觐灵这些时日十分慵懒,除去到茶馆走动外,便一直关在家中,琴友邀他出去聚会,也都被他推辞。
每日昏沉沉地睡,连宅中的鬼魂都看出他的不对劲,他的姑奶奶坐在他身边,用细长的手指梳理他的头发,眼里有忧郁。
姑奶奶未出嫁便夭折,一个世纪过去,仍是一副少女的模样,梳得整洁的头上斜插簪花,穿身绸衣,裙子尤其别致,花襴马面皱。
她虽有形体,却没有语言能力,甚至也无法去确认她是否有意识。
她的手抚摸觐灵的发丝,给予觐灵安抚,或许她感受到了屋主的郁结。
这世间的幽魂,大抵都没有语言能力,只有少数具有,生前执念越大的人,其魂魄保留越多生前的记忆,也因此更为强大。
大多数幽魂不仅没有语言能力,也没有形体,仅在人间残留几缕情感。
觐灵似睡非睡,不在现实之中,亦不在那虚幻之处,他存在于它们的交界之处,游荡其中。
多年前,李则成结婚,觐灵就曾迷失于湖堤多日。
他生着病,身体躺在床上,魂魄却脱离了,行走于大雪飘落的镜湖,湖面空荡无人,亦不见飞鸟,仅有一舟荡漾,舟上有一位年轻士子与一位蓄发书童。
士子见觐灵孤凄游荡,邀他入舟饮酒御寒,从白日饮至夜晚,酒醉昏沉,恍惚不知时光流逝。
一觉惊醒,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睁眼对上父亲焦虑的眼神与鬓角的白发,觐灵无声落泪。
那一次,觐灵昏睡了两日,那之后,觐灵心怀对父亲的愧疚,发誓决不再消沉。
一年后,父亲病逝,觐灵心中再无杂念,一心只想要守住茶馆,他再也不曾去爱过任何人,也不曾去动过一丝杂念,他心中有深深地愧疚与自责。
漫长的时光过去了,他认为自己已经是无情之人。
赵卿甫的殷勤和亲好,无论是有意或无意,都令觐灵犹如死潭的心起了涟漪。
觐灵犯了自己的忌讳,也违背当年所立的决心。
人终究是凡人,总要一错再错吗?
似真似梦,此时于觐灵的世界里,湖堤上,没有游人,连一舟都见不到,柳絮飘扬,觐灵走至石桥,见到尽头处所立的男子,那男子头戴乌纱,身穿圆领,腰系玉带,华贵雍容,气宇非凡。
他望着觐灵,觐灵也望着他,觐灵几乎想开口问你是谁,又知道这是自己所塑造的梦境,问不出所以然。
圆领男子手中执有一支白梅,缓缓朝觐灵走来,他将白梅夹在觐灵的耳边,摸上觐灵的脸,英俊的脸庞贴靠,在觐灵耳边低语,他的手拭过觐灵的发丝,像柳风一般。
觐灵闭上眼睛,静听对方的耳语,本该听懂,但是他听不懂,男子的唇轻轻蹭过觐灵的唇角,觐灵闻到梅花的香味,自己身上散发的梅花香气,他幽幽唤出三字:“赵子钧。”
名字被唤出,男子的身影渐渐淡去,只留下一缕梅香缠绕于觐灵耳边,这个有着赵卿甫容貌的男子,他叫赵子钧。
觐灵从梦中醒来,抚摸他发丝的姑奶奶已经消失不见,偌大的厅室,仅有他一人。
他从床上爬起,抬手碰到耳际的一枝花卉,他取下,是一枝梅花,白梅,尚带着梅香。
觐灵执白梅的手轻轻颤动,梦中残存的思念情绪使他的泪水从眼眶中溢出,门口一阵凉风吹过,梅花迅速枯萎,花瓣凋落于地,觐灵还来不及拾,便已化为灰烬,随风而散。
那场相逢,只是场梦,留予觐灵的,是印在他唇角的一个吻。
赵子钧……赵卿甫……
觐灵在心中念起,他少年时期曾见过赵子钧,在茶馆的“通道”之中,那之后他再也见不到他。
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就像似与这人有前世的宿缘那般。
手机铃声将思绪唤回,一见号码是赵卿甫,觐灵迟疑好久,才按下接听。
卿甫的声音在觐灵的耳边响起,觐灵回想在他耳边耳语的赵子钧,那人有着一张赵卿甫的脸,想起梦中被抚摸脸庞与发丝时的触感,吹拂在脸上的气息,觐灵心绪缭乱,听不清电话中的声音具体说了什么。
“朱馆主,听得见我说话吗?”赵卿甫的声音洪亮。
“听得见。” 觐灵的声音迷离。
终于听见觐灵的声音,卿甫的呼吸急促,好一会才说:“你现在有空吗?”
这是每次卿甫约觐灵,必先问的话。
觐灵迟疑好一会儿,回道:“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前日仲敏昏睡不醒,下午又自己醒来。昨日再次陷入昏迷,医生说他身体一切正常,怎么也查不出病因。我想这种事医生恐怕救治不了,朱馆主或许知道是怎么回事。”卿甫简略做陈述。
“孟兄还在吗?” 觐灵轻声问。
“我看不见他。”卿甫语气有些无奈。
“前日罗先生醒来后,有说过什么话吗?” 觐灵心中有一种猜测,但不确定。
“他说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和人出去游玩,跟这个有关吗?”
“赵先生,我想他没有性命之忧。一旦人醒过来,你就告诫他,不要因为好奇心重而与鬼魂携游,会有迷失回不来的风险。”
觐灵的猜测果然没错,他自个也有过类似的遭遇,也曾沉溺过,也曾想着不要醒来,这种体验令人上瘾。
“觐灵,如果将戏袍转移,是不是更好?”卿甫的想法很简单,人与鬼魂不适合共存,那件戏服不解决,总会出问题。
“我想并不是孟兄的魂魄引诱罗先生出游,孟兄的性格沉稳,不大会做这样的事,我过去看看罗先生的状态。”
这种事也只有他能帮忙,他不能推辞,一开始就是他说不要将戏服依附的魂魄驱离,他未必没有责任。
“朱馆主,我过去接你,你在家吗?”
“在家。”
半个多月了,他们没有联系,没有碰面,觐灵不知道赵卿甫心中做何感想,也理不清自己的情感。
不过,他不必因为两人间存在尴尬的场面,便避而不见,他愧对父亲,但他对赵卿甫没有任何亏欠,可以坦然去见他。
觐灵更换衣服,梳理头发,站在镜前,镜中的自己,因为多日不见阳光而肤色苍白,神采黯然,可见他这几天不只是慵懒,亦颇为抑郁,只是自己都没有觉察。
坐在大厅,等赵卿甫,此时天近黄昏,晚霞照耀下的院子分外寂静,安逸。院门大开,听到汽车声,觐灵走出,将房门关紧,回头,赵卿甫已站在他身前。
卿甫抱胸站立,夕阳下的他衣着得体,他的袖口高挽,身形颀长,英气不羁。
这样的形象,与幻梦中所见乌纱圆领的赵子钧重叠在一起,越发有种光怪陆离之感。
“朱馆主还没吃饭吧,我们先去吃饭。”卿甫言语平和。
觐灵如往常那般对待卿甫,轻轻说:“还早,先去看罗先生。”
“也好。”
卿甫帮觐灵拉车门,觐灵上车,坐在副驾驶座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觐灵闻到车中淡淡的梅香味,心想,该不是车中香水的味道吧。
路上,卿甫与觐灵没有交谈,卿甫几次想找话题,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觐灵望着车窗外,平和而沉寂,两人终是一路无话。
车抵达罗家,卿甫带觐灵上楼,仲敏人躺在床上如一块木头,一动不动。
老罗头坐着轮椅守在床边,一见卿甫带了位年轻后生过来,急忙迎上来握觐灵的手说:“朱馆主,你能过来实在太好了。”
觐灵想卿甫已经将他帮过罗仲敏的事情告诉罗父,便说;“老先生不要急,我看一下他。”
觐灵走至床前,查看仲敏,回头问道:“戏袍放在哪里?”
老罗头急忙答:“在书房。”
卿甫说:“我去拿。”
推着老罗头离开,卿甫进书房,在老罗头的指示下,卿甫从书柜中取出一只密封的木盒子,戏服便放在里边。
将盒子拿进寝室,觐灵接过盒子,只看视一眼,便说:“果然不在。”
卿甫听得明白,老罗头不明白,正想问觐灵,觐灵解释:“孟兄不在,罗先生的魂魄又离开身体,显然是与孟兄结伴同行。他们一人一鬼走不远,今晚肯定要回来,不妨等一等。”
老罗头先前已经从卿甫那边听说了朱觐灵的事,知道他是暗香茶馆的馆主,并且身上有异能,不过他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对觐灵的话半信半疑。
他信不过觐灵,但信得过卿甫,卿甫招待觐灵到大厅坐,老罗头不再问询。
老罗头守在床旁,卿甫陪觐灵坐在大厅,卿甫低声问觐灵:“你还看到什么?” 觐灵点了点头,轻轻说:“孟兄不在,罗先生的脸色发青,我想他必然不是第二次尝试让魂魄脱离身躯。我与孟兄交谈过,他是个谨慎的人,不过,也可能是我的误判了。”
正常人哪会一再尝试灵魂出窍,估计是被鬼怂恿,觐灵确实对仲敏了解不深。“我想恐怕是仲敏玩离魂玩上瘾了,他这人在一些方面相当不靠谱,不能做常人设想。”
卿甫跟仲敏合伙做生意,平日接触多,他熟悉这人胆大妄为的性格。
“罗先生平日与你谈过孟兄吗?” 觐灵望向仲敏寝室,若有所思。
“谈过一些,两人似乎相处得不错,前几日见他购买几面白扇,说是孟兄喜欢,题字用。总觉得有些反常,一开始还被吓得半死,突然又好得跟什么似的。”卿甫心里纳闷,仲敏虽然能看到孟兄,但两人语言不通,真不知道两人如何沟通。
觐灵吩咐仲敏善待孟兄,指的是不要再拿镇邪之物压制对方,实在没有想到他们的关系会突然变得如此亲密。
“人鬼殊途,实属不该,是我没做多想,反倒害了罗先生。” 觐灵自责,事情演变成这样,实在是出乎意料。
“你救了他一命,还得保他日后无事,哪有这种道理。”卿甫可是相当肯定,出这种事情,多半是仲敏自寻的。
两人抵达罗家时,天已黑,又在大厅等待好些时候,等得卿甫饥肠辘辘。
卿甫进寝室安慰老罗头,觐灵跟进来,来到床前,再次察看仲敏的脸色,只见他额头有团乌气缠绕,原先发青的脸,竟有些泛紫。
觐灵急忙一把握住仲敏的手,在床沿坐下,对卿甫与老罗头说:“你们出去,把房门关上。”
见到觐灵的神色,卿甫就猜到情况不妙,老罗头就仲敏一个儿子,更是着急,卿甫劝了又劝,才将老罗头推出寝室,安置在书房,又打电话给仲敏的姐姐,让她立即过来照看老罗头。
卿甫回到寝室,问觐灵要做什么,需要帮忙吗。
觐灵已经将窗户全开,窗帘拉起,一脸严肃:“你在门外守着,不要让人打扰我,我带罗先生回来。”
说完话,就去解自己的外衣扣子,卿甫拉住觐灵的手,厉声道:“你要是回不来,我去找谁把你带回来?”
卿甫的担心不无道理,要是朱馆主的魂魄脱离身躯后,同样回不来,那不是不仅救不了仲敏,还害了朱馆主吗?
“我能回来。” 觐灵看向卿甫,眼神坚定。
卿甫仍是抓住觐灵的手臂不放,嘴里嘀咕:“还有别的办法吧?”
觐灵摇头,他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卿甫,说道:“一个小时过去,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便将我摇醒,相信我,我能回来。在这之前,你必须在外面。”
卿甫放开觐灵的手,他道:“我就坐在一旁,不会影响你。”
不由分说,卿甫关上门,搬张椅子堵住门,他就坐在椅子上,要是有人想闯进来,也无法推开门,
觐灵握住仲敏的手,低头闭目,无声无息。
卿甫坐在门后,时而看向觐灵,时而抬手看表,他的心情十分焦虑,但仍保持冷静。
觐灵渐渐失去意识,头枕在床沿,起先他的脸色如常,不一会便有冷汗冒出,又过好一会儿,觐灵的脸色苍白如纸,卿甫抬手看时间,半个钟过去,还不能唤醒觐灵。
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危险,卿甫坐立不安,所幸没再等候多久,就听到床上的仲敏“哇”一声,身子像条鱼一样跃起,而后见觐灵睁开眼睛,缓缓抬头,他的脸上失血,双唇发紫。
卿甫见仲敏与觐灵同时醒来,惊喜非常,看见觐灵的脸庞才意识到不对劲,觐灵摇摇晃晃想站起身,却失去力量,身子软软倒下,落地之前,卿甫眼疾手快将他抱住,揽入怀中。
觐灵昏迷,仲敏清醒。
询问仲敏情况,他惊魂未定,滚下床来,大声对卿甫叫道:“朱馆主被刺伤了!”
卿甫着急问:“伤哪了?”
仲敏要拉扯觐灵的衣服,卿甫挡住,吼叫:“在哪?”
怀里的人那幅模样令人心悸,再听仲敏说朱馆主受伤,卿甫又急又恼。
“腹侧,在腹侧。”仲敏识相退至一旁。
卿甫掀起觐灵衬衣,检查腹部,没有发现任何伤痕,卿甫抬起头,冷冷问仲敏:“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仲敏愧疚的低头,此时在外头的老罗头听到声响,推车进来,见到仲敏醒来,而朱馆长昏迷,又喜又忧。
卿甫将觐灵抱上床,老罗头过来为觐灵把脉,低语:“他身体十分虚弱,气血两虚。”
老罗头懂中医诊断,觐灵的脉象为虚脉,气血两虚,气血不足。
“和仲敏昏迷时的脉象一致吗?”卿甫不懂什么脉象,他只担心觐灵会不会也迷失在某个地方。
“不一样,还是将朱馆主送去医院吧。”老罗头在仲敏昏迷不醒时曾为他把过脉,脉象极为奇特,不是虚脉。
听到说与仲敏昏迷时不一样,卿甫立即将觐灵抱起,决定送医院。
仲敏过意不去,尾随其后,他出家门时,突然回身对空气说:“外头不安全,你不要出去。”
卿甫知道他是对那位自己看不见身影的孟兄说话,并不意外。
仲敏开车,卿甫照顾觐灵,坐在后座,他让觐灵挨靠在自己身上,两人靠得近,卿甫能闻到觐灵身上的香味,这回他闻出来了,确实是腊梅的清香,梅花的气息。
不只在觐灵身上有,即使是他穿的衣服上也有。
卿甫抱觐灵时,就发现觐灵体重偏轻,成年男子,按说抱起来应该很沉,但卿甫抱觐灵一点也不费力。
卿甫低头凝视觐灵的脸庞,抬手拭去觐灵额前一缕散乱的发丝,他转注于觐灵身上,并没意识到仲敏可以透过后视镜看见他的一举一动。
仲敏从后视镜见到卿甫对朱馆主的迷恋。
自打卿甫将朱馆主抱怀中后,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无不说明他对朱馆主有超乎寻常的感情。
“卿甫,对不起,朱馆主伤成这样都是为了救我。”仲敏道歉的话语从前头传来,卿甫没有回应。
他不乐意去回应,心里仍因为觐灵陷入昏迷而埋怨仲敏。
“我以为只是外出游玩,压根没想到会有危险。”仲敏喃喃自语。
“你到底和那位孟兄干什么去了?”
他真不该因为这家伙的鲁莽行径,一次次去找朱馆主帮忙。
仲敏这回没再沉默,一五一十,把他的遭遇都说出来。
原来仲敏与孟梓晴日夜相处,两人能勉强交流一些话语,而且由于相处时日长了,原本在仲敏眼中身影淡薄的梓晴,日益具体,以至有天夜里,当梓晴坐在仲敏床边,仲敏伸手去碰触对方,竟能碰触到对方的手。
这种接触,跟活人的接触不同,一碰触到梓晴,属于梓晴的情感便进入仲敏心中,他们不用交谈,双手紧握,便能知晓对方的心声。
仲敏这人,有鲁莽无赖的一面,他缠着梓晴带他去见识鬼魂的世界,一再纠缠,梓晴只得同意。
就这样,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最初是短时间出游,后来游荡得忘乎所以,甚至俗事与凡体都遗忘了。
按仲敏的描述,魂魄一脱离躯体,那体验十分美妙,轻轻飘飘,无拘无束,恣意爽畅。
他与孟梓晴玩得愉悦,甚至出了临城,等他们想起该回去时,两人要入城门,却被城隍鬼吏拦下,一并驱赶出去。
梓晴与鬼吏理论,还被打伤,两人无奈,只得在城门外游荡。
也是他们倒霉,遇到一伙古时战场惨死的甲士,这些甲士辨认出仲敏不是鬼魂,而是活人魂魄,便要吞噬仲敏。
仲敏和梓晴只得与对方打斗,仲敏为保护梓晴险些被砍死。
眼见就要没命,觐灵突然出现,是他帮仲敏挡下致命一刀,被利刃刺穿腹侧。
“血沿着刀刃流出时,那血竟是碧绿色,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难以相信。”仲敏着重描述这个细节,他难看得很清楚。
卿甫光听不做声,仲敏继续讲述:“我和梓晴的血都是红色的,不只我和梓晴吓着了,就是那个捅伤朱馆主的恶鬼也吓得嗷嗷乱叫,这群恶鬼全都吓跑了。后来,鬼吏终于肯放我们进城,然后,我们就回来了。”
简单地说就是因为贪玩,而城门夜晚不得开启,使得他们两人被关在城外,还被恶鬼欺负,如果不是觐灵赶来,两人说不定已经被那群恶鬼所害。
对于这类怪力乱神的事,卿甫已经有免疫力,无论仲敏说得有多离谱,他都不表示怀疑,内心半信半疑。
不过有一句话,他不得不说:“你适可而止,下次这类灵魂出窍的游戏就不要再玩了。”
“我知道。”仲敏应声,他不敢说个“不”字。
车开进医院,卿甫抱着觐灵在一旁等待,仲敏去排队挂号。
挂号完毕,仲敏说自己头晕,干脆一起瞧瞧。
医生对觐灵做检查,说暂时没查出什么毛病,一切都正常,先在医院观察一下。
仲敏也找医生看了,医生说他身体很健康。
很快,仲敏离开医院,他心思全在梓晴身上。
自己在鬼域里受过伤,醒来后仍旧活蹦乱跳,是因为自己是活人吗?梓晴不是活人,会不会即使回来后,他的伤痛仍在?
卿甫守在觐灵身边,握住觐灵的手,沉睡中的觐灵,苍白、憔悴的脸庞有一种破碎的美感,这样的模样,莫名让他联想到寒冬中的白梅。
单人病房,并无其他人,卿甫凝视着觐灵,缓缓低头,嗅闻觐灵的发丝与衣襟。
属于觐灵的气味,是那么的特殊,冬日未至,正值孟夏,这诡异的梅香,到此从何而来呢?
为什么这香味会让自己产生怀念的情感,甚至有时候,仿佛都要想起某些似已被遗忘的事情,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瓶点滴输完,觐灵醒来,睁眼见到坐在他床沿的卿甫,卿甫还抓住他的手不放。
被刺穿腹部的疼痛感还在,觐灵没有去拉衣服察看,他知道,不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仲敏说你受伤了,有哪里疼吗?”卿甫见觐灵醒来,温声询问。
觐灵摇头,没有回答。
即使醒来,身体仍很虚弱,疲倦感阵阵袭来。
按说他是活人的魂魄,进入属于鬼魂的世界里,在鬼域受的伤本不该携带回真实的世界。
怎奈觐灵跟仲敏不同,跟梓晴也不同,他没有携带伤口回来,但被刺伤的部位隐隐作痛。
回城后,梓晴的伤痕存在,没有消失,因为他生活在鬼魂的世界里,至于仲敏,一点伤害都没有造成。
“腹部……有些疼痛。”觐灵喃喃低语。
卿甫轻声道:“我检查过你的腹部,没有伤痕,这处刺伤,该怎么治疗呢?” 觐灵虚弱一笑,慢吞吞说道:“我休息两日便会自愈,赵先生,你送我回家吧。”
卿甫脱下外衣披在觐灵身上,搀扶他下床,觐灵脚步发虚,站不稳,卿甫道:“我抱你。”
觐灵没有拒绝,身体实在使不出力气。
卿甫将觐灵安置在过道长椅上,他去窗口办理手续,手续办好回头,却见觐灵躺在椅子上,手捂住腹部,额头有冷汗。
觐灵感受得到疼痛,可是药物无法医治他,那不是寻常的刺伤。
将觐灵轻轻抱起,卿甫十分心疼,觐灵倦得很,偎依在他怀中,很安静。
仲敏开车来医院时,开的是卿甫的车,因此他将车钥匙留给卿甫,自己搭车回去。
卿甫将觐灵抱进车厢,让觐灵枕靠在他肩上,他保持着一个姿势开车,将觐灵送回家。
路上,卿甫问觐灵有什么法子治疗能他的伤,觐灵说自己以前也曾在鬼域受过伤,会自愈不用医治。
“在自愈前,会很痛苦。”卿甫心中自责,这种没有伤痕的疼痛,想来十分折磨人。
他宁愿是自己挨这一刀,痛在自己身上。
“总要有一个过程,我能忍受。”觐灵回道。
卿甫意识到,朱馆主看似文弱,却是个很柔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