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沃尔猛地睁开眼睛,她转了转眼珠,室内漆黑一片,冷风钻进她的脖颈,让她不由得打个寒战,但实际上已经有人替她贴心地盖上棉被并且拉到了肩头上。
现在至少已经是半夜之后,甚至可能是凌晨。
接着她便感到了有微妙的重量压在自己腰上,艾沃尔动了动被厚重棉被压着的胳膊,凭感觉往下摸,就摸到了柔软冰凉的胳膊。
艾沃尔的手立刻僵住,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立刻意识到了这是谁的手,还因为她紧跟着敏锐地感到了沉稳温热的吐息透过层层发帘吹拂在她后脖颈上。
艾沃尔的面颊立刻不由自主地涨红起来。
如果仅仅只是发觉自己被人从后面紧紧抱着睡去她还不至于立刻如此窘迫,主要还是因为——
艾沃尔立刻回想起她刚刚躺下,将睡未睡,闭目假寐时发生的事。
当然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头沾枕头就睡当然也是因为心事重重,事实上自从兰蒂芙挽着她走向长屋时,她脑子里就反反复复厉声质问自己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么多??
其实刚从朗格纳松刚回到佛恩伯格那天她被兰蒂芙拉去试穿新衣后,她也反省过自己何必跟兰蒂芙说那么多,本来三言两语就能应付离开的事,她不知不觉中就陪兰蒂芙唠了好半天,让斯蒂比约恩都等得不耐烦了。
那会儿艾沃尔已经暗暗告诫自己没下次了,结果昨天下午居然……
又跟兰蒂芙说了那么多!!几乎说了一个下午!而且说的几乎全是人家丈夫的坏话!
想到这件事艾沃尔就感到十分抓狂,恨不能时光倒流让她重新整理面目重新面对兰蒂芙。
然而更令她意外且无所适从的是,就在艾沃尔和衣在兰蒂芙床上侧躺下后没多久,就在她佯装睡去实则脑子里在惊涛骇浪的时候,她突然感到鼻端前裙摆摇曳带起微风,感到有人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除了兰蒂芙当然没有别人了。
她在干什么?艾沃尔奴隶强作镇定同时心里直犯嘀咕,为什么要盯着我看?
这实在很难不让艾沃尔感到不安,但她又不好直接发作,只好继续装睡。
直到兰蒂芙微微颤抖的灼热气息慢慢接近她,几乎与她自己的吐息相融。
……她靠这么近做什么?艾沃尔心跳陡然加快,当她感觉到兰蒂芙的唇瓣轻轻贴上她面颊时,竟然有心跳骤停的错觉。
她……她……兰蒂芙她……
艾沃尔突然脑子里糊成一团,等兰蒂芙那温软的唇离开她的面颊时,吐息还在她鼻端萦绕。
然后艾沃尔就在无法忽略的震惊和疑惑中迷迷糊糊睡着,现在醒来一看,兰蒂芙不仅给她盖了被子,还……
还环抱住了她的腰紧贴她背后睡得香甜。
这还是艾沃尔起身起到一半掰过身体往后瞧再次确认的,同时艾沃尔的动作也惊醒了熟睡中的兰蒂芙。
一时间黑暗中四目相对,情况些许尴尬。
兰蒂芙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胳膊,赶紧收回手往后挪了挪挤出笑又毫无意义地比划着说:“我——我睡觉喜欢抱着枕头……棉被什么的……大概是睡迷糊了……呃……”
艾沃尔决定直接把这个微妙的情况抛到脑后,直奔重点:“有人来找过我吗?”
“哦,戈德温。”兰蒂芙挠了挠额角回忆道,“他好像是一路打听找到我这里的,但当我问他要不要把你叫醒时他又说不用了,所以……”
“我得走了。”艾沃尔说着就掀开被褥要下床,然而棉被没掀开腿先下了地,于是她刚直起身就扑通一声滚下床去,兰蒂芙仿佛听见轻轻的“啊”。
兰蒂芙赶忙手脚并用爬过床去低头看去,艾沃尔下半身还被棉被紧紧缠绕,面朝下捂着脸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兰蒂芙赶忙下地去小心落脚后试图帮艾沃尔解开束缚,艾沃尔费劲地撑着上半身坐起来,一边含混应着“没事”一边开始动作粗暴地撕扯棉被,没多时只听撕拉脆响,艾沃尔的腿终于从棉被里被解放了出来。
“……”
“……”
二人再次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对不起,”艾沃尔垂头丧气地道歉,“回头赔你。”
“一条……毯子而已。”兰蒂芙无奈地笑笑,“算了,你快去办事吧。”
艾沃尔似乎是点了点头,屋里太黑兰蒂芙也看不真切,总之艾沃尔蹦了两蹦跳出被褥堆,然后忙不迭跑向屋外转眼没影,兰蒂芙清晰听见她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
佛恩伯格夜深人静,只有艾沃尔奔跑而过时惊起几声狗吠,她直奔戈德温那位于聚落北端靠近北门的住处,他的住宅院墙几乎要跟佛恩伯格外墙连在一起了,整个宅院都透着股尽量远离其他人迹的气息。
艾沃尔正门懒得走直接从矮墙翻上去,推推门毫不意外纹丝不动,她用力捶了两下门扉,无人回应后又来到窗口,刚要开口突然想起自己没必要非得深更半夜大喊大叫,于是用她那双特殊的眼睛望进屋内来回搜索两次均无果,戈德温不在家。
直觉告诉艾沃尔这事儿不简单,她再次动用异瞳观察周围,在这种视线下万物都会呈现出成色单一的轮廓,只要够仔细,蛛丝马迹能够发现得比寻常肉眼更快。尤其是在这种深夜里。
艾沃尔确实发现了些痕迹,也亏得刚下过细雪所以脚印轮廓还算明晰,她一路循着脚步出了小院子一路往北门去。
她可以随时随地自由出入佛恩伯格不受任何盘查,所有狼卫都有这个特权。
艾沃尔紧紧跟随雪地里戈德温的脚印一路向北,沿着大路没走多远就转入树林,现在月光也无法帮到她了,她必须频繁用那双异瞳才能保持跟踪不至于断了线索。离开大路越往树林深处去雪就越厚,没多久艾沃尔就必须走一步拔一下腿,戈德温的脚印出佛恩伯格后就变得更浅,这不是因为雪变厚了,艾沃尔看得出来是他刻意放轻了脚步。
很快她就发现了足以确认方位的“地标”——一条溪水已被冻结的深沟,艾沃尔勉强在溪边枯草里发现戈德温那已经浅到用异瞳都很难辨认出的脚印,他就是沿溪沟在走,或者说,他的追踪对象是沿溪沟而走。
想到这里她越走越快,这条沟蜿蜒曲折着向西北群山中深入,跑着跑着艾沃尔就听见隐约可闻的瀑布喧哗。
当她已经能从树影之中辨认奔腾的瀑布水花时,艾沃尔决定先让希宁去附近盘旋侦察一番,视角骤然变化后,树林成为鸟爪下黑糊糊的成片影子,瀑布就在前方,希宁直朝着瀑布俯飞而去,很快一个坐在瀑布下水潭边巨石上磨刀的男人被它收进视野。
那不是戈德温,不用特意确认也能一眼看出,那会是戈德温要找的人吗?
艾沃尔将视野收回,弯下腰扶着树干向水潭移动,刚刚靠着棵杉树半蹲下来,她的耳朵就捕捉到斜侧前方划开空气的声响。
朝她太阳穴飞去的异物被她反手一把攥住握在掌心里,艾沃尔低头看去发现只是枚再普通不过的小石子儿,她抬起头望向石子儿飞来的方向,十步开外水潭边斜坡上石堆后头朝她招手的不是别人就是戈德温。
果然……
戈德温朝她努力打着手势,显然是在提醒她注意占据高处那个男人的眼睛,不用他提醒艾沃尔也明白,于是绕了一圈尽量躲进陌生人视野盲区摸到戈德温身后。
“那是什么人?”艾沃尔一靠近就压低声音问了,好在这里瀑布水声只需如此就能掩盖住她的声音。
“很可能就是你需要的人。”戈德温转头朝她笑笑也低声说,笑容很有几分自信。
“他在等人。”艾沃尔扭头望向戈德温,“等谁?”
“这就是今晚的好戏了。”戈德温眯起眼望向石块顶端说,“拭目以待呗。”
那个陌生男子的位置实在挑的太好,居高临下将周围尽收视野。艾沃尔跟戈德温目前躲藏的大石块半面都直接暴露在他视野下,伸出头就有被他瞄到的风险。
而且那男人背后的瀑布轰鸣声也能将他可能发生的谈话声音全掩盖。
如果艾沃尔没记错的话那瀑布后头其实有个山洞来着,难不成这事儿对方也知道?
不管怎么说,先等这位神秘“宾客”来到现场吧。
石头上的男子百无聊赖东张西望,石头后的艾沃尔和戈德温大眼瞪小眼不敢吱声,只能全神贯注侧耳倾听。
事实上艾沃尔心里已经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就是因为过于大胆,她决定暂时不向戈德温提起。
整个佛恩伯格外围都被艾沃尔暗中布置严密监控,只有秘密通道才能让人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往返佛恩伯格内外。
艾沃尔知道一条密道,全佛恩伯格只有一条密道。
那是国王用来给自己紧急情况下留作后路用的。
“奇怪,”戈德温突然疑惑低声道,“我腿都麻了,那人怎么还没来?”
艾沃尔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有回话。
虽然他们都十分小心没有轻易探头,但戈德温表示疑惑完后没多久他们就听到高处那男人从他坐的位置跳了下来,一时间石头后藏着的两人都瞬间崩起肌肉和神经,手下意识摸向兵器。
接下来他们只听见那男人原地兜来转去地走路脚步声,看来他也等得很烦躁。
合着这里三人全都被放鸽子了?
艾沃尔正想思考戈德温突然短促地呼出口气,急道:“他好像打算走!”
“我们要不要冲出去”的我还没说囫囵跟前人就好似一阵阴冷的疾风刮过眼前人没了,戈德温立马跟着跳起来窜出去。艾沃尔掠过缓坡直冲瀑布下,那奸细果然转身就跑竟然一头扎进瀑布之中,艾沃尔丝毫没有犹豫也跟着紧撵而去,两人身影转眼消失不见。戈德温咬着牙犹豫了那么一小会儿,也还是硬着头皮扎进崩腾而下的冰水中。
冷死了!!!
这家伙也太狡猾了,选的这么个地方几乎把各种需要防范的方面全都考虑到,还给自己留了这么条退路!
戈德温一边追一边在心里骂个不停,山洞中地面又湿又滑,潮冷的寒气催命一般穿透衣袍刺入肌理,他勉强能追上艾沃尔的脚步,只是在这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上转个弯就能把人跟丢。
但是那个奸细是不可能跑得过艾沃尔的,无论是论脚程还是对地形的熟悉,被抓住是迟早的事。
当然,就算是只有自己也能抓到。
铛一声响戈德温猜是艾沃尔掷出飞斧但是打偏了,转过这个弯戈德温总算再次捕捉到艾沃尔狂奔的背影,这里的小道窄得无法容下两个人并排跑,他眼下真没什么发挥的余地,那个男人一边跑一边顺手操起任何可以扔的东西回头砸向艾沃尔。木箱陶罐什么的艾沃尔还可以挥拳打碎,但是冷不丁来个小铁箱艾沃尔不得不低头躲过,戈德温就差点反应不及时被砸脸。
发现月光能充盈洞中时戈德温才迟钝反应过来,前方一定有个足够宽广的洞口,那男的要逃出去了……!
他的视线越过艾沃尔的肩膀看到那男人干净利索地扒上石墙,一个迅速的反身蹬墙跳让戈德温投出的匕首打在岩壁上又掉落,艾沃尔还有匕首,但她直接跳过了这个选项奔跑途中解开腰上绳索甩开鱼叉,接近正在攀爬的男人下方时果断朝上掷出鱼叉扎中他腰部,男人一声闷哼后被强行“扯”了下来,嘭地摔在地上时手里还死死抓着断掉的藤条。
就在男人坠地时戈德温健步上前一把将他摁住,还帮艾沃尔把鱼叉从男人后腰上拔了出来,男人疼得闷哼出声缩紧肩膀。想想真是妙,戈德温看着男人在地上翻滚心想,要不是艾沃尔整个白天见不到人,他也不至于无法汇报情况,只能咬牙先斩后奏来行动,要不是他决定擅自行动半夜,艾沃尔也不会一路循着踪迹找到他一起蹲守,要不是他俩一起守株待兔,现在也没有艾沃尔的鱼叉扎中目标让他再跑不能。
戈德温将他面朝下摁在地上双手反剪背后,艾沃尔收起鱼叉揪住男人头发往后扯时发觉他面色不对,急忙让戈德温松手将男人翻过身来。
翻到一半两人就都看到已经没到柄的短匕深深插进男人左胸下方,血迹已然漫开一片染透棉衣。
男人一边抽搐一边吐血,艾沃尔一把揪起他衣领低吼着问:“你在等谁?说!”
得到的回答是一串咕哝不清的喉音和男人脸上充满嘲讽的扭曲笑容。
艾沃尔反手把刺入男人肋骨中的短匕拔出笔直朝下扎进男人右眼眶里,动作快到男人甚至来不及露出痛苦的表情,怪异又疯狂的笑容就这么凝结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