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荷灯 第55章 第55章

中秋佳节，人灯如织，一辆低调奢华的乌桐马车缓缓驶过热闹的街巷。

程墨和韩藜坐在一侧，一路上掀着车帘往外打量，外头京城繁华夜景皆尽收眼底。

“这算不算我第二次陪你逛灯市了？”韩藜扒着窗户，侧首看她。

程墨:“逛？这怎么能算逛，你充其量是陪我赏花灯。”

一阵晚风吹过，吹起额上刘海，露出她饱满的额头来，那里有几道浅浅的疤痕，是她幼时在韩府被下人欺负留下的。

“我那有一瓶凝肌膏，回头给你。”程墨身上的疤痕都淡了。

韩藜轻拢刘海，遮住疤痕，马车里还有旁人，于是她小声道：“多谢，不过我这点伤没什么的。小时候什么伤没受过？”

程墨也曾经历过那种受人欺辱的日子，今天这种日子，她也不想提起这些伤心事，于是指着不远处的摊位。

“你看，那盏花灯好不好看？”

韩藜望过去，连连点头：“我喜欢那盏兔子灯！”

程墨当即让磐石停下马车，拉着韩藜跑下去，不多时，韩藜手里就拎着方才那盏兔子灯笼回来了，而程墨手里则捏着四盏灯笼。

她将柿子灯笼送给了赶车的磐石，一盏荷花灯送给了坐在马车左侧的闻人涟，一盏桃花灯递给马车正位的萧灼，最后自己手中剩一盏竹编圆肚锦鲤灯笼。

“好看吧，我可挑了好久。”程墨举着锦鲤灯笼说道。

几盏灯笼将原本昏暗的马车照得亮如白昼，对面的闻人涟笑着谢过她的灯笼，道:“这几盏灯笼各有不同，不知阿墨姑娘最喜欢哪一盏？”

“我？我自然喜欢我手里的锦鲤啊，自由自在的，多好啊！”

她从小所向往的生活便是自由自在，畅游世间，可惜京城就如一座樊笼，将她困于此处不得脱身。

程墨的落寞只是一闪而逝，便手捧过闻人涟的莲花灯:“这盏灯也做的极为精美，涟公子喜欢吗？”

闻人涟微笑点头:“实不相瞒，每年我收到的都是莲花灯。”

“是吗？那下回我送你个别的。”看来她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只觉得莲大公子就适合莲花灯。

“好。不知你送萧首辅这盏是何寓意？”闻人涟垂眸看向萧灼的那盏。

自上了马车之后，萧灼便在闭目养神，方才给他桃花灯时他也不接，故而程墨只是将其搁在他的膝盖上。

眼下，她举起桃花灯仔细打量。

送萧灼桃花灯没有旁的理由，因她唤他桃美人。

不过这是两人私下的秘密，她不打算公之于众，于是随口道：“桃花灯，自然是寓意招桃花啊！”

闻人涟轻笑一声：“萧首辅他日若是因你这桃花灯得了姻缘，还得感谢你。”

“自然，方才的摊主也说了，拿了此灯的人姻缘顺遂，幸福美满。”

萧灼闭着眼，乌黑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出一道剪影，他并没有出声回应，程墨轻声道:“他喝醉了，这件事只我们知道就好。”

“阿墨姑娘方才说另送一盏于我，不知可否也送我一盏桃花灯。”

“好啊。你喜欢的我这就下车给你买一盏？”程墨作势要下车，却被闻人涟拦下。

“不必这么麻烦，你将这盏送于我，换萧大人一盏莲花灯。想来萧大人不会介意，阿墨姑娘，可好？”闻人涟举起他的莲花灯，轻轻转动，光影在他俊逸的脸上跳跃，勾勒出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景象，出尘的面容中带着一丝丝妖异。

他的一双凤目凝望着程墨，温润柔和的眸光此刻幽深如水，就这般直勾勾地看着她，好似渴求又好似只是同她开个玩笑。

“阿墨，就给莲大公子吧，若是喜欢，我这盏也送莲大人。”一旁的韩藜早已‘缴械投降’，这世间谁人能受得了莲大公子的这一声‘可好’？

程墨也是推崇莲大公子的一员，他第一次让她赠予一件东西，还只是一盏小小的桃花灯，她自是不会吝啬。

可眼下却是摇了摇头：“既已送出，这盏桃花灯便是萧大人的了。涟公子若是喜欢，我一会再买一盏。”

闻人涟闻言点头：“那好，阿墨姑娘一会莫要忘了啊。”

韩藜当即与她窃窃私语:“阿墨，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

“去赏月啊！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今日的月亮也格外漂亮！你要不要同去？”

韩藜看了对面的闻人涟一眼，连忙摇头:“崔大娘还在等我回家，回去晚了我怕她担心。”

韩藜如今住在崔九的家中，崔九常年在萧府，他家中只有崔母一人，两相照应，崔九作为上线也能安心。

两刻钟后，程墨亲自送韩藜回了住处，从小巷子里出来，就见闻人涟也下了马车。

磐石挥动缰绳，乌桐马车缓缓驶离。

程墨诧异：“他们怎么走了？”

闻人涟轻声道：“萧大人不胜酒力，先行回府了。”

程墨目送乌桐马车消失在街巷，才道：“啊，那我们现在去哪？”

“且随我来。”

……

京城附近的山都在城外，要想俯瞰整个京城的美景，除了那几座山头之外，便只有城门附近的瞭望塔能做到这一点。

程墨着实没想到，闻人涟带她来赏月的地方便是此处。

负责看守瞭望塔的京都卫守卫早已接到了消息在楼底下等候，看到二人过来连忙迎了上来。

“侍郎大人，今夜城中人多，恐防走水，小的们不可擅离职守。还望大人恕罪！”

闻人涟颔首：“职责所在，何罪之有？”

他又看向程墨：“阿墨姑娘，你可介意旁边有人？”

“我们所行之事，光明正大，有人在又有何妨？”她只是来赏月，又不是来偷偷摸摸，何须防人？

闻人涟失笑，做了个‘请’的动作，不多时便带着程墨上了瞭望塔。

置于瞭望塔上，果不其然，整个京城夜景尽收眼底，城内灯火璀璨，热闹不凡。反倒是不远处皇宫如暗夜蛰伏的巨龙，笼罩在一大片黑暗之中。

“那里唯一亮着的地方是哪里？”程墨指着远处道。

闻人涟道：“乾坤殿，大臣们上早朝的地方。夜晚的时候，那里会点着许多长明灯，寓意乾坤郎朗，光明不灭。”

“世间的黑暗，又怎是几盏长明灯能够驱散的？”老皇帝简直是在自欺欺人，只是程墨好奇，老皇帝一向行的是奢靡之风，为何会在夜里却一反常态，让整座皇宫尽可能地减少灯火。

闻人涟解释道：“三年前，镇国公起兵谋反，兵临宫门城下，兵变大败，镇国公**于乾坤殿外，他的人也流散宫中放火，险些让整座皇宫付之一炬。自那之后，陛下下令减少宫中明烛焰火，以防走水。”

“原来如此。如此说来，若是现在有人想在皇宫里放火，怕是不易。”程墨轻叹一声，她也想学外祖在皇城放火，可惜了。

闻人涟捕捉到了程墨语气中的一丝遗憾之意，清楚她对皇城有诸多不满，劝慰道：“当年镇国公因何反叛，至今成迷，陛下诛连镇国公全族，因此牵连右丞相府，酿成悲剧。阿墨姑娘，如今你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可一定要好好保重自身，再莫要以身犯险了。”

程墨面上笑容缓缓冷凝下来，她眼里再无一丝笑意，她此刻心中只有一句话：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闻人涟察觉气氛不对，轻叹一声，指着不远处的天空：“阿墨姑娘，你看，月亮在那！”

程墨抬头望去，皓月当空，明亮皎洁，一时间她盯着看了许久。

闻人涟也看了许久，直到程墨回头看他，他才收回目光：“阿墨姑娘，可听说过一个名为‘荷灯’的民间组织？”

程墨心头一跳，好奇道：“那是什么？”

“坊间传闻，他们是朝廷口中镇国公一党的残存余孽，散落京城，专门与朝廷对抗。”闻人涟举起手中莲花灯，看着转动的莲灯，念道：“世间不平寻莲灯，七焰不同除奸邪。”

程墨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你是说莲灯的首领很可能是我外祖一脉的人？”

“不错。”

程墨怔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是没想到自己的朋友竟然离得这么近。

“你可知是何人？”

闻人涟摇头：“镇国公一脉当年死伤惨重，如你父亲这般朝廷肱骨都被连根拔起，便更遑论其他了。至少，明面上是镇国公这一脉的势力皆已除尽。”

程墨怅然若失，是啊，她只记着右丞相府的仇恨，可却忘了外祖一家也没能幸免于难。

“世间不平寻莲灯，七焰不同除奸邪。连你都知道的这么清楚了，当今皇帝是不是——”程墨说着一顿。

老皇帝自是知晓的，宫里之前的那一波清算就可见一斑。

“听闻朝中有人已经打入了莲灯内部，假以时日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什么？”程墨惊诧出声：“你怎么知道？”

“此事不仅我知，萧大人也知。实不相瞒，这件事陛下已交由萧大人全权处置，限他半年之内将整个荷灯清剿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