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布丹不开花 第9章 尾声.Echo

∧

你在网上偶然翻到了一个账号，Echo。出于某种好奇，你点进它的主页，才发现它从好多年前起，就开始陆陆续续发一些摄影片段，比如乱摆的酒瓶、燃烧的废车框、涌动的海，等等等等，总归是不知所云。但你没法否认，画面实在唯美。

……可这个账号的简介也太奇怪了吧？它说自己的生日是六月三十一号，但六月不是一共只有三十天吗哪儿来的三十一号？！

你搞不懂，耸耸肩就划过去了。

话说……这个账号是不是有一整年没更新了？

∧

作为一名普通的审核，把所有非主流导向的视频ban掉是你的职责。今天只是你上岗的第一天，但你已经刷到了五条蠹品宣传、十条堵王再世、三十四条邪叫扩招，和两百条“□□”。

这双眼晴真是见过了太多浑浊啊。你不禁心疼地抱住你自己，为了洗涤耳目，你果断点进一个一看就很小清新的视频界面。

《东升西落》。噢噢，原来是自摄小电影，穿越过去成为自己的初恋，剧情还挺有新意……哇，大结局主角被烧时其他市民竟然没有喊救人的，而且孤儿院被长期霸凌逐渐停止反抗的那段也太黑深残了吧……不行不行，ban了ban了。

你果断敲下按键把这条视频打回去，想起近些年越缩越小的审核范围，又顺手通过了几条换汤不换药的“真善美”和几个结局狂崩人物剧情设定主打一个“疯批从良”的“擦边”视屏。

啊，真是忙碌的一天。

∧

“自鲨！我再说一遍他是自鲨！”

你烦躁地冲报案的女人咆哮，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监控和身上的警服使你再一次止住堪堪踢踹出去的脚。同事们把又哭又闹跪下的女人从你腿上扒开，你扭头吼声“都散开！”撵走围了好几圈嗑着瓜子喊“理讨”的长脖子。他们一步三回头的恋恋不舍和远处过路人时不时瞥来的异样眼光令你作呕。

真恶心，明明物证都找齐了！那个叫白衡的小孩儿架好摄像机，拍下了自己投海的全过程，这段录像在警局里保管好好的！可媒体还非要搞什么阴谋论，声称说是“他鲨”和“井察吃干饭”，导致上级不断给你们施压。好嘛，现在连所谓“受害者家属”都找上门了，直接在街上就敢拉扯你，不管你怎么跟她说她儿子是自鲨她都不相信。

你已经听她唠叨好几遍了，那个叫方伊水的女人，翻来复去就是一句“他平常没有问题”。是啊，这也是本案的唯一疑点：死者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有着惯性指责的父母——长期贬低打压的妈和干脆美美隐身的爸；还有着最普通的校园生活——强调“尊重”“资历”“大事化了”“褒庇优等生”的爹味老师和外热内冷成绩认人的同学；他一直生活在两极分化、捧高踩低、渍本捂嘴的普通社会……为什么他不多多关注眼前的美好，反要在乎那点儿“从来如此”的事儿呢？

最后伤心的也只有他父母吧！尽管出现在你面前的只有个不断絮叨自己的付出有多么不易顺带数落那孩子的母亲，当父亲的还在玩儿“隐形”，你还是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唉，现在的小孩可真是脆弱啊。

∧

你的名字是白衡，“白平衡”的“白衡”。虽说你本人只觉得“名字”并非自己所取只是代号，且你母亲给你起名时所寄予的厚望仅是期待你像那个“尽管有着无数学生跳篓案却依旧没倒的”名校衡〇中学的校训所要求那样“听话 往死里学”，但，你仍觉得这个名字或许算是你与摄影的不解之缘。

相机是你父亲一时兴起买的，买时家中经济不景气，被母亲发现大吵一架后他摔门而出。几十分钟过去，他从最近的专卖店里折回，左手提架摄像机，就像想“立军功”的将军提起平民百姓的头。你沉默地坐在母亲膝上，毛绒玩具般被她勒进怀里，“必须”地听他摆弄摄相机炫耀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不出意外，他们又吵起来了。长期的相处使你能猜到他们接下来的每句话。母亲吵上头把你和锅碗瓢盆一起摔地上时，你的“玩具”身份得以暂停。打个哈欠，你熟练跨过地上的这个那个回到自己房间，觉得它们很像那些父亲喝掉母亲砸碎的酒瓶。

也没过几天吧，新鲜劲头下去了，你爸把相机甩在某个犄角旮旯落灰。就像对待当初打掉几个姐姐才迎来的你一样。

你把相机偷渡出来，想起时常借“打扫”名义翻你全部东西的母亲，又把它藏到楼底下某超市的储物柜里，开柜用的一次性小纸条则夹进旧课本长期放在学校，用一次摄像就换一套柜、纸。

说来也怪，曾为相机买与不买爆发过那么大争执的两人，最终竟都没有发现相机失踪的事。

起初，你拍一些花花草草。后来，你会拍陨落又升起的太阳月亮。一次取材，你偶然收录到车祸起火、市民边逃边发蚪音的景象，觉得像极你前阵子编出的小故事的某段截选，从此现实取材一发不可收拾。

你在孤儿院偷拍被围鸥的小孩、在小酒吧偷拍干童工被老板打骂的调酒学徒……你从来都是一个合格的旁观者。这就是真相，从来就没什么群演。《东升西落》这部被你标榜为“电影”的短片，不过是东拼西凑的零散素材P上你的脸，再用大量旁白和空镜衔接的产物。别的不说，你自学的后期技术格外高超，调出的光影毫无违和。

至于这“电影”，有人和你一起玩吗？有啊，衣寒不就是吗。他可心软啦，你拍孤儿院时他忍不住救人、你拍可怜学徒时他想去接济……你把摄相头对准夕阳、废纸篓、拉上的窗帘、潮湿木地板角落和滚动的碎酒瓶，他看着你躲在门背后麻木的脸，小声抽泣，每个夜晚侧身去看飘窗，看窗外敞亮亮的月光，拥挤的楼群、铺满霓虹的门店和桥，灯一盏一盏暗下去，直到最后月亮也熄灭。

他生在六月三十一日，世上不该有六月三十一日。世上不该有你。他就是你。

你可以和任何人清醒地说你没有疯。衣寒不存在，他不是幻听幻视、不是第二人格，甚至不是TULPA，你知道他就是你，你的一部分。只是他是软和的，他有情绪，他会痛，你不会。你好羡慕他。

你是衣寒。

＾

现在。

你喜欢看书，你喜欢写作。

你最好的朋友是白衡。他乐观活泼，他能救你。

……不。不、不，他的笑容使你焦虑。想象中，你颤着手划自己几刀，他就担心地把你捧起来，再也不理别人了。真好。他只能来救你，他不能跟别人说话。他、——他是个哑巴！

……他得是个哑巴。

但这不防碍你爱他。

等身镜前，你絮絮叨叨跟他讲话。

你说，你对这世界的冷漠感到诧异，一切和童话书里的不同，是你的错觉吗？你好像看了很多书，又好像是经历过很多，每本书的每个角色都是你，只要有足够好的剧情和文笔。那又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你现在的思想？是死寂感吗？你的生活过于平庸一眼到头。或者你只是敏感，同样的偏差在你这里会被放得无限大。亦许是只有杜撰一个曲折的故事背景，才肯有人相信你的痛苦不是无病呻吟。有时你也会怀疑，这副躯壳里不只嵌套一具身体，但仅凭你所留下的社会痕迹，没有人会觉得你“该出问题”。

你的父母对你时好时坏、你的学校时好时坏、你活得社会时好时坏……为什么不干脆一烂到底呢？人总是会为了那点似有若无的好、微不足道的甜头而欺骗自己，美其名曰“希望”，说为了它们能长久忍受下去，尽管他们不能。而你也只是过早地窥探出这第二等规则罢了。

你和白衡创建了个账号叫Echo。你已不在乎是谁在湖盆山谷间呐喊出第一声、哪些又是“回声”。

倾注着你从家庭、从学校、从社会……从身边“现实”所及的一切搜刮出的“希望”的，《东升西落》，在你们如月光般皎洁的眼光中打着圈，不出意外地，被“不符合网站规范”几个大字打了回来。你微笑看着白衡，在他眼里看出了同样的讽刺。

打开摄相机聚焦海，你仍是最忠实的旁观者。你站在第三视角看着自己逐渐透明，心说真是无聊。

——【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尾声.Ec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