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
我第一次见他在图书馆,他骑个小电驴,背上挎个电脑包,里面装的不是电脑。
还穿着某某高中的校服。
我当时看着他,想起两年前的我自己,也是刚成年不久的功夫,教室里空调开久了的闷味,百日誓师大礼堂里的人肉味,我娘和我讲那时候她举着小顾最棒的牌子,和看明星演唱会似的坐在后头,看全年级的学生把拳头搁在太阳穴旁边,讲一些很重、很激动人心的话。
零散的回忆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似是而非地全涌上来。
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你也太好看了。
我笑一笑,我觉得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就是那只待宰的公鸡。
平心而论,他其实很漂亮,戴一副金丝眼镜,很从容的样子,皮肤白得恰到好处,他日后就是拿这一张脸骗了我许多许多次,包括他离开那一次。
在夏天暴晒之后他会稍微黑一点,但还是要比常人白很多。
相对无言看了半小时书,他去贩卖机那里买饮料,拿纸币买。
我有一刹那的错愕,然后想起来高中的时候我偶尔也用纸币,微信扫码这一类只在偷偷带着手机溜出去玩的时候用,班主任不给带手机,不给去网吧,幸好那时候班长是我死党。
他问我,你要不要。
我摇头,不要,不渴。
我怕他下毒。
他带着我,或者是我带着他,总之糊里糊涂地在图书馆里走了一圈,我现在只能记起来百叶窗,就连这百叶窗,我也不晓得是不是回忆里我自己加上去的脑补,我总是喜欢脑补,脑补曾经在我这里最大的用处是让我看见我是如何身骑白马,娶了我的二次元老婆。
不像高中寝室里的大胖小胖,我的脑补很纯洁,没有黄色废料。
在见到他之前,我们只在网上聊了两天,我很讨厌他。
我也承认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有意地仔细打扮过,我想网恋奔现也无外乎如此,当时我抱着不能输给敌人的态度在打扮,但他是抱着哄媳妇的态度在夸,这是他后来和我坦白的话,为了这一句话我拿蛋糕糊了他一脸。
那个图书馆离我家和学校有很远的距离,我后来就没再去过。
不再去的主要原因,是滴滴司机能把我送过去,但我不一定还能找到滴滴司机把我递回家。
我是个路痴,也是个懒人,没拿到驾照,开不了车,挂着导航骑一小时的小电驴去缅怀往事,不是我的风格。
或许还因为我已经不想回忆起有关于他的一切。
现在想一想,好像和他有关的地方,我都没再去过。
刚上大学那时候,我的逆子们包括我都沾点中二病的尾巴,不为无谓的事浪费时间以及及时止损,在现在的我看来是一种较为高级的中二病。
我彼时就陷在这种高级中二病里头,当然,现在我更奉行花无用的钱,耗无用的时间,做无用的消遣。
或许这是更更高级的中二病。
扯远了,再讲回那个好看的高中生。
我很久以前看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书里老流氓有这样一句话,即便我痛恨他,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一句话很有几分道理。
“或许想写文章的孩子都该来场畸恋。”
我的畸恋不止一场,或者说,别人对我的畸恋不止一场。
我看房思琪的时候偶尔像在看我自己,我恨死了老流氓,我不愿意像老流氓一样和比自己小的人谈恋爱。
小一天也是小,小一天也还是个孩子,但是姑娘们倾向于找比自己大的男朋友,我大概注孤生。
但凡事总有意外,该来的还是要来。
最近我比较信命,上帝安排我见到他,大约是想教我一课。
至于上帝想教我什么,不知道,模模糊糊觉得还是关于爱,或者关于别离,关于割舍,关于旧疾当愈。
总之不论我愿不愿意,我还是避无可避地趟了浑水,我心里有一块被泡得发霉,自那以后我很少晚睡,我怕睡得迟了就要哭。
大男人哭起来挺丢人的,但我总是很乐观地这样安慰自己,夜来非是正常现象,何况我还是个夜里睡不着就得听歌的老网抑云,我还充了包月的VIP,我不淌几滴眼泪对不起我一个月十几块的奶茶钱。
我想过抽烟喝酒来消遣过剩的悲伤,但是我娘对这些深恶痛绝,几年前我觉得凭着那趟差点叫我丢了小命的浑水,我得对她好一点,于是在半年的酗酒之后,我彻底成为了一个正派的绝世好男人,烟酒不沾。
到最后我带着他的一部分在活下去,网络最大的好处就是没人知道屏幕背后是人是鬼,我半人不鬼地打下这些字的时候,已经把列表的歌循环了两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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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市某大学,某寝室。
寝室一共四个人,我在三号床,一号床和四号床在打王者,二号床在背大学生英语竞赛的单词。
我在看书。
是那种与专业和学业无关的书,在自己的课程以外,我总是有足够多的精力。
一号床是舍长,你不可能在同龄人中再找到一个比他更好的人,如果有,那人一定是他的朋友。
例如我。
我和死党通话的时候听见过他们宿舍杀猪一样的吵嚷,同样是打游戏,我的室友们要安静许多,他们只会在输或者赢的时候感叹一声,再把刚才某人或者某人的失误复盘一下。
在他们赢了新的一把游戏,奔赴下一把的同时,我点开了爱奇艺,看美版午夜凶铃。
看美版的原因主要是我不敢看日版。
看日本鬼对于我而言有点太不人道了,根据我的恐怖谷效应,日本鬼在我这里是非人那一类最恐怖的,相形之下欧美鬼就很没有代入感,我想自己应该可以开着弹幕不动声色地看完。
电影过了大半,舍长在那边抱着手机问我,“小顾今天怎么不讲话。”
我把耳机摘了,在小贞子的脑壳上点两下,画面停住,我和他讲,“我在安静地看午夜凶铃。”
事情巧就巧在这里,我刚说完话,鼻子里涌出一股暖流。
于是我穿着大裤衩从床上跳下楼梯,抓起桌上的纸就奔去洗手池。
我流鼻血了。
为什么要说事情很巧,因为电影里的主角,也流鼻血了。
估摸着是在我暂停的半个小时之前。
更巧的是,主角流了多少,我就流了多少,大约挂在鼻子下头一厘米,我对着镜子看我那一厘米的血,愣住了。
舍长把帐子扒拉扒拉,伸头出来看着我,“你咋了。”
“我流鼻血了。”我就挂着那一厘米转脸和他对望。
“流鼻血咋了。”
“午夜凶铃的主角也流鼻血了。”
他搁那儿和四号床笑得挺欢,带着二号床一起笑。
我那时候真是心有余悸,把血洗干净爬上床,舍长还在那头笑,他和我讲,“你要不要早点睡,趁现在醒着的人多,贞子不敢来。”
我点开进度条,还是决定把它看完。
毕竟我是个有始有终的人。
我于是很男人地和他讲,“我不怕。”
话说得很慷慨,但我心里头怕得要死,我失策就失策在,点开进度条的时候,没在意时间。
于是我看完电影拎了纸去洗手间,裤子刚提到一半,寝室熄灯了。
我很不男人地吓出了一身汗,屁滚尿流地小跑回去,爬到床上,拿被子裹住了自己。
黑暗里只有舍长那床上亮着手机。
我们寝室还有一点不同于别人的好处,熄灯了就睡觉,除了舍长。
当然今夜还得加个我。
微信来了个消息,叮一声,我开了静音,看他发过来的信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我在一堆表情包里找了个靠窗吹风的狗子阿柴,给他发了过去。
他笑完我之后安慰,“不要怕,都是假的。”
我找了另一只狗子给他发过去,它坐在酒吧里头喝酒,一派沧桑。
q.q也来了条信息,在和舍长斗图的百忙之中,我点开了年轻人用的q.q。
一般我不加陌生人,但他的头像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
那是刚刚斗图用的表情包,唯一的一点不同,是那只狗鼻子下头被贴了一个五谷轮回之物的贴纸。
我觉得很有趣,截图给他看,他又哈哈哈笑了我一通,说只有沙雕吸引沙雕,我看着我的头像——一个鼻青脸肿的滑稽,同意了他的说法。
他的哈哈哈后面跟着几个乱码,我想他是困了。
虽然很怕贞子找来,也很想叫他陪我,但我晓得他的生物钟到点了,他该睡觉了。
于是和他讲了晚安,顺道同意了那个好友申请。
我不晓得自个儿已经走上了不归路,彼时我只是一个满心恐惧想找人陪一陪的一百三十斤的孩子。
他给我发了第一句话,“你好啊。”
我不知道除了回你好还能回什么,于是也和他讲,“你好啊。”
他给我发了个猫咪的表情。
我把对话框下头的表情库翻到最底,回了个猫咪的表情。
他讲,“你看了午夜凶铃?”
我震惊了,我问他,“你怎么晓得。”
他接下来的话又给我吓得半死,他说,“啊,午夜了。”
我往手机脑袋顶上看一眼,好极了,十二点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