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星往事 第11章 第十一波段

“梓言？”秦尚雅诧异地坐了起身。

她启动微聊，这才发现鹿梓言其实已经在上面回了几条信息了，大概是秦尚雅没回复，对方才选择了直接打电话来：“你……还好吗？”

“还好吧。我刚接受了定期治疗，昨晚……半夜有点不舒服，我就直接到了常去的治疗机构，反正本身也要准备体检的嘛，就干脆叫车过去了，直到现在才醒。”

鹿梓言打起精神笑了一笑：“抱歉呢。我没想到你会着急，忘了提前跟你说，以后我会注意的。”

“刚醒？……你是全麻接受治疗的吗？”秦尚雅倒吸了一口冷气，无数种可能性瞬间掠过了她的脑海：“你是哪里觉得难受？是心脏还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

“心脏倒是没啥问题……”

“那你刚说定期治疗，是现在有什么慢性疾病要长期治疗么？是进入急性期了？”

秦尚雅感到自己的大脑血管像是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灌注了，进入职业角色的她，本该冷静又理性，可现在她却只想马上问出这个女孩的情况，好缓解一下自己焦虑了一夜的心。

“没有那么严重啦。我就是患了个流感的程度吧。”

“可是流感也就一支免疫助推器就能处理的，不要瞒着我，你现在是在哪家医院？”

“噗，医生，你这是把我当绝症病人一样来审问了么？”

鹿梓言这句故意开玩笑的话，让秦尚雅手足无措地伫在原地，一种莫名的羞愧感给她的脑子泼了一大盆冷水。

“我身上的确有些要长期接受治疗的情况，不过那都是能处理的，我会定期体检，身体情况稳定得很，你不用担心的。”

秦尚雅在一种探究而不得的焦虑中徘徊，她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是好。

让她只用不痛不痒的语调来安慰这个因为治病失联了一天的孩子，她直觉上就觉得不合适，可是她现在这个朋友身份，除了场面话，还能多说什么？

“医生。你还在吗？”鹿梓言的声音淡淡的，“你下午还要工作，我也不想打扰你太久了，我待会也准备回家休息了。”

“你没有打扰我。”听到这句回家休息，秦尚雅却感觉自己的心头大石放下了一些：“梓言，我刚才不是想给你压力。我只是有点……带入了职业习惯而已。”

“呐，可以的话，不要先入为主地把我当病人看待哦。”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个好医生。但是我身上的小问题，有别的医疗团队在处理，在他们面前我可以勉为其难承认自己是个患者。可是，你的话，请将我当作跟芸芸众生一样的健康人就可以了。”

鹿梓言的声音低低的，像是耗尽了力气：

“能答应我吗？”

不知为何，鹿梓言说话的语气越是温柔，秦尚雅的心脏却像被绳索绞住，连呼吸都堵在了胸中。

作为医生，她最受不了病人用这种口吻恳求她，这会让她有种强烈的挫败感。

“当然没问题……抱歉，我刚才不是想故意打探你的**。”秦尚雅只得认输。

“没。我其实很高兴你会关心我。”鹿梓言的呼吸像在医生的耳边擦过，她顿了一顿：“只是，我不想自己成为一个、让你每次见到就只会调动起职业责任心的人，仅此而已。”

一阵空白掠过了大脑，秦尚雅的脚步停在了窗边。

这些话，好像她上次在鹿梓言家门口才刚说到过。

鹿梓言又苦笑道：“至少，让我保留一点神秘感嘛。”

“……”秦尚雅的心有点乱，像是等来了苦熬一夜的解谜，可出题人又给她抛出了更多的问题：“我上次的确是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吧？”

“好像那晚是聊了一些奇怪的话题，但说了什么，我忘了。”

鹿梓言的话轻如纸片，却让医生心口更郁闷了：

“别太在意。医生，我该走了。待会还有点手续要处理。今天的事，我们等一个能见面的场合再聊吧，好么？”

“好吧。”秦尚雅只得打起精神道别：“好好休息。我们回头见。”

“我会再约你的。回头见。”

鹿梓言关闭了语音电话，悬在半空的视讯屏幕也同时消失，诺大的休息室里，只有舒缓的背景乐在流淌。

鹿梓言走近了落地窗，她的头发挽了起来，穿着洁白及膝的病员服，两台促生长无人机在她颈后及肩膀的微创切口处跟随移动着，淡淡的蓝光照射到皮肤上，有种微凉的感觉。

在这个高度和角度，她能看到对面对下一层的B座的办公室，钢蓝色的特种玻璃在日光的照射下泛出耀目的光。

恍然间，其中一面窗户的**模式解除了，显出了办公室的内部格局，一位身穿白衣的女性在窗口待了一会，便转身急匆匆地离开了室内，从鹿梓言的视线里消失。

这时，微聊里跳出了一条来自秦尚雅的新信息：我先去细胞库了，你好好休息。如果，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话……跟我说就好。

鹿梓言低头微微一笑，治疗后的疲惫和疼痛，感觉也因为这句关怀而变得减轻了许多。

“你真的是个老好人呢。”

鹿梓言的手指有点怜爱地轻点了一下医生的微聊头像。

在没见到你之前，实在想不到，你会是这样正直又善良的女人。

最后鹿梓言回了一句：你先去忙吧。下班再聊。

鹿梓言也将窗户设为了**模式，便缓慢返回了悬浮躺椅上。

可才躺下不久，自动门开启了，一名高挑的、身穿高领白色长裙的中年女性走入了休息室，她脚步很快，穿过小玄关，四下找寻片刻，便看到了在主间躺着的女孩子。

“感觉怎么样？”中年女性脸上的表情都舒展开来，她脸含着笑地来到鹿梓言身边，一张待客椅自动旋转展开，她坐在了女孩的旁侧。

“我没事。妈妈。”见到来人，鹿梓言轻轻扬起一个笑容：“只是定期检查而已。”

鹿梓言看到自己的母亲戴了块小的姓名牌在左胸上，用数种语言显示着“鹿云淑总裁”这几个字，大概知道了对方今日行程一如既往般忙碌。

“我刚刚开完高层会议。来晚了。”鹿云淑探过身子，在女儿的额头上很深地印下一个吻，而后笑着轻抚着孩子的脸庞：“上一批信使和猎手们都回来了，带回了很多让人振奋的好东西……不敢相信，这次的谈判太成功了。”

“是吗？”

鹿云淑是个天性开朗的人，可鹿梓言确实很少见到对方如此高兴的样子，她于是问：

“带回了什么……是和以前一样的枝条、叶子或者果核？”

“嘘。”鹿云淑只是把手指贴在嘴唇上，眼神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是一整个活着的果实。”

“果实？怎么可能，如果离开了境界地，它会立刻腐烂的——”鹿梓言的眼眸收缩了，她不可置信地说：“你能确定那个果实是真的吗？会不会是有人耍我们。”

“梓言。”年长者轻拍着女孩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像是给予某种信心：“这些事情，交给妈妈就好，你不用担心太多。”

鹿梓言抿了抿嘴：“好吧。”

“所以我今天才让多取了一些样本，辛苦你了。”鹿云淑有点心疼地抚摸着鹿梓言颈后的敷料：“你和其他人不同，我想要更准确的数据……毕竟你的情况变化得会更快一点。”

“没关系的。”鹿梓言垂下眼皮：“但我今晚想回家休息，可以吗？”

“没问题。”母亲的双手都握住了女孩的手，她低声说：“今晚的家庭聚餐，如果你不准备改变主意的话，那就先回家歇着吧。但如果你愿意回来的话，正好也和大家见见面，你二哥的女儿已经出生了——”

“妈妈，我觉得我不在，你们反而能更轻松一点。”鹿梓言淡淡地说，她没发现自己的母亲的表情瞬间就黯淡了下来：“我不想勉强别人，更不想勉强自己。”

“那好吧。”鹿云淑轻叹一声，她知道这个孩子自尊心很高：“迟些吧，等到明年春日节，回家再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我知道的，那天我会回去的。你安排就好。”

鹿云淑的心情这才舒展开来，她陪女儿又聊了好些生活上的话题，直到秘书提醒她，要准备前往发射场去赶联盟总部的飞舰，她才不舍地离开了难得的母女时光。

“有什么事，马上联络我。知道吗？”

“明白了。一切顺利，妈妈。”

母亲离开后，休息室恢复平静。

在轻柔的钢琴声中，鹿梓言合上了眼，促生长仪器细细的嗡鸣声，不知为何，在此刻也都变得悦耳。

大概是因为，她知道哪怕今晚还是自己一个人度过，在微聊上，在这个被黑暗所包围的冰冷的城市里，会有个一直在等待她回复的人。

“你也会一切顺利的，秦医生。”

很快，她便再次进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