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南城的有东、西两处菜场,程墨寻常去的是离得较为近的东边菜场。
彼时已过巳时,菜场内人已不多,原本拥挤的过道丢满了各色烂菜叶,许多摊主已经开始收拾摊档,结束一天的营生。
程墨和崔九蹲在一处菜摊前挑挑拣拣。
“昨夜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拿到那些书信的?”崔九低声问道。
程墨将一个卖相完好的萝卜装进菜篮:“说来话长。倒是你,我是真没想到此次行动如此迅猛。”
从前她收集的证据,经过青灯主事再交由红阶,再通过荷灯上头的手段,等有消息最快也得十天半月。但更多的是石沉大海,未有回音,可这回,不过半天功夫就已尘埃落定了。
崔九得意洋洋:“我这刚当上主事没多久,自是要多多表现,昨夜拿到书信后,我可是连夜送去给了红灯主事。
主事此次对你我可是赞赏有加,还有,多亏了你告知韩府书房暗门所在,他们的人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韩府一锅端了。”
程墨手中不停,又挑了几个萝卜,神色淡淡:“你大可不必告诉我这些。”
魏方可从不会与她分享这些。
“行吧,话不爱听,银两你总要吧。”崔九递过来一个钱袋。
程墨接过,只觉比预想中要重一些,她打开往里看去:“八十两?我不是说了只需三十两?”
“是三十两。不过上头此次多给了些银钱作为奖励,你分五十两,应当应分。”
程墨欣然接受:“替我谢谢上头。”
“好说。”
“对了,有个任务,你接不接?”崔九指间夹着一张纸条递过来。
程墨颠了颠手里的银子,就想拒绝。
“你还是先打开看看。”崔九道。
程墨闻言接过纸条打开。
【营救韩府小姐。】
程墨顿时上下睨了崔九一眼:“你夹带私货?”
“说什么呢?”
崔九眼神飘忽,被程墨盯得浑身不自在,坦白道:“实话告诉你,韩府小姐也是荷灯一员,与你一样皆是黄阶,我的三个下属之一,此次韩府的地图就是她提供的。”
程墨恍然大悟点点头:“敢情地图是韩小姐给的,入府是班主安排的,信是我去偷的。你这青灯主事果然是‘运筹帷幄’,令人叹服。”
崔九似丝毫听不出程墨的阴阳怪气,沾沾自喜道:“你说的没错,如果没有我的运筹帷幄,昨夜行动绝不能如此井井有条,今晨的韩府也不能如此大快人心!”
“所以为了能让你以后继续有人可用,这韩府小姐是非救不可了?”程墨睨了他一眼。
崔九立即双手合十,神色哀求:“拜托了,阿墨姑娘。”
还不等程墨决定,面前的菜摊摊主冷哼一声:“你们两个还买不买了!在这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半天,还有完没完!”
两人抬头,对上双手叉腰卖菜大婶不耐烦的眼神。
“买,买,买!”崔九二话不说递上一块银子:“这里的萝卜我都要了!”
……
程墨提着一篮子萝卜回家,正在看书的程锋当即迎了上来。
“阿墨妹妹,放着我来。”
程墨点头。
程锋从她手中接过,猝不及防身子一个踉跄,被篮子拖得弯了腰。
他顿时憋红了脸:“这,这么重啊!”
程墨嘴角微扬:“阿锋哥平素看书之余,还需多多锻炼才是。”
“妹妹说的是,说的是。”
“所以往后院子里的水缸你就去巷口挑吧。”
程锋咂舌:“可院子里有水井啊!”
程墨幽幽地盯着他:“我觉得巷口那边的水清甜点,阿锋哥你觉得呢?”
程锋素来有些怕程墨这样的神色,忙不迭点头:“妹妹说的对!”
程墨这才放过他,朝厨房走去:“爹快下朝了,阿锋哥你去看看,顺便到葛大娘家买二两新鲜猪肉,银钱在桌上。”
程锋‘哦’了一声,拿过钱匆匆出了门。
程墨从篮子里抽了两根萝卜洗净,一根切成块备用,一根切成丝。淘了米煮粥,取了面粉和了面。
等做完这一切,门外已经传来了老御史考教程锋功课的声音。
“……你光是会背还不行,还是得融会贯通,明日你莫要在家里了。”
“爹,你别赶我走,我知道错了!”
“臭小子,谁赶你走了,让你去书院再好好进修!”
程锋惊喜不已:“真的?”
“这还能有假?为父已经托人跟上北城的李先生打过了招呼,明日你就去那报到。”
“上北城?”
此消息一出,不光是程锋惊诧,就连厨房里的程墨也探出了脑袋。
“爹,你说的李先生是上北城清河学院鼎有名的李牧白先生?”程墨走近问道。
“是他?”程锋不敢置信地看向老御史。
老御史点点头:“是他。”
闻言,程锋大喜:“爹,我从前想去上北城念书,你总说那里是皇权贵胄脚下,不是认真读书的好地方。如今,怎么……”
老御史闻言顿时脸色一变,抬手就给了程锋脑袋一下:“还不是你这混小子因为赌博惹事,被下南城的书院逐了出来!
如今下南城的书院哪个还肯收你!”
程锋吃痛,忙缩了脑袋:“爹,我知道错了,这次我定好好念书。”
“爹,上北城书院金贵的很,一年的束脩都得上百两,您是上哪发了横财?”程墨问道。
程锋闻言顿时收了笑脸,若是从前,他们家家境也还过得去,可如今家里还欠着好多银子呢。
老御史轻哼:“这笔钱阿墨你不必管,自然由你兄长自己想办法。李先生知道爹如今家中近况,只让先过去读着,一年的束脩一百两,这些钱你哥在年前必须还上。”
一年要赚一百两!程锋顿觉压力山大。
“爹,我上哪里赚这么多银子?若不是为了想赚更多银子,我也不会轮到如今这步田地,难不成还要重操旧业?”
老御史一听他这么说就来气:“再去赌,你就给我死在外面不用回了!我老程家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这么久以来,老御史还是第一次说这么重的话,着实把程锋吓了一跳。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举手做发誓状:“爹!儿子绝不去赌了!若再去赌,儿子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说完他忙向程墨投来求助的眼神。
程墨也怕老御史身体气出个好歹,忙扶着他入内:“爹您放心,这回,我定好好盯着他,若他还敢赌,那咱们父女二人正好搬家,以后由我养您终老。”
“好好好,以后爹给你找个相公入赘,总算不埋没了程家的门楣。”
……
半个时辰后,程墨端了碗萝卜炖肉汤进屋。
“爹,汤好了,先吃吧。”
老御史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萝卜丝饼、萝卜炖汤、萝卜肉沫炒饭,道:“今天这算是萝卜宴?”
程墨很少下厨,会的不多,点点头:“萝卜它是个好东西。”
老御史牙口不好,喝着汤发出一声喟叹:“这汤做的总比爹做的好喝。”
“嗯嗯!”一旁的程锋不敢多言,只大口大口吃饼喝汤。
程墨莞尔:“爹,你做的也很好喝,我喜欢喝。”
老御史脸上的郁气顿时一扫而空:“好,那以后你可少在外面跑,记得常回来吃爹做的饭菜。”
程墨点头答应,想到今天的事,她问道:“爹,今天韩家被下了大狱的事我们都听说了,这次您可有参与其中?”
老御史点点头:“今晨是爹与几个同僚一同上的奏,原本还以为此事也会与往常一样被轻拿轻放,可没想到陛下竟会同意彻查。”
“爹可知道这是为何?”程锋从碗里抬起头来问道。
老御史沉眉思索,片刻道:“这其中固然有莲大公子请奏之故,可爹觉得萧首辅今日也有些反常?”
程墨啃饼的动作微顿:“哦?如何反常?”
“平素事不关己,萧首辅少有搭腔,只推说一切全由圣裁,可这回陛下问他意思,他竟说空穴不来风,韩府有此传言,当清查以正视听。
便是因他这话,陛下下了旨,将此事交给了京都卫。京都卫虽是直属当今圣上,可由萧首辅监管,让京都卫去查,便是让萧首辅去查。”
程锋顿时一脸崇拜:“那京都卫可真是雷厉风行,半日功夫,此事就已尘埃落定!”
“与其说京都卫雷厉风行,不如说萧首辅杀伐果决,只是爹有些奇怪,平素不曾听说韩侍郎得罪过萧首辅,听闻萧首辅昨夜还赏脸去了韩侍郎府上祝寿。”
老御史百思不得其解,萧首辅此人不像是会爱管闲事的人。
“说不准韩家就是在酒宴上得罪了萧首辅也未可知。”知情人程墨淡淡道。
“若是如此,萧首辅此人公报私仇,有失君子之风啊!”
程墨心口一跳:“爹,这话你在家里说说就好了,可别在外如此说。”
程锋也下意识左右环顾:“是啊,若这萧首辅真的如此气量狭小,听到您这番话,咱们家就要遭殃了!”
老御史横了程锋一眼:“即便没有萧首辅,咱们家也已遭殃了!”
程锋顿时缩回了脑袋,埋头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