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辞职信有三种用途:
一是真的想辞职;二是想以此来作为要挟的筹码,好找机会涨薪升职;三是写出来单纯只是为了发泄一下,达成精神上胜利。
安然显然就是第三种。
毕竟再如何糟心,席可这种待遇和规模的公司,都属于就业市场里货真价实的优质资源。
哪怕安然足够幸运,刚裸辞就能遇到同等待遇、规模的公司,他也不一定能再次有这么好的运气应聘得上。
大概率hr在看到他学历栏时就会把他筛掉,连面试都进不了。
至于一些小企业,不扫射全部,但大部分嘎七马八的门道比傅立辉还多,安然没少遭遇。
开着少少的工资,加着重重的班,还要听不干正事的老板上司大谈奉献,听他说要员工把公司当成家,听他说要有狼性竞争精神,还要听他天天开口闭口就是“小安,你好像没什么工作热情。”
当时没回上一句“不然嘞,能骂骂咧咧做完就很不错啦”,一直是安然感到无比后悔的事。
好在天道好轮回,去年他还是有听到“前公司倒闭了”这一好消息的,高兴得安然约上朋友猛搓了一顿。
反正人该往上走,而不是往低处流。
安然也想多积攒点本钱,不想再去直面新的酷刑,所以每天在心里哭天抢地叫嚷着辞职,他也当真是叫嚷几下而已,从来没有付诸实践。
不知是察觉到他的小心思,还是出于别样的目的。
他身旁那人脚跟往后一踢,原本安定在地上的花瓣又被掀翻了肚,压在信封上头,虽然不能完全遮挡,但至少让那几个字看起来没那么清晰明显了。
“舅舅。”
那人摘下口罩,喊了一声,傅立辉原本在往下移的视线瞬间抬起,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个套着黑色卫衣的青年就是他盼回国许久的人。
他脸上即刻堆出笑意:“小远怎么提前上公司来了。”
“熟悉环境。”
傅修远回答着,余光却一直落在安然身上从未离开。故而他能将安然听见对话那一刻的轻颤纳入眼中。
他抿了抿唇,想开口解释,但现在的场合外人太多,明显不合适。
傅修远其实中午就来公司了。
傅立辉生怕他稍微有点不顺心就撂担子不干,难得细致体贴了一回,提前差人事把员工证给做好邮过去。
他收到员工证时,新租下的房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这才起了念头,提前一天来看看地方。
虽说是他家的产业,但这座大楼兴修完毕至今,傅修远从来没有进来逛过。
闲逛了好几个了楼层,其中停留时间最长的,莫过于设计部那几楼。
设计部的坐班制不像其他部门那般严格,全靠稿件的急缓来催着设计师们上班,所以哪怕是双休日,里头也依旧零星坐着几人,时而发出点鬼哭狼嚎的声响来。
凡是从事脑力活动的人,都喜欢吱哇乱叫。傅修远时隔已久,再次深刻体悟到了这一点。
他没去打扰他们,只是从长廊一路走过去,仔细地看每一张手稿。
看的并非设计,而是其中的设计师落款。
这几年里,傅修远时常会留意国内外的珠宝设计师,无论闻名与否,试图从中找寻出那个印象极深的名字。
然后不出所料的一无所获。
傅修远仔细看到最后一幅手稿时,天已经开始变暗。
他不打算继续逗留太久,坐在大堂的接待区里,还没能等着车到达,就先一步听到有好几人一路说着客套话,从楼上下来。
傅修远猛地抬头。
安然一身板正的西装,修长而干练。
抱着束蓝玫瑰,脸上虽笑意盈盈,却也十分疲倦,正巧顶上的灯光落在他身周,让他犹如被玻璃罩所笼罩的精灵,因被束缚而渐渐失去生机。
安然瘦了很多。
看起来与从前大为不同,至少以前的他,是不会穿得如此端正严肃的。全然是假设中从不会出现的样子。
傅修远稍微定神,第一反应是抚向自己的左耳,平滑的金属质感传回大脑,他才慢半拍地想起,他早就把那枚帕帕拉恰耳钉给换下来了。
那耳钉与他而言太过珍贵,他平时是不会随便戴出来的。
把手慢慢地放下来,却没敢上前惊扰。
他害怕自己走近一点,这个忽然出现的身影就会像以往一样消失。
至于安然,他这两天精神本就不好,又专注于与帮工们说话,压根没注意到大堂沙发上还窝着个人,也没注意到那人从他走下来开始,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熟悉?对,你是该多熟悉。”傅立辉侧了侧身,指向阮棠,“他是我的……我们公司的首席模特,阮棠。以后一起工作的机会很多,你也迟早得认识。”
“这一位就是我这几天跟你说起过的,我亲外甥,傅修远。”
“傅修远?”安然失笑,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荒谬感自心口一下炸开。
话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出声得多不合时宜,连忙端正回些许:“先生您好,我叫……”
“安然。”傅修远接话道,语气中藏着慌张。
“安然”是个很常见的名字。
到目前为止,全国共有7507人叫这个名字,但唯有眼前的这一个“安然”,是他要找的那一个。
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真实的。
“你们认识?”傅立辉问。
“不认识,不认识。”不等傅修远开口,安然已经抢先一步回答。
他挣脱掉傅修远拉着自己手腕的手,飞快地扯出个理由来:“是我刚才给帮工们留了联系,被这位傅……先生给听见了,是吧?”
傅修远一怔,短时间内不知如何回答。
安然也不打算等傅修远应和,又继续道:“我去安排人收拾一下这里,看看墙面是什么问题……”
说完就弯下身,捞起那束已经残破不堪的玫瑰同时,还顺道把那封辞职信也带上,而后又道了声“失礼”,就急匆匆地走去电梯了。
“他是这里的设计师吗?”傅修远追了小半步,又停了下来,握拳指甲扎入手心。
想起他看过的资料里并没有安然:“是新来的?”
“怎么可能,”傅立辉颇为不在意,“他是公司的行政助理,倒是挺能做事的,你要是有不明白的,可以去问他。”
“你怎么会觉得他是设计师?”他疑惑道。
“助理……”傅修远皱起眉头,没回答傅立辉的问题,而是兀自咀嚼着这个词汇。
怎么会是助理……
这会看足了戏的阮棠总算有了反应。
“你就是小远吗?你好呀,长得真帅气呢。”他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酥麻感,又娇又媚,听着就让人起鸡皮疙瘩。
“都这么晚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傅修远想拒绝。
“别着急拒绝嘛,你回国都好几天了,我们傅总和你却连面都见不上,这能算一家人吗?“
阮棠的身形看上去美感与力量兼具,虽然脸蛋比不上荧幕明星漂亮,但也足够协调,不容易让人生腻,是个天生的服饰架子。
此时却像软了骨头般,整个人挂在傅立辉身上,拖长了调子道:“我们可以把安助理也叫上。”
这话一出来,傅立辉的疑惑立即从傅修远这,转移到阮棠身上。
为什么要叫上安然这个外人?
再说了,他是不介意烛光晚餐变成家庭聚餐,但按照他对傅修远这小子的了解,傅修远必定不会同意。
然后下一刻,傅修远定定地开口:
“好。”
于是,加班差点工伤的安然,在把辞职信扔进碎纸机后,就接到阮大模特的信息:
「小安~还没吃饭吧~不如一起~~~」
安然侧头看了眼在“哼哧”运作的碎纸机,思考起再把辞职信掏出来的可行性。
以前他也不是没有跟傅总一起去餐厅,但基本都是去帮忙递礼物之类的。
再者就是一些商务会谈,大围桌一起吃。
如今让他参与傅家的家庭聚餐,实在太受宠若惊了。
可这种殊荣,爱谁要谁要,反正他不想要。
“安助理,”傅立辉靠在餐椅椅背上,看上去颇为惬意而慵懒,“你是不是该交代下那个墙的事?”
“我记得这块是你负责联系的。”
一时间,安然分不清他是被叫来吃饭,还是来上刑的。
“已经让广告公司核查情况了,但应该不是那边的责任,他们周五来安装过后,我有去检查过,当时是很牢固的……”
“不是他们的责任,那就是你的责任咯?”
傅立辉:“那签名墙幸好是今天倒的,如果是明天,欢迎会这么多人聚在那里,砸到的可就不只是你,而是……”
“不只是?”傅修远突然出声。
他的声音很轻,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握着刀叉的手轻微地颤了颤:“他差点被砸到了,这么重的铁架……”
傅立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是来吃饭的,说这些干嘛。”阮棠毫不忌讳地挽起傅立辉的手,话音绵软道,“气氛都给搞坏了。”
傅立辉这才收了话,只是对着这三人,即使是面对自己平常压根不舍得点的菜式,安然也实在有些食不下咽。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去了洗手间,洗完手出来,就看见前边杵着个大活人,把他的路给堵得死死的。
“傅先生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
傅修远垂着脑袋,视线落在安然的肩上,不敢当真与之对视:“我……我当初……”
长时间的缺乏睡眠本就让安然头疼,他无端升起一阵恼怒:“我不明白傅先生您的话,按理说,应该是我道谢才对。”
“谢谢你对陌生人施以援手。”
“陌生人?”傅修远瞳孔一缩,话音带着明显的颤意。
“是。”安然半垂着头,淡漠道,“毕竟我也是今天才认识,名叫‘傅修远’的人。”
傅修远:对不起,我不该因为他们喊上你就同意的QAQ
安然:原来是你这个小兔崽子!!!
(误,并不是因为这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