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芙根本没指望兰蒂芙还会回到艾沃尔家里来。兰蒂芙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明明早上出门时她算不上有多高兴,至少也能面带微笑吧,然而再次踏进艾沃尔家门口时她眼眶红肿,神情哀伤,进门后只是低着头抹着脸直奔艾沃尔房间,然后径直在她床上倒下,姿势跟上次像极了。
听到达芙的脚步声接近,兰蒂芙动也不动,只是闷声问道:“你不介意我在这里补个觉吧?”
达芙虽然满脑子疑惑但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要刨根究底的好,于是只好堆起笑容走上前说:“主人都不介意我介意什么呢?你要睡的话还是脱了外衣再睡吧,这样多冷啊。”
兰蒂芙这才转过头来眨眨眼,挤出一丝笑容:“那就麻烦你了。”
达芙这才看清兰蒂芙脸上斑驳凌乱,还未彻底干透的泪痕,说实在她很难不吃惊,虽然早就看出兰蒂芙跟艾沃尔非同寻常的要好,但好到送走艾沃尔后兰蒂芙哭泣不止直到进门前不久才勉强止住,确实是她想不到的。
兰蒂芙刻意回避视线的动作才让达芙反应过来自己多么失礼,她赶紧收回视线替起身的兰蒂芙脱下层层斗篷外套,等她再回到房间时,兰蒂芙已经背对门口躺进被窝里缩成一团了。达芙在门口踯躅片刻,还是蹑手蹑脚走上前去给她掖好了被子。凑近了看她更加确认兰蒂芙的姿态并没没有睡眠该有的放松,她怂着肩膀缩着脖子明显在用力将上身蜷起来,连手都握成了拳头状,她现在真的困倦吗?
凌乱的头发盖在兰蒂芙侧脸上让达芙看不清她的面容,达芙回想起刚刚自己做下的不要刨根究底的决定,还是干脆转身走出了房间。
留下兰蒂芙重重呼出口气。
她确实不怎么困,主要是悲伤淹没了其他一切情绪,勉强忍住的泪水在达芙脚步声离去后又绷不住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为某个人的离开而伤心过,最多最多,也就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因为害怕,不愿意离开父母却又被强行撇下时哭得很惨,但是到了懂事的年纪后再没这样为身边某人的缺席悲伤得泣不成声。这种悲伤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徐徐递进的。最开始兰蒂芙听说消息时尚还能保持镇定,只是十分不舍,没成想随着时间推移,巨大的悲伤就像是悄没声地在她心口挖决了堤,崩溃的情绪在她目送艾沃尔长船远离的影子后奔涌而出,让她哭成了个泪人。
那不只是离开而已,艾沃尔亲口说的,她要踏上的路途艰险无比,不仅山高路远崎岖险峻,而且还有可能面临避不开的恶战,她真的非常害怕艾沃尔就这么一去不回,或者说只有尸体回到佛恩伯格。
想到这里她脸上又落下两行泪来,横过面庞跨过鼻梁浸透到枕头里。
无论如何她也不愿意刚刚开始就结束啊。
之所以非要回到艾沃尔的房间里躺着当然也是有原因的——只有这里兰蒂芙可以在本人不在的情况下感受到被艾沃尔的气息包围的感觉,虽然严格说起来也没什么味儿,但她就是知道有。
她就是能在这张床上避免变得伤心欲绝无法自拔,强忍住煎熬勉强平静下来,然后开始思考。
她必须找点事情做,不然迟早还得陷入疯狂的悲伤之中。
对了,她不是还让阿尔维斯给艾沃尔写萨迦来着吗?是时候再去催问催问了,不过想到这里,兰蒂芙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难处——
她没钱了。
之前去一趟阿瓦斯尼斯,又是雇佣又是打赏已经让她带去的那个钱包瘪掉了,回到佛恩伯格后还陆续在阿尔维斯身上花了不少钱,更何况严格来说钱还没花完,后续她还得支付给阿尔维斯大量银钱才能驱动他舍得离开佛恩伯格的王室老主顾。
兰蒂芙出嫁前自然是准备了些私房钱以备私用,可那笔钱不算多,兰蒂芙一来舍不得父母破费,二来当时以为当王子的妻子也不需要自己破费,所以没多要。而现在她除了这笔私房钱,就只能跟斯蒂比约恩伸手要钱,他要是听说兰蒂芙撺掇他的御用诗人写他不想看到听到的东西,肯定不会高兴。
所以兰蒂芙这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怎么办呢……
其实她之前还在阿瓦斯尼斯大方给当地的佛恩伯格密探们打赏时心里就有了想法,现在也许是个实践的好机会?
可斯蒂比约恩有他自己用惯了的长屋总管啊。
那要不然,就把现有的这个总管顶替掉,自己上?她以前未出阁时干的基本上就是总管的活儿,她有这个自信。
兰蒂芙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变得这样“险恶”了。人家奥斯利耶夫跟自己也无冤无仇,对她也还算客气,自己现在居然思考着如何把他赶出长屋了。
虽然良心上……有那么一点过不去,但兰蒂芙仍然打定主意为了艾沃尔恶事她也做。
要作成这恶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她得寻找对方的弱点破绽自己才有机会,一般而言管钱算账的出问题也就出在管钱算账上,可她连记载长屋支出收入的账本在哪都不知道。
她对她住的地方的了解程度,甚至还不如出嫁之前对娘家的了解。
兰蒂芙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心想难怪自打她嫁过来佛恩伯格后就总是摆脱不了惶惶不可终日的不安,这并不是因为她不受丈夫宠爱,而是因为她对自己生活的地方几乎一无所知,最了解的只有她和西格德的房间。
这怎么行??
兰蒂芙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渍,接着举目忘了一圈,毫不意外没发现梳妆台,于是只好自己从褪下的衣物里掏出镜子梳子,整理好了一头乱发,接着便一件件穿上外套披上斗篷。达芙听见动静赶来一看问道:“你睡够了吗?要不要烤烤火?”
“不用了,我有急事要办。”
其实也算不得多急,兰蒂芙拒绝后心想,只是她自己心急。
于是达芙伤前帮兰蒂芙整了整皮草抚了抚褶子,兰蒂芙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番问:“怎么没让艾沃尔再帮你找个帮手来?现在宅子里就剩下你跟另一个男孩,还有个年纪很小干不了什么活吧?”
“呃,我觉得没什么必要。”达芙一边麻利地替兰蒂芙系上沉重的颈饰一边笑道,“我以前也曾经……挺着大肚子干活,活儿比现在还重得多,后来小产也不是因为活儿重,而是……算了,不说以前的事了,总之我现在过得挺好的,”说到这里达芙脸色一沉,压着嗓子补了句“要是没怀上这个孽种就更好了”然后径直转身朝门外走去。
兰蒂芙摸着胸前垂挂的三条沉重又冰冷的项链望着达芙的背影若有所思,她身边甚至都没有一个像达芙这样忠心耿耿的仆人,不,只是像达芙这样还不够,兰蒂芙再一次感受到自己孤立无援到艾沃尔一离开她就悲伤到泪流成河不能自己是为什么了。
想到这里兰蒂芙脑海中已经有了个人选,于是她快步走出家门直奔马厩,骑上马后再出城往北去,沿河而上再次幸运地找到了正在河边空地上训练的奥丽加和她的盾女学生们。
这次同上回兰蒂芙来参观时一般,奥丽加在扯着嗓门大吼着教训盾女们,唯一不同的是这回她还用力拍掌,那似乎是一种配合吆喝的催促方式。兰蒂芙都骑马来到她身后侧不远处了她还没察觉,直到其中一个盾女提醒了奥丽加她才回过头去看到兰蒂芙。
“我不得不打断下你的训练,”兰蒂芙稍微俯下身抬头看了眼劳菲所在的方向说,“把劳菲叫来见我。”
劳菲其实比奥丽加还更早察觉兰蒂芙的到来,早早向她投去了疑惑的视线,等被带到兰蒂芙跟前时她的表情更迷茫了,甚至还有一丝不快。
这都在兰蒂芙的意料之内。
兰蒂芙朝身后歪了歪头简明扼要道:“上马。”劳菲的抗议还没说完又被奥丽加用眼神阻止,劳菲只好闷声爬上兰蒂芙身后的马背坐稳了。兰蒂芙这就调转马头朝来路而去。
在劳菲忍不住再次开腔之前兰蒂芙主动说道:“劳菲,我说实在的,我认为你不该在奥丽加手下学习了,你来佛恩伯格前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矛手,你应该锻炼的是体能而不是武艺。”
劳菲叹口气别扭地开口:“这两者并不冲突,我刚刚不也是在锻炼身体吗?”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兰蒂芙扭头瞥了劳菲一眼说,“你的耐力不行苦练矛技又有什么用?”
劳菲又沉重地呼出口气撇撇嘴说:“那你觉得我应该去绕城长跑吗?”
“你可以先从帮我跑腿开始练起。”
劳菲沉默了片刻终于大胆开口:“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
“是啊,我也没打算否认,而且我说的哪里有错?”兰蒂芙又回头看了眼劳菲口气理直气壮,“你继续在这里练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不如来帮我办事,我可以替你问问艾沃尔平时到底是怎么训练的,那可是天下第一高手给她制定的训练计划,你真的没兴趣?”
劳菲默默咬紧下嘴唇,兰蒂芙耐心地等待她的回复,果然片刻后劳菲还是心动了:“你想让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