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井边一具尸体一个鬼,那鬼还带闪现,我不晓得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顺利跳进井里。
张柯衣服上湿漉漉,连带我身上也湿漉漉,我看着他把自己撑起来,然后拎起了李叔。
我目瞪口呆。
李叔多大的块头,多吓人的脸,他把尸体两个咯吱窝一夹,一提,稳稳地竖起来,然后半推半扔砸向贞子。
事情的发展我是没料到的。
张柯转回来,又提起了我。
他甚至不需要用到两只手,他右手拽着我的后衣领子把我拉起来,带着我飞奔向井口。
贞子把她那一对没有眼珠子的眼睛望过来。
然后我看见她像蜘蛛一样匍匐在地上,两腿张开,两手往前扒着地,双腿勾到手前,无声地往前扭曲着爬动。
腰上一疼,肩膀一重,我被张柯推着倒栽进井口,苍蝇大片大片擦着我飞上去,我的脑袋哗一声砸进水里,水面砸得我脑壳嗡嗡。
我在黑暗中伸手想去够一个着力点,好把自己翻过来,这一伸手,抓到一把水草一样柔软的东西。
我在水里吓得一个哆嗦睁开眼,多灾多难的肺里又呛进一大口水,我看着周围黑云一样团团绕绕包围着的黑色长发,两手拼命往下划拉,想把自个儿划拉出水面,但慢慢我觉得我离水面越来越远。
水里有吸力在把我往下吸,脚腕上像扣着什么东西,我乱蹬一气,但觉得脚腕上被越勒越紧。
我的肺部开始有一种剧烈的灼烧感,耳膜灌进大量的水,脑壳被挤压到像快要裂开。
痛苦过后竟然是平静和安详。
真好,我想,这就要上天堂了。
突然我面前浮上来一个黑色的骷髅头。
我立马从天堂掉进了地狱。
我望着骷髅头黑洞洞的两个眼眶,重新开始挣扎,不断地挣扎,但我越挣扎就越沉,反而那骷髅头带着骨架,骨架带着白衣,往上面飘过去。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她这是在借我的力把自己送上去。
我抬头看着飘远的白衣,重新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我在黑暗里看完了贞子的一生,迷迷瞪瞪想睁眼,睁眼之前我陷入了一场短暂的梦境。
梦里是一间小屋子,很多年很多年前的那种贫寒的小茅草屋,屋子里一张瘸腿小木桌,我端碗黄酒坐在一边,对面坐着我娘。
梦境里那个我一边淌眼泪一边灌酒,嗓子吊着,唱戏似的,不晓得是什么调子,呀呀唱道,“娘啊,娘啊,听我讲,他说他去鸭绿江,我劝他,你拿命来换勋章,这洪福,有命拿,没命享,他劝我,好儿郎啊,报国保家做栋梁,我说你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他说人间生死寻常事,我一片丹心何惧尔曹。”
唱到后面听不出来什么调子,和夜半猫哭一样。
画面一转,我看见我自个儿一头白发,拉着一个人跳进了火海。
灼灼被烧着的时候,我一身冷汗猛地把眼睛睁开。
第一眼看见守在床边的我娘。
她看见我醒了,掉头往外头喊,“医生呀,醒了——醒了!”
一个白大褂走过来,把些管子又是仪器地倒弄一圈,和我妈点了点头。
我妈看起来快要喜极而泣,她摸摸我的脑壳,“嗳呦,妈妈要心疼死了呀,你看看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
我动动手指,王女士握住我的手,“你要喝水吗小宝。”
白大褂看着我笑得很开心。
我摇了摇头,张嘴要讲话,但喉咙里只是嘶嘶冒气,半个字儿也蹦不出来。
王女士扶我起来,帮我端着杯子,我凑过去喝了两口,总算能勉强说话。
我问她,“妈,你在我裤子口袋里看见过一张纸条没有。”
这十几二十个字里有一半在漏气。
我妈把旁边的抽屉打开,递给我一张皱皱巴巴的小纸片,我得了帕金森一样颤抖着手接过来,颤抖着抚平,那上面写,“15号下午6点,无名咖啡馆。”
我问,“今天几号了?”
王女士,“15号呀。”
“几点了?”
“八点呀。”
我瞅瞅外面初升的太阳,松了口气。
本市只有一家无名咖啡馆,每日固定接待客人一百位,我是那里的常客,但我从来没见过张柯。
看来他在和我接触之前就已经把我调查得很明白了。
王女士凑过来问我,“这是谁约的你呀。”
我猜她下一句话是,男孩女孩呀?
于是我抢先开口,“这是个男的。”
“哦。”她看上去有一点点失落。
所以我说人心不足蛇吞象,王女士刚才还在庆幸我醒过来了,现在就开始遗憾我没能带个女朋友醒过来。
我问了一句,“我是怎么到医院来的?”
王女士往我脑壳上一敲,“怎么来的,考试没及格,跳水来的!”
我想骂人了。
我不顾白大褂和我妈的反对,撑着术后拐杖,在下午六点准时来到了无名咖啡馆。
张柯靠角落里坐着,面前一杯冷饮。
他今天没穿校服,也没戴眼镜,绑着运动发带,简单的一身休闲服,穿着篮球鞋,很阳光很随性。
我气喘吁吁坐到他对面,把一对拐杖收好,卡在座椅和墙中间。
张柯对着我笑了笑,我假模假样也对着他笑一笑,他说,“我还在想你如果给我发信息,我该怎么办。”
服务员小姐捧过来另一杯冷饮,放在我面前。
我瞅着张柯,“你觉得我是那样愚蠢的人吗。”
明知道在通信被人监视的情况下还发信息,这不是找死。
我问他,“讲讲吧,找我来是为了什么,还有我的室友,该把他放了吧。”
张柯拿了个没联网的手机,点开照片里的录像给我看,画面正中是一个手机屏幕,大概过了几秒,画面里的手机开始播放录像。
录像里是12号木屋,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完全是我的视角。
张柯点开另一个录像,那当中没了张柯,但有我和其他四人。
我逐渐意识到这是张柯的视角。
我看着手机里的录像,脊梁骨窜上寒意。
他把录像暂停,和我讲,“这是我录下来的直播回放。”
“什么直播。”
“我们在12号木屋里的直播。”
“直播给谁看。”
“不知道。”
我问他,“那摄像头在哪里。”
张柯把手机收起来,掏出一面小镜子和一个小手电,他把镜子递到我手上,正对我摆好,然后把手电从斜下方照上来。
我看见我的瞳孔里有一个小小的反光点,只有女孩们的珠光眼影里,一粒反光的细粉那样的大小。
他问我,“你看见反光了吗,那就是摄像头。”
我觉得有点无法接受,“这是什么高科技的玩意儿。”
张柯摇头,“不知道。”
“你什么也不知道,那把我约过来做什么。”
他说,“我最近在追踪直播地址。”
我不晓得他还有这技能,感觉很讶异,“那你追踪到什么了。”
“我发现。”他好像在认真地措辞,“网站牵连甚广,而且有的网站像幽灵一样根本不能找到踪迹。”
我点头,“暗网呗,想也知道,会死人的直播怎么可能是良家网站。”
他讲,“不,我觉得,真的有某些不是人的东西在看。”
咖啡馆冷气很足,我的鸡皮疙瘩拔地而起。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决定直接问我最想问的,“你在木屋里说我要救家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柯讲,“为了防止有人在进入游戏之前自杀,会对玩家的家人恋人或者朋友采取管控措施,比如之前我转给你的那个直播链接,里面是你的室友,下一次可能就是你的死党,再到下一次,或许是你的家人,越往后游戏越变态,他们的筹码就越重。”
我问他,“那我如果进入游戏并且在游戏里遇害,不就可以结束这个循环了。”
“最好不要。”他讲,“你被直播的同时,筹码也在被直播,你在游戏里遇害,他们会以同样的方式被上刑,这叫陪葬。”
“你们是有病吗。”我开始后悔这么些年没跟老王多学点骂人的话。
“哥,别把我和他们归到一类,我也觉得他们有病。”
我瞅着张柯,“不是你把我扯进来的吗,我室友呢。”
他拿小勺把面前的冷饮搅来搅去,“怎么是我扯你进来的,是组织扯你进来的,我只是手速快,在群里挑中了你——哥,你身份证上的照片真好看。”
我有点烦躁,“什么群什么身份证,我室友呢。”
“他已经被送回去了,不过被清除了记忆。”
我安下心,脑子一放空,不自觉地也学他拿小勺搅冷饮,之前给我递冷饮的小姐看起来是要换班了,她解了小围裙,自己给自己点了一杯,坐到斜前方看电影。
我无意间瞥了一眼她的手机。
张柯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低声讲,“招魂。”
我看向他,“什么?”
他转脸回来,“她在看招魂。”
我不明所以。
张柯笑一笑,“看来下一个就是招魂了。”
他的笑总给我一种游戏人生的感觉,就好像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