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燃星火 第1章 Chapter 1

同学聚会的地点选在了一家很冷门的酒吧里。

觥筹交错间，也是在此时，有人迈步进来。

一旁拿着麦克风嗨唱的几人率先看见来人，有人急匆匆地向他走过去：“胥盛，你可算来了。”

话音刚落，沙发上玩游戏的一群人都抬头往这边看过来，其中还伴随几句口哨声。胥盛抬眼看过去，发现大多都是曾经高三的同学。

他挑了挑眉，懒洋洋道：“就这么急着见我？”

男人下颌分明，肩宽腰窄，穿了身纯黑T恤，裤子选的是短到脚踝处的工装裤，即使光线不好，但众人的目光还是难以从他身上移开。

“你差不多得了。你妈刚才微信一直轰炸我，逼着让我给你介绍几个合适的女孩子。”

胥盛耸了耸肩，看起来不甚在意，可他语气明显收敛起来，站姿也不像刚才那般不正经：“她就那样。”

这份正经没持续太久，他很随意地用手拨了拨略长的刘海，没有掺和任何人，独自坐在了单人沙发里玩起手机。

谁知李绪却没离开，反而挑了离他最近的位置坐下。

胥盛见他有所动作，颔了颔首，说：“然后你同意了？”

李绪愣了愣，连忙摇头，嘴里嘟嘟嚷嚷：“我可没敢同意，你胥盛不谈恋爱不结婚的男德第一flag早就在我们这传开了……”

胥盛被这陌生的词听得怔了一下，但没否认李绪说的话。

李绪知道眼前的男人只是看起来不好惹，实际上很好相处，再加上他与胥盛关系蛮好，说话也口无遮拦：“哥，你知道不，他们都传你这么做是为了你前任……”

这大概算是，谣言传到自家门口了。

其实这也不怪他们，即便高中的胥盛平日里不花天酒地，也不滥情，但也无法改变众人的“长得帅又有钱的男人一定是浪子的刻板印象”。

胥盛嗤笑了一声，大概是在笑谣言，但他也好脾气的没生气，开了瓶可乐就选择了窝在沙发里一言不发。

“不过说真的，你现在都快二十五了吧？这么久了连个恋爱都没谈过，你妈催你也是应该的。”李绪分析道。

胥盛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桌台上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几人看。

一旁的男人见胥盛一直盯着这里看，有些不确定，但还是热情地邀请他：“胥哥，来一把？”

一向很少玩游戏的胥盛思索了一会儿，随即点了点头：“行。”

酒瓶旋转一周，转向了胥盛。

一旁的卷发女孩率先拿过卡牌，对胥盛努了努下巴：“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有人打趣：“徐梦清，你别这么主动啊，人家胥盛不一定喜欢主动的姑娘呢。”

众人都知，曾经徐梦清喜欢胥盛，并且追了他一个月。后来还是胥盛不想再浪费她时间，再三拒绝了她的告白。

胥盛没说话，但脸色明显差了点。

徐梦清也没管，只是对胥盛再次问道：“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

徐梦清愣了愣，她没想到胥盛会选这个。她随手抽取第一张卡牌，放在了桌上展示。

【请给通讯录里第十位好友拨打电话，并对ta说出：“明天见一面吧。”】

有人看到卡牌内容，顿时感到没劲地唏嘘了几声。如果是告白，或者比较社死的话，说不定还能有点看点，因为无论对面的人是谁，他们都不在乎，他们只在乎胥盛能不能丢一次脸。

胥盛无关痛痒地拿出手机，解锁递给了周围的人。

第十位这个数字，对普通人来说应该只能算认识但不能算亲密的人。

胥盛不记得第十位是谁，但愿赌服输，他只能打。

等他的手机还到了胥盛手上，他才真的怔愣的说不出话。

第十位竟然是安岚。

刚才拿到手机的众人就看到上面的的备注是全名，看起来不熟络，但听起来像是一个女生的名字。

他们还贴心地按下了通话键。

胥盛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是空号……”

众人愣住。

包括胥盛本人。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敛着情绪，完成了任务：“明天，见一面吧。”

酒过三巡。

“还有谁没来啊？差不多齐了吧？”李绪是负责这次的聚会，正和一旁的人对接着，自然没注意到胥盛在此时站了起来。

他缓缓开口：“有个人没来。”

李绪愣了愣，他作为交际王，高中几乎没有玩的不好的同学，可惜他想了半天没想起还有谁，只好问道：“谁啊？”

胥盛不知何时走到了这里，他垂下眼帘，语气有些沉：“安岚吗？”

负责名单的女孩有些受宠若惊，等反应过来，连忙点头，脸莫名有些红：“是她。”

女孩眨眨眼，说：“她留下的Q/Q联系不上，打了电话也显示是空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绪浑然不觉胥盛淡下去的神情，问他：“认识啊？”

胥盛顿了顿，喉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接着才回答：

“朋友。”

·

二零一三年八月二十七日。

孟雯：“安岚，生日快乐！”

安岚看着手机上的消息，这几天终于能扯出一个笑。

今天过生日啊。

这本该是愉快的事，如果她现在没有在医院病床上彻夜难眠的话。

白天里，只有家里唯一在家的奶奶来看她，摸着她惨白的脸，耋耄的年纪却哭得像个孩子，她喊着安岚的小名：“囡囡，你咋瘦了这么多呢。”

安岚本不想哭，只是忍不住的鼻头一酸，她轻拍老人的背，安慰道：“没事的。”

老人红着眼，转身又去问医生。

一旁的主治医师于心不忍，斟酌良久，说：“食管癌是很难治愈的，但也并不是毫无生还的几率。”

安岚知道这是安慰奶奶的，医生美化了她的病症，实际上晚期的癌症治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她没有说话。

她不信自己能与它为之抗衡。

这好像已经成了安岚噩梦与痛，在每个辗转反侧的晚上，她都会想起，那天奶奶买了个大蛋糕，拉着她说是要过生日。

老人家都爱过农历生日，所以安岚也顺着她，打算把今年的生日留在农历。

安岚记得不能再清楚，在吹蜡烛的前一刻，腹部突然的抽痛，还有喉咙溢上的怪异感，惹得她止不住地咳嗽。

奶奶被吓到了，急忙打开灯，喊她“囡囡”。

安岚偏头擦了擦嘴角，刚想说没事，低眸一看才发现手上居然有血。

她几乎是一瞬间怔在了原地，耳边是奶奶的声音，而痛感好像被延缓似的。

安岚视线渐渐变的模糊，直到眼前一片漆黑，她找不出形容词，大概像脑袋里装了一个发条的玩具，嗡嗡作响。呼吸声像是充斥在双耳，细小的声音都被放大，令她振聋发聩。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只有眼角是湿冷的。

安岚眨了眨眼，缓缓打着字，她喜欢在打字的时候边轻声念出来：“一睁眼好像是在手术室，可等我眨眨眼之后，就在这病房了。”

孟雯很快回复：怎么跟做梦似的。

安岚有些感叹，不就是在做梦一样吗。

孟雯：你是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靠。

屏幕那头安岚克制不住，笑得睫毛都在颤。

静了好一会儿，孟雯消息才又出现。

孟雯：没事儿，不就是没吃到一个蛋糕吗？明年我给你买，买个大的。

孟雯：你可得快点好起来。

其实孟雯并不知道安岚的真实病情，她解释自己只是做了个小手术，并无大碍。

安岚按灭手机，叹了口气。她不想让其他人担心。

世界仿佛被黑暗蒙了尘，那个白花花生日的蛋糕，被暗沉的血染红了一片。

化疗、吃药、病房，这些都是她从未设想过的生活。她想，甚至可以平庸到骨子里，每年的愿望都许健康，这样会不会就有不一样的命运。

于她而言，本就不美好的日子，快要支离破碎。

医院外灯火通明，许多的脚步声、轮椅声在她门前路过。安岚闭上眼，双手握在胸前，就当是还了愿，弥补这个被打断的生日。

那个夜晚，她轻声说：“生日快乐。”

安岚父母是在第二天早上赶回来的，从下飞机到打车到医院，他们都不敢停下歇脚。

安岚看着母亲眼下淡淡的乌青，愧疚道：“你们一路没好好休息吧。”

“这不算什么，倒是你，这几天瘦了好多，”女人忍不住哽咽：“岚岚。”

安岚抿了抿唇，眼眶的泪在这一句句亲昵的声音里忍不住决堤。

他们安抚了一下安岚，就急忙去找医生，虽然隔着门，但还是能听见微弱的交谈声。安岚靠着枕头听了一会儿，心情就变得沉重。

因为她最不想听到的休学这件事，还是无法避免的要发生了。

她正在读高三，多关键的一年。

许久，安父才推门进来。

她转头：“爸爸，我还能去上学吗？”

安岚问的很小心，可她越是这样，安纪宁心里就愈发沉重。

没过太久，安母也推门进来，一向严厉的她也揩了一把眼泪，心疼地摸了摸安岚，她这几天因为做化疗，头发变得快要稀疏。

安岚看他们沉默的样子，只好苦笑：“我知道了。”

其实医生没有告知安岚病情恶化的程度，食管癌晚期又能活多久。

可她如今连学校都去不了，远在国外的父母都飞了过来，这种种也正是侧面的说明一件事——她真的没有太多日子了。

每天都是在病床上拖延死亡，安岚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人生暗无天日。

这样的生活，安岚最期盼的只有上学，不仅如此，也是因为一个人。

在班里她渺小，没有存在感，即使成绩还不错，却仍旧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

可偏偏安岚在上个学期末换了同桌，她自然而然的，也因为那个少年，沾上了一点不属于她的目光。

想起这些，她有一瞬间恍惚，好像时间又回到两个月前，那有些炎热的夏天。

一次普通考试，安岚第一次与他搭上了话。

“同学，能不能借支笔。”胥盛笑得无辜，语气有些无奈。

安岚桌底下的手攥着唯一一支笔，有些犹豫。

胥盛看出来了，摆了摆手，往桌肚里随便瞎摸一通：“谢了同学，突然发现包里还有一支。”

安岚握着笔的手徒然松了下来。

可自此，从未说过话他们熟络了起来。

称呼也从“同学”，变成了“安同学”。

“安同学，借张纸呗。”

这熟悉的语调，安岚只当在打趣她的玩笑，只会将纸老老实实递过去。

因为靠窗位置，安岚听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安同学，好热，帮我开个窗呗。”

说着胥盛还扯着衣领散热。

安岚就毫无怨言地起身，打算推开窗户，谁知窗户大概是多年没维修过了，卡着一直推不动。安岚轻轻蹙起了眉，双手用尽全力也只动了一点。

她有些恼了，转身打算放弃，没想到迎面就是胥盛的肩膀，他个子高，站起身比安岚高了一个头，偏偏桌椅间隙也小，安岚进退两难，只好乖乖靠着墙壁，等着胥盛推完窗户坐回去。

胥盛存心要逗她，就卡着这个位置没动，还轻轻推了推窗户，故意皱眉：“怎么推不开啊。”

边说着边贴近安岚，但一直保持着距离，所以只有旁人看起来，他们是紧贴着身体。

“你……”安岚偏过头，手也不知道放在哪，只好撑着桌子，抿着唇不敢呼吸。

胥盛笑了一声，随后退开。

等安岚反应过来，胥盛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还用一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眼神看着安岚。

而那扇卡住的窗户，也被胥盛推开了。敞开的风直直吹在安岚身上，她赶忙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埋下头在暗处涨红了脸。

她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流氓。”她在桌底下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胥盛见她一直埋下的头，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鸵鸟。想到这他笑个不停，挑了挑眉：“骂我呢。”

安岚早就恢复正常，她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胥盛早就摸清她是个什么样的脾气，老实、反射弧长、性格表里不一。

“别扯，我都听到了。”

“没有。”

安岚皱起了眉，甚至还转过头再次重申了一遍：“没有，是你听错了。”

胥盛只得收起笑，闭上了嘴，没有再去招惹安岚。

“同学。”

“又要借什么？”安岚一只手解着题，没注意到是谁，另一只手却轻车熟路地去书包里拿纸。

“呃，其实我是想问问，你有Q吗？”女孩递过去一张纸，看起来像在憋笑。

安岚终于也听出声音的不同，脸霎时红了。

第一次有除胥盛以外的人找她，安岚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

身旁的胥盛没忍住，笑得安岚脸更红了。

安岚赫然，老老实实地写好号码递给女孩。

女孩也在忍笑，接过纸点了点头走了：“嗯嗯，认识一下，我叫孟雯，准备搞个班级群，所以来问问你有没有联系方式，谢啦！”

胥盛没动，就这么看着她，语气有点不爽：“安同学，我声音有那么细么？”

其实胥盛声音完全不细，也不粗犷，一股子少年气，平常说话会让人觉得清冽又干净，只有当他故意压低嗓子，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对安岚说“安同学”的时候，才会有一点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声音，又低又沉。

安岚视若无睹般继续解题，嘴边故意和他唱反调：“嗯，有。”

胥盛“啧”了一声，他也不服气，故意道：“原来我说话的时候，你都听的这么细啊。”

又是熟悉的低沉声音，此刻却带着一点笑意：“安岚。”

坏掉的窗没有阖上去过，晚风声吹彻在女孩耳边，裹挟着难得的清凉。

他说：“到底谁才是流氓啊。”