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所有人的努力下他们果然在离血迹现场四百米左右的下水井里发现了尸体。
或者说……尸块
如此恶劣的环境里,顾连绵那张雅致的脸上依旧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好像她天生就见惯了这种事情 。
搜寻的一个警探哆哆嗦嗦从下水道口爬出来,扶着墙就开始狂吐不止。
方衍之皱了皱眉,走过去递了一瓶水:“没事吧?”
小警探道了谢,有几分受宠若惊。原以为自己见到尸体就吐肯定会被这位看起来凶巴巴的领导骂两句的,再怎么也会讽刺地来一句“你这才哪到哪。”
但是他没有,而是拍拍他的肩膀:“新来的吧,没事,刚开始都这样。”
好像……领导也不都是板着驴脸脸骂人的活阎王。
方衍之看着正在套黑色防护服的顾连绵,踌躇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忍住过凑去搭话:“你有洁癖吧,别下去了,我来就行。”
顾连绵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摇摇头:“只是有一点,不严重,我现在就是做这个工作的,没那么娇气。”
顿了顿,又道:“我不下去看,没法分析情况。”
这个人,长了长清秀无害的柔弱脸,性子却和那两个字没半点关系,锋刃暗藏,肩背常年绷紧,好似一根拉到极处的弦。
方衍之内心os了一会,有点小尴尬,只好身先士卒地往通道口处走:“那我先下去了,你跟在我后面自己当心。”
顾连绵应了一声,跟着下去后,却见方衍之直挺挺杵在那一动不动。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皮“突”地一跳,小指也小幅度颤抖起来——
曾经年轻鲜活的身体化作了一堆堆大小不一的肉块,散落在污秽的下水道中,老鼠和苍蝇覆于其上,啃食撕咬,**腥臭像是活劈开人的天灵盖,直接钻进大脑。
“呕——”
随后下来的李展受不了了,蹲在一边像是要把胃都吐出来。
萧挽脸上也有几分扭曲,不过她还是拍了拍李展的背,挥挥手,道:“这用不着这么多人,你先上去吧。”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对了,上去后让林二秃来一趟。”
“尸体有三具,死后用锯子分的尸。”周法医神色如常地拿着尸钳在一地尸块里翻翻找找,一根根往出挑骨头。
红红白白的组织块黏连在一起,已经生了蛆虫。
来回蠕动。
方衍之揉着眉心,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骂了一句:“他妈的。”
胃里翻腾。
他这一个月都不想吃荤的了。
周法医抬起头,淡淡扫了三个年轻人一眼:“做的就是这一行,还有什么不习惯的。”
“三个好端端的孩子,杀了不算,给弄成这样扔在下水道里,拼都拼不出个人样来,造得这个孽。”
萧挽脸色十分不好看:“习惯了是一回事,看着该不好受还是不好受。”
顾连绵默然了半晌,开口道:“方队,挽姐,你们有没有感觉出什么很违和的地方?”
“你是说这些尸块的堆放方式?”萧挽神色已恢复正常,蹲低了仔细打量着地上的那一堆堆血肉。
方衍之也在一边蹲下:“确实不太合理,尸块堆大致可以分为三堆。第一堆摆放得非常整齐,看得出来凶手想尽力把这些尸块拼成一个完整的尸体,中间这一堆则十分散乱毫无章法,最后一堆好像是拼了一半后又放弃了,这的确不太符合人的行为逻辑。”
“凌乱的脚印显示出凶手行凶后在一段距离内来回走动,她在杀人后有极度的焦躁。连续杀害三人采取了割喉的杀人手法,这一点体现出凶手的果断和冷酷,但在被害人遇害八分钟后才将尸体运走,这样一个冒了很大被发现风险的举动显然跟她杀人时的冷血有着极大的矛盾,她在犹豫,甚至恐惧。”
顾连绵把目光移到三堆尸块上,又道:“将人分尸后又努力地拼回去,连尸体的头发也井井有条的打理好,这样细致的对待,我甚至能感受到一种愧疚感,但剩下的两堆尸块显然又能体现出完全不一样的行为模式来。”
“你是怀疑凶手患有某种精神疾病。”方衍之回身看她。:“比如精神分裂?”
“最起码凶手患有严重的妄想症和焦虑症,她身上集合着极端的矛盾,这样的状态足以渐渐摧毁掉一个人的意志,凶手现在的心理状态必处于崩溃的边缘。”
“行,那我俩先去二中看看。”方衍之看向萧挽:“老萧辛苦你跟林哥跑一趟,去排查一遍受害者的关系群,尤其是询问一下他们的家人看平时行为有什么异常或是得罪过什么人没有,最好能找出尽可能多的共同点,阿展去血迹现场找一下肖煜进行协助,大海留在这里处理下后续工作。”
萧挽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正要上车,就听方衍之在后面喊她:“哎等下,你摩托车借我一用,林哥一会就开车过来了,我车没油了。”
“哦,随便用。”萧挽扬手一抛,随意把钥匙扔了过去:“路上小心。”
“谢了。”
没了旁人在,二人昨天不愉快导致的尴尬又浮现了上来,一时间安静得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
方衍之向来是个不会冷战的人,着实受不了这么静默的气氛,于是开始没话找话:“这场案子你怎么看的?”
“我刚刚不是分析过了吗。”顾连绵整理了下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语气平淡。
这时方衍之转了个弯,坐在后座的顾连绵一个不稳差点掉下去,于是方队扯着个嗓子就喊开了:“不是你倒是抓着我啊,要掉下去了。”
顾连绵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虚虚扯住了方衍之的外衣。
“你这么抓除了把我衣服扯破外有什么用吗?”方衍之有点无奈:“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多讲究,你就当我是快木头行不行。”
顾连绵没说什么,依言把手搭上了方衍之的腰。
滚烫的温度。
他的腰非常劲瘦,肌肉密布,隔着布料都能隐约透出属于肉食动物的野性和爆发力,凑近几乎能被雄性荷尔蒙整个笼罩。
昨天她把话说得那么过分,这人的脾气怎么还能这么好呢。
他不会记仇的吗?
顾连绵轻轻笑了笑。
其实方衍之这人的气性向来来得快去的也快,脾气上来的时候逮着人就往上刚,活像炸了毛一样,但过了也就过了,一般从来不往心里去,心大的里面能放下整个太平洋。
照他自己的话来说,人生那么多不如意,件件都往心里搁岂不是不用活了,缺心少肺挺好。
两人联系过学校后,首先去见了高二三班的班主任,那是一个看起来就猥琐的中年男人,细眯眼,蒜头鼻,说话的时候俩眼珠子四处乱转……总之,怎么看都看不出一点好人相来。
方衍之有些纳闷:现在人民灵魂的建筑师队伍都堕落成这样了吗?
关键这老师还挺神奇,自己三个学生死了,一点动容都没有不说,对待来调查的警察还一副很不耐的样,怎么看怎么欠揍。
真没人性,方衍之心里暗戳戳竖了个中指。
但面上还得端个任劳任怨态度良好的人民公仆样儿,方衍之微笑道:“张老师,可以说说这三个学生在学校里的表现以及你对他们的看法吗?”
“哦”张平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十分不耐地道:“孙兴华,十足十的刺儿头,平时抽烟喝酒打架什么都干,几次差点被开出去,不过他有个好爹,每次都不了了之了。金思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天穿的不三不四不人不鬼地跟孙兴华鬼混,出事了也活该。这个卫涛我印象不太深刻,总之跟前两人走得也挺近的。”想了想,还加上了一句十分恶意的“一丘之貉。”
张平语速极快,说完后厌恶和不耐烦已经明晃晃地挂在脸上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我赶时间。”
这要在方队还是个小年轻的时候,这副嘴脸他早一鞋底子给拍脸上了。而现在的方队……心里默默背了一遍八荣八耻后挤出俩字儿来:“请便。”
待人走了后,方衍之磨着牙气道:“你看看现在这群人渣,朝夕相处的学生死了,还说人家死得好,摆出这么副嘴脸来我也真是够了,人民教师,我呸。”
“左右也是一些不相干的旁人,死了又有什么紧要的。”顾连绵道:“同情心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你不用那么愤世嫉俗,没必要。”
“你说得也是。”方衍之笑了一下:“跟你呆在一起,莫名其妙都变幼稚了。”
“你本来就挺幼稚的。”
方衍之一愣,随即眉开眼笑地乐起来,好像那双之前耷拉下来的隐形耳朵又“刷”一下立起来了:“我这叫品性纯良,你懂什么,行了行了不跟你耍嘴皮子了,咱去找些学生了解下情况。”说着还顺手揽住了顾连绵的肩膀。
顾连绵抿了抿嘴,终是没有挣开。
她有矛盾之处。
一切好像又恢复到了二人之前的样子。
但又有什么……悄悄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