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星往事 第3章 第三日

鹿梓言从悬停带开出一辆劳莱曼金箭跑车，开到出口时，秦尚雅正在眺望远处的净界河。

星星点点的灯光沉在河岸的警务建筑上，忽明忽暗地勾勒出河流的形状，与西结市另一条主干更长也更著名的光流河相比，这边的建筑群就显得冷清多了。

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车子的灯光照亮脚下的玻璃隔板，秦尚雅才回过了神。

她向左侧身，却见到鹿梓言托着腮在驾驶座上望着她。

“等了很久吗？”秦尚雅不好意思地走下了观景台。

“很久呢。”鹿梓言笑了笑：“因为让我等了，就坐副驾驶座可以吗？”

“你还挺喜欢讨价还价的呢。”

“怎么，让让年轻人不能吗？”

鹿梓言倒是笑得挺坏，这时副驾的车门往上展开了来，秦尚雅也不推托，虽说是陌生人的车，可时间确实也晚了。

她说了句“谢谢”便坐入了副驾，很快，车子驶出博物馆大道，通过车标辨识后迅速进入了悬浮路径。

豪华超跑的舒适感确实比一般的运营车要好太多，秦尚雅在轻快的爵士乐中放松了身心，她偶尔瞥一眼主驾上的金发女孩，能看出对方的心情非常好。

年纪轻轻就能玩上这种级别的奢侈豪车，鹿梓言这个人，估计也不会是一般的市民阶层。可秦尚雅不爱打听别人的私事，成年人之间萍水相逢，能留下一段美好回忆就挺不错的。

毕竟，现在的心情比方才孤独一人在城市里飘荡要好上太多了。

“要到哪里？”鹿梓言笑着问。

“黄金岛上的水星医药公司，在员工住宅区C区，你开三环高速智道也许会快一点。”

鹿梓言眯了眯眼，平稳地将车子转入了右侧的盘转平层：“想不到呢，我还以为你会在联盟下属的医院就职。”

“为什么会这样想？”

“气质吧。”鹿梓言微笑了一下：“黄金岛是个浮躁的地方，而你不是；不同的环境，会塑造和匹配不同性格的人。”

秦尚雅的目光随着窗外滑过的高楼变得迷离，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过脸打量了一下这个漂亮的陌生人。

换做以前的她，只会觉得这个话题越界了，肯定会敷衍了事……可是现在的话。

现在的话，也许多说两句也没关系吧？

“你没猜错，上个月我才刚从亚海第一综合医院里离职的。”

鹿梓言闻言转过了眼睛，就这么巧，那刻她们的眼神碰在了一起。

秦尚雅马上将目光移开了。

“我能问吗？”鹿梓言吐了吐舌头：“离职的原因？”

“不能问呢。”秦尚雅笑了。

“这么神秘的吗。”

“你可以认为我在原公司过得不如意，被领导打压，遭同事嫌弃，薪水也不高，就跳槽了呗。”

鹿梓言略皱眉头，车子开上高速智道，她调出自动驾驶模式，放下了双手。

“如果只是怀才不遇，那黄金岛非常适合你，那是个竞争激烈又残酷，却也充满了机会的地方。”

“你对那里非常了解嘛。”

“一点点吧，谈不上多了解。”鹿梓言意有所指地说：“某种程度上，我还挺讨厌那儿的。”

秦尚雅眨眨眼：“那现在该换我问你了？”

“问什么？”

“为什么你讨厌黄金岛。”

“想知道？”鹿梓言噗嗤一笑：“等下次再见时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那就算了，我不问咯。”

“呀，你这也太过分了！”

一路上吵吵闹闹地，秦尚雅还是安全地在员工住宅区落了地，诺大的住宅园区安静却安全，这里安保的力度是秦尚雅敢让陌生人送到家里的原因。

“谢谢你。”秦尚雅由衷地道谢，安全带在她身上自动解除了：“今晚聊得很开心。你早点回家休息。”

“秦医生？”

鹿梓言伸出手去轻拉住了对方的大衣，秦尚雅有点诧异地抬头，在车内氛围灯的衬托下，鹿梓言的神色显得很认真。

“那个，我们应该还能再见吧？”

秦尚雅愣了一愣。

这孩子是在介意刚才那个玩笑话吗？

“那当然。”医生一瞬间竟想去握一下对方的手给予鼓励，可她到底是个自矜的人，没法自来熟地肢体接触。她温柔地说：“我们不是加了微聊了吗？要是你有感兴趣的展览或者别的东西，留言跟我说就好了，如果情况允许，我就会空出时间的。”

“真的？”

“前提是我能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地方活下来，并且没有天天加班到凌晨。”秦尚雅故意说：“毕竟我以前是真的忙到这种程度呢。”

鹿梓言像是被很有技巧地抚慰了的猫，弯起眉眼笑起来：“你不会有问题的。”

真是，感觉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是个很好懂的孩子。

“那，我先回去了。你小心开车。”

“嗯。晚安。”

“晚安。”

**

水星公司，身为集团内盈利能力常年榜首的医药企业，对于职员的能力和上进心要求极其严格，相应的，也具有相对透明和公平的晋升渠道，提供的报酬和福利亦极其丰厚。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不管面对的是日渐激烈的就业环境还是企业内部的淘汰制度，从联盟各大学府的毕业生还是对这所公司追捧不息。

像秦尚雅这种会由企业在学生时代亲自去高校邀请的人，基本上是凤毛麟角，在往年的招聘中，水星公司简历通过录用率仅有百分之零点五，与黑星国际、长岛重工等巨型跨域公司一同成为暗星上求职难度最高的著名企业。

秦尚雅知道被淘汰的危机不会是属于自己的。

她从底层出身，打拼到如今的社会身份，早就习惯了弱肉强食的都市世界，对于要怎么在这个世界继续往上爬，哪怕仅仅维持原有的地位，她也深知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保持对职业热望和野心。

“员工编号MC-MAD-7001890，基因取样完成，请及时离开无菌间。”

穿着纯白无菌服进行完职前例行检查，秦尚雅通过密气室、消毒室，行出清洁区，一扇扇隔离门在她身后关上，通过钢纤玻璃，她看到取样间里，又有下一名女性职员站在她刚才站着的位置，接受仪器的取样。

无数个摄像头和监测仪，藏在这个一尘不染的洁白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蓝氧味，自动门边跳动着亮橙色的数字和条码，清晰显示着室内的湿度和温度。

就像她在以前在模拟舱外观察实验动物们一样，在这颗星球、这座城市、这间企业内生存着的所有人，都在接受着更上层的高位者的监视和观察。

那人类，也会被另一些更具智慧的生命体所俯视吗？

识别过虹膜信息，秦尚雅进入更衣胶囊间，智能换衣镜为其换上写有公司logo的白大褂，这是用温控纤维制作的制服，可以根据穿着者的喜好调节温度和湿度，穿着起来倒是比前司的白衣要舒适一些。

职前准备周非常忙碌，秦尚雅马不停蹄，在水星公司五座高耸的塔楼间穿梭，在各个行政部门预存了生体信息，核验基因签名，在手背替换公司内部纳米识别芯片。在下午，经由上级任远庭主持进入的公司文化和团队培训就开始了。

秦尚雅的职位属于临床医学助理经理，分管细胞与基因疗法业务，理论上算是一个空降的中层管理者了，以她的资历，直接从医院跳槽过来、并且尚未在医药研发机构就职过，就能直接进入医疗事业部的管理层，哪怕还只是副手，都说明了上层对秦尚雅的期望，并不只是单纯做一个担任临床数据管理的医学研究员。

因此这里盯着她的人会非常多。

茶歇时间，进行完一系列的职场社交，秦尚雅拿着一杯黑咖啡，借故上洗手间，来到一处少人的落地窗旁，远眺城市的风景。

一座座光滑的玻璃幕墙大厦在人造日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飞行汽车和空中轻轨在云层间穿梭，它们沿着预定的航线快速移动，连接着城市的各个区域。而在更高的地方，太空电梯的缆线延伸至天际，提醒着人们这座城市与更广阔宇宙的连接。

秦尚雅在这司空见惯的景色中放空了思绪。

感觉从早上睁眼开始，今天就没有停下来过。

所幸昨晚睡得不错，秦尚雅想，她低头喝了口咖啡。

自己本来就不是个睡眠质量很好的人，昨晚外出放松的确对情绪很有帮助。

忽然想起了什么，秦尚雅语音启动了手环里的微聊软件，小型悬屏上排出两个列表。

秦尚雅向来公私分明，微聊设置两个分号，一个工作用，全是同事同学，另一个私人用，仅有数位亲人、密友、以及曾经的宁致远。

出于私人习惯，昨晚在加好友时，秦尚雅还是把鹿梓言划在了工作分组。

鹿梓言的号，用一张唯美的水彩鹿绘画作为头像，这个号在三小时前跳出了两条信息：一，早安；二，拍摄了一张从露台看出去的江景图，还有碟子上的营养早餐，坐标为光流御景别墅区。

这就是富家大小姐的的早晨么，秦尚雅哭笑不得，作为一名正要在职场厮杀的打工人，真是见不得这个点才起床的年轻人啊。

她回了一句：现在不早了，我刚参加完培训，在茶歇休息。你是从微聊说完晚安后一直睡到现在吗？

茶歇的通知这时响了起来，医生转身回到会场，看着手环上隐去的画面，一丝微笑悄悄浮上了她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