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到此为止吧。”艾沃尔把自己手上那叠令她一无所获的信笺扔到桌上说,“把这些信笺收好,半张也不能丢,去通知维佳安排加紧巡防,其他事等我通知。”
戈德温指着自己问:“我去?”
艾沃尔眼一瞪戈德温连连点头:“马上,马上。”
哪知艾沃尔嗓门更大了指着戈德温大骂:“我让你先把信收好!你是白痴吗!”
兰蒂芙赶紧半扶半推地将艾沃尔往门口带,边走边回头冲戈德温报以同情的微笑,后者的表情倒像是“早就习惯了”耸耸肩继续低头收拾桌面。
刚走出戈德温家的大门,艾沃尔就脱口而出:“头好痛。”
“啊?”兰蒂芙愣了下问,“怎么会突然头疼?”
“一直在疼,”艾沃尔说着抖开斗篷揽过兰蒂芙的肩将她裹进去,“醒来后就头疼,从没消停过。”
兰蒂芙顺势环抱住艾沃尔的腰说:“那你快去休息吧,别硬撑了,好歹先睡个饱觉再说。”
“不不,”艾沃尔摇头道,“先去看看达芙。”
“也好,不过这会儿她未必能生出来呢。”
说着两人就迈开大步朝长屋走去,天上下起了小雪,这天气这斗篷,兰蒂芙恍惚中想起了同样飘着小雪时二人同骑走过的那个静谧的林中小道,心头油然而生出绵长又柔软的感慨来。
“兰蒂芙,”艾沃尔的声音把沉浸在温柔回忆中的兰蒂芙唤回眼前,“你看起来也不怎么精神,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确实,”兰蒂芙迟钝地眨眨眼撩开刘海说,“要不是床被占了我现在已经在梦里了,你不介意我去你家睡一整天吧?”
“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当成自家都行。”
虽然能听出来艾沃尔就是即兴随口一说,但兰蒂芙仍能感到有种踏实的温暖由着她不经意的言语充满了整个心房。
甜蜜之中兰蒂芙突然想起个人来,便问道:“这么冷的天斯瓦拉呆在牢里就算有女儿照顾不好过吧,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她?刚刚我们收集到的信息信息保住她的命吗?”
“难说。”艾沃尔言简意赅地回完又看向兰蒂芙问,“你怎么看,兰蒂芙,不是斯瓦拉你也不会险些横尸街头,你想怎么处置她?”
突然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兰蒂芙愣了片刻,她之前是真没认真思考过,虽然她确实有充分理由好好思索这个问题。
“她确实不是故意的,本来她以为三人对三人交换过人质就没事了。”思考过后兰蒂芙认真答道,“包括中箭也是我自己一时判断失误造成的后果,我想斯瓦拉罪不至死,你能将她流放吗?虽然这对一个六旬老太来说已经很残忍了。”
“既然你这么说,我尽力而为。”
兰蒂芙微微睁大眼问:“你刚刚是为了我决定了斯瓦拉的最后处置吗?”
“是啊,”艾沃尔的眉眼似笑非笑,“裁决生死的感觉怎么样?”
“这个得等判决下达再说,你打算怎么跟你父亲说?”
“我们从信笺中收获的最重要信息就是科约特维背后有个教团做强大支撑,但是这种事我父亲没什么兴趣,那也无法平息他的怒火,”艾沃尔的神色严峻起来,“他非常在意我去这一趟赫鲁兰付出和收获不相称,损失一个狼卫令他耿耿于怀,我不可能把金苹果交给他,除了收获太少之外,留里克的家属和他好兄弟搏格不依不挠,非要个说法,唉,我头好痛。”
兰蒂芙一时分不清艾沃尔最后一句是偏向情绪上的感慨还是此时此刻感受的真实表达,也许两者都有。
“摔死在悬崖下没法去瓦尔哈拉,这确实让亲友难以接受,可这要如何补偿?”兰蒂芙也替艾沃尔犯起难来,“留里克是第一个并非死在战斗中的狼卫吗?”
“是啊。”
“那就给钱吧。”兰蒂芙耸耸肩说,“家属亲友闹事无非就是想要钱,否则人死不能复生更不能重死一次,去不了瓦尔哈拉这事儿注定只能成为遗憾了。”
“你意思是给他们赔偿?”艾沃尔皱起眉表情流露出明显的不乐意,“不不,行动中死亡本来就该是狼卫的觉悟之一,斯万格佛不能开这个头,而且这并不能解决问题。”顿了顿艾沃尔的脸颊绷得更紧了,“他们是想要我付出代价。”
“什么?”兰蒂芙顿住脚步眉心拧成疙瘩,“要你付出代价?你的意思是,留里克的家属和搏格实际上是在针对你?”
“先进去吧。”艾沃尔推了推兰蒂芙的后背朝前方抬抬下巴,兰蒂芙才迟钝发现她们一路谈话走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长屋大院门口了。
“艾沃尔,”进屋前兰蒂芙用手抵住艾沃尔胸前挡住她的去路表情认真道,“留里克的家属问题就交给我吧,你只需要把斯瓦拉保住就好。于格医士说过你突然昏厥有很大原因是由于太过操劳,尽快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于格是这么说的?”
兰蒂芙突然板起脸来严厉道:“你难道还希望突然昏厥的事发生第二次?你平时是怎么过的我都听说了,对你来说最好的药就是充足休息。”
“好好,你别急。”艾沃尔握住兰蒂芙揪住她衣袖的那只手说,“先进去再说。”
兰蒂芙这才让开路来,跟在艾沃尔身后快步走进长屋走向自己的房间。接近房间门口时艾沃尔敏锐的嗅觉就捕捉到了一丝丝血腥味,她立刻产生了强烈的不详预感,于是加快了脚步。
进屋时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和扑面而来的浓烈血腥,守在床边的玛尔达面如死灰,于格和另一个稳婆已经不在,这让艾沃尔不用开口问情况就已经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
她大步流星走到床头边看到了双目紧闭的达芙,她的皮肤呈现出青灰相间的诡异色调,怎么看怎么不像活人,嘴唇更是半分血色也无,眼皮上细细的淡紫血管倒是清晰可辨。
“还没死。”玛尔达嗓音沙哑说,“但是于格说她失血太多根本止不住,现在还在流,他尽力也救不了,只能……等死了。”
短暂的寂静后兰蒂芙声音颤抖着问:“孩……孩子呢?”
玛尔达有气无力地应:“妈都这样了,怎么喂奶,当然是去找奶娘了。”
艾沃尔站在床边一言不发,表情僵硬得仿佛石刻冰雕,直到本来看起来与死尸一无二至的达芙缓缓眨眨沉重的眼皮,睁开眼扭过头看向主人,艾沃尔这才赶忙坐到她跟前来凑近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达芙气若游丝地挤出话来,伸出手艰难地扯住艾沃尔的衣袖,“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艾沃尔扭头朝兰蒂芙传递了个眼神,后者立刻会意,拍了拍玛尔达的肩膀领着她走出了屋子。
等脚步声渐行渐远后,达芙又憋足了剩下的所有力气拽了拽艾沃尔的衣袖,成功将她的视线再次吸引过来。
艾沃尔刚和达芙对视上,达芙那干涸的双眼就涌出两行泪来。
“你能……能不能……抱我一下……”
艾沃尔愣了一愣,还是俯下身去捞起达芙柔弱无骨的腰将其搂进怀里缓缓抱紧。心愿得到满足后的达芙反倒泪水涌得更凶了,她想还抱住女主人那宽阔厚实的背但奈何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勉强保住艾沃尔的腰。
轻轻叹了口气后,达芙才开口说话,咬字吐息中都透着笑意:“我一直都觉得……遇到你已经……耗光了我这辈子的运气,所以……所以才会……才会这样早死……”
艾沃尔立刻表示反对:“……话不能这么说。”
达芙扯了扯嘴角虚弱地笑了笑:“我就想让你知道……我真的不想这么快离开你……只要能伺候你一辈子……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还要……向你忏悔……自己的罪孽……”
“罪孽?你??”
“是啊……我……”说到这儿达芙费劲地呼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去,“自从我来到你家,我每天都在祈祷你晚点结婚,后来又跑去神庙向芙蕾雅祈求永远别让你结婚,这样我就不会有个骚扰我的男主人,和不得不维护丈夫的女主人,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自私的蠢货……”
说到这儿达芙又埋进艾沃尔肩头呜呜哭泣起来,艾沃尔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类似的情况,也挤不出更漂亮的话来宽慰,只得轻轻拍着达芙的背干巴巴地应:“不,不,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你的祈祷……也不算什么罪孽。”
“总之我必须要……必须要感谢你……”达芙抬起头抽抽噎噎地倾诉,“谢谢你收留了我……”
“……这有什么好谢的?”艾沃尔皱起眉不解反问,“我们不是达成了协议吗?我只是履行了约定而已。”
“不不,你不知道……来到你身边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达芙摇着头说着,整张脸居然因为哭泣又涨红了,“我以前从来……从来都不敢妄想能过上……过上这么平静祥和的日子……无论去任何地方都没人敢随意碰我一下,骂我一句,对我客客气气,和蔼亲切,也从来没有人为难过我,那都是因为……因为大家都怕你,因为你心眼小又记仇……又听说你很看重我,哪怕是你家的奴隶都对我敬上三分……你也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一次……这对我来说……真的是……比梦还美好的日子……我即便是去了赫尔海姆,也忘不了这段日子……”
说着达芙又挤出力气抱住艾沃尔的脖子哭得更凶了,艾沃尔赶紧搂紧她的腰身免得她突然“散架”,接着她又听到达芙换了个哀怨口吻趴在她肩头恨恨道:“可是……可是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戛然而止了……都是因为那个孽种……!孽种!我早就想把他打掉,可又怕痛又怕死……谁想到……他还是把我害死了……凭什么我要死了他还活着!凭什么……!”
“……达芙?”
没有回应。
艾沃尔小心翼翼地松开胳膊,达芙就这么从她肩头滑落仰头朝后倒在她臂弯里,双手掉落在艾沃尔腰部两侧,除了垂落在床榻上的长发还在摇曳,本人已然全无生机和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