,哎呀,周涛,叔叫你呢,过来,这孩子还在怄气呢,我看看去!
小孩子嘛,别跟孩子计较,总有这些事儿。我是过来人,比你们清楚。我家娃以前也这么淘气,这不,聪明,今年刚上了省重点。”,
“大哥,你也别气了。你家大的那个确实阴森森的,都不像你俩,大方。”,
“可惜这么多好菜了!”屋内好像又热热闹闹了起来。
楼道口有些老旧,周沐冷笑了声,将手里提着的打包盒全部挂在了门把手上。
打包盒沉甸甸地吐露出好些汁水。门把手不堪重负,“哐当”扭动了一下,饭菜落地,一众从打包盒里涌了出来。卤菜、鸡腿、烧烤,掉了好些。
唯有那冰凉的门把手坚.挺.在那,高高在上,再也没有扭动一下。
暗处有几声“吱吱”响叫,紧接着一只老鼠探头探脑。也不知是不是饿得昏了头,还是认得那人,也顾不得自身安危,麻溜地攒动尖脑袋率先扑进了那摊喷香的吃食里。
周沐也不赶它,转身走下楼梯,掩在围巾下的口鼻探了出来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他轻揭了揭压在额前的帽檐,让有些被模糊的视线重新清晰。
周沐的长相出彩到能引起人心底最邪恶的念头。嫉恨、贪婪占有、毁灭。他那双墨绿色的瞳眸如绿宝石般优雅深沉地深嵌进眼窝里,睫毛绒长,鼻峰十分高挺地撑起,皮肤如白雪般均匀细腻。
他轻吐唇息,浅薄的雾气缭绕在他的薄唇,温过他被冻得粉红的鼻尖。
周沐取出手机,修长的指节在其上快速敲打,“爸,我去给爷爷拜个年,回趟老家。”
漫天飞雪乱舞,雪地里那串延伸到车站的脚印很快不见。
镇里仍在通车的一条大道上缓缓行着几辆紧赶慢赶回乡的大巴车。大巴车颤颤巍巍的,只勉强能透过那起雾挂水的窗子看见里头稀稀疏疏装了一些行李和几个人影。
突然,大巴车猛地鸣笛,车灯乱七八糟地闪了起来。
随之,大巴车竟在覆雪的地面加速向前猛冲向迎面而来的一辆轿车。大巴车随即往右侧一片空地拐了过去,不曾想,那空地里堆放着好些钢筋水泥,还避着一群惊慌失措的人。
大巴车在一声轰鸣的炸裂声中侧翻在地。路上停下了几辆轿车,有几人下车观望,并焦急地打电话。很快,警笛声和救护车赶来。
烟州市,某镇医院。
“爷爷,是不是很不舒服。如果有哪里难受的,我去叫医生来。你别自己憋着。放心,住院医保能报销的。”少女声音绵软,满腹担忧。
老人很虚弱,轻轻以唇形回应,“好”。眼睛默默看着周遭的人,像是很尴尬自己惹来了一堆麻烦给家人添乱。
对面那人看出了老人的难堪,轻声安慰,“爷爷,你闭眼休息会儿吧。” 老人乖乖地闭上眼。
医院某住院病房,对向放了四张病床,有一家子人围在靠里的一张病床边忙活。
项家爷爷因食物中毒,正住院治疗。项奶奶很早就过世了。平日里项家的一日三餐和红白喜事均是项爷爷在操持。
这日除夕清晨,项爷爷回老家祭拜,恰好碰上前时他还住在乡下时结交的朋友。几人聊得开怀,朋友留他吃了顿茶点,还送了他新鲜的蔬菜、一只乌鸡和一桶花生油。
项爷爷上午回来后,孙女项晨曦便和他一起准备饭菜。项爷爷在炸肉丸子,项晨曦则蹲在地上洗菜和吃肉丸子。两人开开心心地聊着天。
项晨曦道:“爷爷,物理真的太难学了。那个受力分析,我真的学得头疼啊。还有那个数学的排列组合。A啊,C的,有时候底下还得除个什么,老师说是要把顺序除掉。我哪知道什么顺序啊,唉,好难啊爷爷。那个概率问题,爷爷,我老是学不会。”
项爷爷笑起来的模样圆滚滚的,像小区里最可爱的雪人。项爷爷道:“乖孙辛苦了,要多吃点东西,才能有脑力学呀。学不会先放一放,想学在学。不然脑子也吃力啊。”
翠绿的蔬菜是这个冬日不可多得的美味。尤其是这农家亲自种的,更是脆嫩可口。项晨曦洗好了一大袋的蔬菜,摆得很是整齐。
少女粉雕玉琢,身上一件超市打折送的围裙,手上带着老式袖套,长发用抓夹随意盘着,一双哆啦A梦全包棉鞋走天下。如此随意的穿着,却因她青春美丽又搞怪的笑容而显得很俏皮。
项晨曦用洗净的一片生菜叶子包了一片沾了芝麻酱的酥肉,便一口填进樱桃小嘴。
哇,好吃。
一会儿功夫,灶台上的五个盆盆已经摆了好多炸物。项晨曦又捡了炸紫菜吃得不亦乐乎。
她嘟嘟囔囔的,嘴非常忙。身边一张小桌上放着芝麻酱、番茄酱、蛋黄酱、花生酱、辣椒粉、调好的酱汁......这些全是项爷爷准备的,好像项晨曦一下子全都尝一遍了他才开心。
高中生的生活很紧张。虽说项晨曦是走读生,但早出晚归。项爷爷每日要见上这孙女一面可难。她爹妈平日又忙,也是早出晚归。
对于孙女,项爷爷很疼爱。他会每晚在孙女回家后端出各种好吃的来。有时孙女喜欢,有时不喜欢,项爷爷就会把这些全部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摸索孙女的喜好。他发现,孙女很爱各种酱。
但项爷爷觉得大晚上的别吃酱的好。他在心里自己打鼓妥协,最后选择一个星期里,有两天给孙女准备关于酱的东西。项爷爷觉得自己很聪明。
对于儿子儿媳,项爷爷如出一辙地在心里打鼓盘算,也给他们准备各式美味。每当看到大家吃得开心,这个圆圆的老人简直更开心。
项晨曦边抱怨,边和项爷爷讲述自己下学期的宏图伟业。像有一腔热血翻涌而上,少女天马行空地畅享自己将会多么多么厉害。
项晨曦道:“爷爷,我跟你说。我寒假要把数学、物理、化学好好学好!我已经在站上关注了很多厉害的老师,我要巩固基础,把知识点牢牢掌握。然后,语文争取加把劲考120,数学130,英语130,理综220。哇,这样就有多少了,就有600了耶!”
项爷爷乐呵呵的,道:“600好啊,很吉利,我乖孙肯定能考600分。”
项晨曦随即道:“如果没考600呢?”
项爷爷道:“没有也没事呀。我乖孙已经很努力了。我乖孙就是最棒的!”
“爷爷~”,项晨曦洗菜洗得更卖力了。
谁知,热锅烹油一声滋啦,炸鱼块正飘香四溢。项爷爷满脸喜色一转而下,连话都来不及说,一个趔趄险些栽进热油中。好在项晨曦眼疾手快搀扶住他。彼时项爷爷已经满头冷汗频出,话都说不利索,两眼翻起鱼肚白,嘴里的白沫更是直往外冒。
项晨曦赶忙叫了救护车,又急忙联系外出的父母和亲密的姑妈。
一波三折,好在转危为安。
医院。
一个说话时脸颊上便有两个酒窝的微胖女人在编织帽子。她是项晨曦的大姑,项悦。
项悦道:“爸,没事,你安心歇着。这不都有我们在吗。”
项爷爷道:“辛苦乖女儿了。爸很感动,跟你们说声多谢。” 项悦道:“爸瞧你说这些,多见外啊。你就安心休息就好。”
尽管项晨曦不想随意揣测别人,但她还是不得不怀疑到了项爷爷今早回老家后去朋友家做客吃的那顿茶点头上。不过爷爷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项晨曦也不想在多说些什么,免得引起爷爷不快。
她看着还圆溜溜睁着眼睛,强撑力气对她笑了笑的爷爷,项晨曦也笑了笑,道:“是的。爷爷你放心,没事的。就是这天太冷了,身体免疫力下降,处理不好身体里的菌群引起的。别担心。”
项爷爷道:“好好,好。”
似是为了缓和气氛,项悦随即把话头对准了项爷爷的心尖肉。她道:“嘻嘻真乖,看大姑给你变个魔术,这回变个可爱的兔子给你,好不好呀?”女人看着守在老人身旁的女孩,满眼爱意。
项悦是个和蔼单纯又勤快的妇女。尽管项晨曦已经读高二了,但在项悦眼中,项晨曦还只是个小孩。
项晨曦温柔道:“好啊,我超级喜欢大姑的魔术!说到这,还得感谢表姐给我送衣服来。还有这件红毛衣我特别喜欢,是大姑你之前送我的,也是你亲手织的。”
项晨曦送项爷爷来医院时非常匆忙。她看着伏在怀中逐渐冰凉的爷爷,她的呼吸都快暂停了。哪有功夫去换衣服。因此她来医院时穿的还是围裙袖套和棉拖。
旁边另一个正在收拾桌子,摆弄平板电脑的少女笑道:“妈,还变魔术呢?嘻嘻都已经高二了,是个大姑娘了。你那套对他们高中生不好使了,对我这个大学生比较好使。你怎么不变个可爱的兔子给我呢,怎么,你这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吗?哈哈哈。”
大姑噗嗤笑出了声,手中的活计翻舞得更加迅速,傲娇地咳了几声,十分严谨道:“圆圆,你不用太羡慕嘻嘻。你老娘我已经将你从大年初一到初五的全套毛衣冬装备齐,从头到脚全副武.装,保证你今年依旧红红火火,圆圆满满。”
陈佳缘故作一副十分吃惊的表情道:“什么?老妈求放过啊,我以前让你要surprise me 我一下,其实只是一个捧场,您别当真了!”
大姑扬起得意的小表情道:“哼哼,我还不知道你吗。瑟普赖子米嘛,那我就让你瑟普赖子一下喽,你就准备接招吧!”
项晨曦在一旁笑得灿烂,她一张软乎乎的小巧脸蛋既可爱又美丽。她有一头浓密的黑发,黑发长而柔顺有光泽。
来路颠簸,心有忧愁,项晨曦的脸色有些苍白,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挠着眼睛。她听着耳畔的嬉闹声,散了些焦躁烦心,却还是认真地捕捉着项爷爷的动静。
陈佳缘摆弄好平板电脑,打开视频播放器等待春晚节目前的广告。接着,她径直走到了项晨曦旁。
陈佳缘随手提了把椅子就坐到了项晨曦身后,她先是紧紧抱了抱嘻嘻,又将脑袋埋进了妹妹松散的低马尾中,随后直起身子使劲揉了揉,捏了捏项晨曦粉嫩的脸蛋。
项晨曦震惊地感受着陈佳缘的越矩。
陈佳缘唉声叹气道:“唉,你以前都是追在我身后跑的。老是说,我要和圆圆姐姐玩,我要圆圆姐姐抱,我要和圆圆姐姐睡,怎么你现在不爱找圆圆姐姐了啊?哈?快如实招来,是不是有隐情!”
项晨曦的一侧脸颊还被陈佳缘轻轻揪住,清澈明亮的大眼里顿生因羞涩而起的局促。她和这位表姐许久未曾见过面了。以前关系好到可以同穿一件衣服,随意胡闹折腾,但随着长大,很多东西是不得不变得疏离的。
项晨曦脸颊更粉了,柔嫩的花瓣似的嘴唇轻启,似乎莹润着果香,胸腔也在打鼓,她尴尬笑着辩解道:“哈哈,隐情就是现在学业压力比较大了。圆圆姐姐,你都不知道我现在上高二跟得很吃力。”
项爷爷道:“圆圆,你轻点。你妹妹会疼。”陈佳缘道:“好的,我肯定小心呵护。”话又对准项晨曦道:“确实,都已经高二了啊。时间好快啊。可是我还是有点伤心,都感觉和你疏远了。”
项晨曦亮了亮眼睛,道:“不会的。有空多联系就不疏远啦。”
陈佳缘仿佛诡计得逞了般的兴奋,她凑到项晨曦耳边,忙道:“那你不要让圆圆姐姐伤心,姐姐帮你扎个头发,可,以,吗?”
大姑道:“嘻嘻别听她的。你姐上回说要给我扎个仙女头,你猜怎的,扎成鸡毛掸子加冲天炮仗了!说是十分迎合节日的喜庆,除旧迎新,你等等,我给你们看看!”
大姑手里还缠着一堆毛线,很快就掏出了手机,三下五除二点开了朋友圈。那是一张十分,额,能够亮瞎人眼的照片。大姑扎着五个大炮仗,绑着花花绿绿的皮筋,笑得脸色发红,而始作俑者陈佳缘搂着大姑在比“耶”。
配文,轻松一下,轻松一笑!
雨中飞鹭留言,辣妈乖女,点赞点赞!北方孤狼留言,大姐真俊!堪比时下小年轻出街!玫瑰玫瑰!
项爷爷拍了拍项晨曦的手,紧张道:“还是爷爷帮你扎吧!”不知怎的,项晨曦被项爷爷这一句话给逗乐了。噗嗤一下忍不住笑了。
陈佳缘道:“喂,大家,我是什么很可怕的人吗?咳咳!我今年大学gap了一年,可是学到了很多。放心吧,我把嘻嘻妹妹捧在手心都来不及,怎么会胡来!还有,嘻嘻长得俊,我就是扎得不尽人意,有她这张脸摆在这,也不会难看到哪里去。安啦安啦!”
陈佳缘得等暑假后才会回学校上大二。而她说的gap了一年,是去尝试了很多职业。目前稳定下来的一项就是给演短剧的演员做造型,有时还会给网红公司的网红做装造的选题。
陈佳缘嘴甜脑袋灵活,人又大方漂亮,在娱乐业里混得很开,还积累了些人脉,赚了不少钱。
项晨曦道:“那小妹恭敬不如从命,就辛苦姐姐给我扎头发了。”
陈佳缘呜呼呜呼地又粘在了项晨曦身上,一双漂亮的凤眼里闪起星星,呜呜呀呀地乱说一通,道:“好喜欢嘻嘻,好喜欢嘻嘻,吸.吸,吸.吸,我要吸.一吸……”
项晨曦能感受到陈佳缘身上十分好闻的味道,像留在身上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清香被包裹进曝晒后的被褥里那种安心舒适的感觉。
项晨曦手心微微冒汗。她俩差了4岁。项晨曦记得,在陈佳缘上大学前,她们的联络是很紧密的。后来陈佳缘上大学后,她能感受到陈佳缘开始有些敷衍的回复内容。
她本分地知道自己不能在过多打扰姐姐的生活了,不应该因为一己私欲——太喜欢姐姐,而影响姐姐美好的新生活。她知道她很忙。
项晨曦适时减少发信次数。这样不会因突然断了联系而太突兀,双方都有一个台阶下,也能让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开启自己的高中生活。直至到如今项晨曦上高二了,她们间的聊天记录只剩简单的节日和生日祝福。
姐妹俩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微妙愈演愈烈,最终变成了再见时的尴尬。
可是,项晨曦还是愿意抓住陈佳缘努力主动伸出的手。
陈佳缘将修长的指节轻搭在项晨曦松散的发圈上,微一使力,嘻嘻一头浓密长发便十分柔顺地披散在了双肩。
陈佳缘道:“嘻嘻妹妹,你姐我最近刚学了门手艺,我给你设计个造型。”
于是乎,病房里的几人又忙活了起来。
大姑哼着恭喜发财的小曲飞快地打着毛帽,项爷爷闭目养神,项晨曦微垂着脑袋在掰着手指头。陈佳缘兴致冲冲地从她的大包里有模有样地拿出了几个简单的梳发工具。
住院区的外头熙熙攘攘地涌来了嘈杂的声音,紧张和不安横冲直撞地四散而开。
“好了嘻嘻,大家看看,多漂亮啊!”
项晨曦抬起脑袋,盯着四下好几双眼睛,微微笑道:“嘻嘻,姐姐的手艺肯定好啊!我现在是不是美翻了?”
大姑忙拿出了手机对着项晨曦以各种角度拍起了照片,连连道:“诶,我家嘻嘻真俊!”,“圆圆,怎么一日不见,如,如隔三秋啊!编得这么好!”
项爷爷睁眼看来,笑成了花,宽而厚的手轻轻抚摸着项晨曦的长辫,道:“漂亮,漂亮,和你奶奶一样漂亮。嘻嘻宝宝真好看。”
陈佳缘道:“老妈,是士别三日,那个啥,当刮目相看啦!”
项晨曦浓密的黑发被编成了两条精致的长辫,额前腮边有几缕小卷发,头发上别着两个碎钻发夹。她头发多,脑袋圆,这个发型非常凸显她的甜美靓丽。
陈佳缘道:“这是一个明星走红毯的造型,非常适合我们嘻嘻哦!对了,还差一点。”
陈佳缘从大包里掏出了一根口红,捧着项晨曦的脸便要.操.作。
陈佳缘看着项晨曦十分抗拒的眼神,摆了摆手道:“设计个造型嘛!当然是要全套配备啦!哎呦嘻嘻,大过年的,当然要红红火火的,漂漂亮亮的嘛,你就满足姐姐这个心愿,好不好?”
项晨曦看着陈佳缘十分期待的表情,应了声“好”。
口红不仅闻起来是甜甜的,被舌尖稍尝的滋味也是甜的。
陈佳缘又从大包里翻出了一个大镜子摆到了项晨曦面前。
镜子中的项晨曦美得绚烂,她无需描摹妖艳的色彩便十分出挑玉立,因她的眉眼极佳,鼻梁高挺,脸上的轮廓流畅明显。
瞳眸大而黑,眉毛无需修饰便有极好看的眉形和颜色,唇色是清亮的朱红,这时稍点了些口红,便就艳极了,但却是不俗的。简直是将清纯与妩媚融合到了极致。
不过,项晨曦倒是并不在意自己看起来如何,她反而轻轻看了看同被框在镜子中的陈佳缘。
姐姐画着清冷淡雅的妆容,穿着驼色外套,内搭杏色长裤,蹬一双板鞋。这一刻,好像又回到了她们儿时扮家家酒的时光。
项晨曦出神地笑了笑。
大姑收拢起毛线,抻了抻帽子,道:“嘻嘻,来,把脑袋护着。这风雪大冷天的,太冷了。”
小兔帽子十分合适地卧在项晨曦圆圆的脑袋上,兔子栩栩如生,两个毛绒小球垂在了项晨曦肩上。
突然,“砰”一声,陈佳缘摔倒在地。
她蓦然有些慌张地失笑道:“啊哈哈哈,嘻嘻!你可得负责!都是因为你的美貌太过突出,让你姐我都腿软了哈!”
项晨曦终于卸下了心里局促羞涩的不安,起身轻轻蹲在陈佳缘身边,学着她打哈哈道:“圆圆姐姐,我的腿也软了。”
陈佳缘寻声侧过脑袋,一双漂亮的凤眼里笑得明媚。她上扬的眼线用褐色眼影晕得非常自然、微微一点烟熏画法带着青蓝色的眼影,更是与她张扬的凤眼融合得非常完美,一头毛绒绒的栗色长波浪,像惑人心的狐狸。
圆圆姐姐,好漂亮。
大姑笑道:“姐俩真好呀!”
项晨曦搀扶着陈佳缘站了起来,嘻嘻觉得姐姐真高,她都有些扶不动了。不对,她看起来不像是扶,倒像是她靠在姐姐身侧。
陈佳缘道:“抱歉啊嘻嘻,你的肩膀借姐姐靠一下,哈哈!”陈佳缘身上有一股子十分好闻的浅淡清香味。
嘻嘻道:“没问题,靠吧!”
这时,陈佳缘从衣兜里掏出了手机,随意地晃了晃,道:“我出去接个电话!”陈佳缘捏了捏项晨曦的肩,便从她怀中窜出。
陈佳缘十分江湖气道:“喂!你这龟孙到现在才给我打电话?不要命了是吧?哈?哈哈哈......”她痞里痞气的样子,走得都有些颠三倒四摇摇晃晃。
项晨曦注视着陈佳缘,姐姐差点和一位下床的患者对撞在了一起。
这时,陈佳缘突然回转过身来朝项晨曦咧嘴一笑,随后,便离开了。她走得风风火火的。
二十来分钟后,项晨曦看了眼手机来信。微信里,爸爸项诚给她转了五百元,还有几条陈佳缘发来的信息。陈佳缘着急地让项晨曦将她的包拿下去医院的便利店给她,神秘兮兮的,还不能让大姑项悦知道。
项晨曦忽然觉得身兼重任。一条一条简短又连贯的消息充斥着她俩本空白生疏的对话框。
项晨曦道:“大姑,我去楼下便利店买些吃的上来。”
大姑项悦道:“嘻嘻饿了吧,大姑这有几个小面包要不先垫垫!待会你爸爸妈妈就来了。这么冷的天,你别出去。哎呀,圆圆那丫头怎么接个电话用这么长的时间。”
项晨曦道:“姐姐应该是有事在忙。爸爸说他们一时半会没办法赶过来。没事的大姑,我去去就来,医院楼下有便利店。”
项悦道:“那怎么行,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还是大姑去吧!”
项悦正要起身,满身的毛线将她缠了个够呛,险些绊倒。
项晨曦连忙来搀扶,道:“没事的大姑,我过年后都17岁了,不是小孩子。爷爷这边也要有人看着。”
项爷爷虚弱道:“嘻嘻别去,来让爷爷给你捂捂手。”
项悦道:“要不点外卖吧,嘻嘻想吃什么,大姑来点。”又道:“圆圆怎么还没回来。”
项爷爷翻身拿起他的钱袋。大姑扯住了项晨曦的胳膊硬是不让她离开,随后拨了好几通陈佳缘的电话都是无法接通。项悦嘴上没说什么,眉间已经拧成一股绳。
项晨曦道:“大姑,我去去就来,速战速决。便利店就在医院楼下,从一楼右边那通道口过,很近的,和医院是连在一起的,我之前去过。点外卖还得费一些功夫。”
项爷爷道:“嘻嘻宝,爷爷的钱都给你。你饿了吧,买些好吃的吃。想吃什么就都买了。”
项晨曦软磨硬泡一通后,在爷爷忧心忡忡将钱袋塞给项晨曦而欲言又止的目光和大姑狂打陈佳缘电话之下,穿起那件皮粉色外套,拿起陈佳缘的大包,道:“借圆圆姐姐的包包一用,额,装东西。”
话都还没说完,她就连忙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